第538章二泉映月12.被人告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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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泉映月(短篇小說)張寶同
日子不管多麽艱難,總是要往下過的。阿炳依然每天跟在女人的身後,一邊拉著二胡,一邊走在無錫的大街小巷裏,不過,阿炳的身體狀況卻是日差一日。幸好有女人的細心照料,他的生活還算勉強過得去。他和那時的人們一樣,心想隻要把日本鬼子趕出中國,日子就會慢慢地好起來。
終於,日本人真地投降了,抗日戰爭勝利了。可是,日本鬼子雖然被趕走了,但老百姓的生活依然苦難,讓人看不到一點希望。所以,每當阿炳再拉起那支《依心曲》時,曲調和情緒就越發地深沉憂怨。實際上,生活的坎坷經曆使他練就了一副堅強不屈百折不撓的個性。盡管窮困與疾病多少年來一直在折磨著他摧殘著他,但他卻是一直在頑強地拚搏著抗爭著。但是,拚搏與抗爭的結果除了給他的生活與經曆增加了一些英勇悲壯的豪氣之外,卻沒有使他的生活本身有多大的轉變與改善。相反,拚搏與抗爭還使他消耗了太多的心智與精力。所以,當他的拚搏與抗爭以悲劇性的結局作為回報時,那麽,這種打擊就可能會是致命性的。
一九四七年的一個秋夜,不知是誰把阿炳救過新四軍支隊長的事向鎮公所的特務告發了。因為那個叫羅依龍的新四軍支隊長已是解放軍太湖支隊的司令員,是國民黨通揖的要人。鎮公所當即派人把阿炳逮捕,關在了鎮公所的拘留所裏。鎮公所的特務采取種種方法對阿炳進行嚴訊威逼,要阿炳講清他與羅依龍的關係,並要他承認自己通匪通共。但阿炳隻說他那時是救過一個炸毀日本軍火船隻的新四軍,但並不知道那人叫啥名字,也不知道他是共黨。特務見他頑固不化,就把他吊起來,對他進行嚴刑烤打。此時,阿炳已是五十四歲的老人,且體弱多病不堪一擊,那能受住這般的酷刑,所以,一番吊起和抽打之後,阿炳便昏迷過去。
鎮公所的特務見阿炳昏迷過去,趕忙把阿炳從刑架上放了下來,用涼水潑在他臉上好讓他清醒過來。可是,阿炳一連兩三天昏迷不醒。鎮公所的人見此情況,就找來醫生對阿炳實施搶救。打過針吃過藥之後,阿炳才算有了氣息。
鎮公所的人知道阿炳成年累月走街穿巷拉琴賣藝,在整個無錫無人不識無人不曉,如果因為他過去救過新四軍而遭之不幸,必會壞了鎮公所的聲譽。所以,等阿炳蘇醒之後,稍有恢複,就把阿炳給放了。等阿炳昏昏沉沉一搖一晃地回到自家的小屋裏時,卻見屋裏空空蕩蕩冷冷清清,不見女人的動靜和聲息。
因為身體虛弱昏沉欲睡,阿炳摸著床邊,往床上一躺,便倒頭就睡。不知睡了多久,阿炳覺得身體有些恢複了,感到有些口喝,就大聲地呼叫著“阿儂阿儂”。可是,始終沒有女人的回音。阿炳就想女人去哪了,怎麽這久時間還沒回來。正這樣地想著,屋東男人來了,把一大缸子水端到他的麵前,對他說,“阿炳,你別難過,阿儂不在了。”
接著,便把阿炳被鎮公所抓走後,女人就整天跑到鎮公所門前哭著鬧著要鎮公所放人。可是,鎮公所威脅她說阿炳犯的是通共通匪的死罪,她就是再哭再鬧也沒用。聽著這話,女人也就沒再去哭鬧。後來,她不知聽了誰的話,說他們救過的那人是共產黨的大官,光手下就有上千號兵馬,就要去找那個共產黨的大官,好讓人家帶兵救阿炳。於是,女人就坐船到太湖那邊跑了兩三天,卻連個共產黨的影子都沒見到。回來那天,女人說肚子痛得厲害,不想吃飯,也不想動彈,就躺在了床上。午夜時分,女人肚子痛得厲害,嗷嗷直叫。房東男人聞訊過來,趕忙跑去找醫生,可是,等醫生趕來時,女人已經不行了。
對一位飽經風霜災難重重且又剛剛經曆過牢獄之苦心身摧慘的盲人來說,到了這種年齡如果再失親喪偶無依無靠,以後的生活將會是怎樣的慘景?這讓他連想都不敢想。
傷心痛感一整夜之後,第二天一早,他就要房東男人帶他到女人的墳上去燒紙。女人的墳是在小鎮西北不遠的一片荒嶺坡地的邊上。這裏的一切他雖然看不見,但卻想像得出,因為小時候他常到這裏拾柴和玩耍。秋日的涼風清冷清冷,墳地的周圍總是讓人有種冷漠蕭殺之感。他一片一片地燒著紙錢,就像是焚燒著心中那一片片可憐的希冀。他知道隨著眼前這一片片火光的熄滅,未來的生活也在一片片地化為灰燼。
從獄中出來,阿炳的身心已遭到了嚴重的摧殘,可是女人的死,又給了他毀滅性的打擊。由於悲痛過度,阿炳整天不吃不喝,呆若木雞,大病一場,健康狀況極度惡化,連走街竄巷拉琴賣藝都已力不從心,更主要的是女人一死,他覺得自己的心也已經死了。所以,從此也不再拉琴彈琴了。
失去了女人,他的生活頓時陷入一種混亂無序無依無靠的境地,而且,沒有女人牽領著,他連出門行走都非常地不便,所以,也沒法再邊走邊拉著二胡在無錫的大街小巷中演奏和賣藝了。其實,他的身體狀況極度虛弱,不要說拉琴拉上一天半天的,就是拉上一兩支曲子,就累得喘息不止,有氣無力。
處於這種狀態的阿炳自覺已是窮困末路來日無多,且無謀生掙錢之道,隻得靠乞討為生。乞討生活比靠拉琴賣藝的生活要艱辛困難得多,也自愧無奈得多。過去,賣藝的阿炳雖說窮困,但吃住不愁,衣著整潔,可現在的阿炳雖說還是戴著那副墨鏡和那頂氈帽,卻是衣著邋遢,步履蹣跚,整個一副風燭殘年的衰敗景象。
熟人見他這副模樣,就問他,“阿炳,你怎麽弄成這種模樣?”阿炳便唉聲歎息道,“老了,不行了。”熟人就再問他,“怎麽不見你拉琴了?”他自嘲無奈地搖著頭說,“人老了,不行了,拉不動了。“人們開始還對他說些寬慰安心的話,時間長了,也就不再對他關心過問了。
這樣邋遢窘迫的生活就這樣一天天地過著,好象永遠無邊無際似的。其實,對一個眼前漆黑一片,靠乞討為生的盲人來說,生活仿佛早就沒了指望。所以,他想的隻是過一天算一天,隻要有飯吃,能睡個好覺也就知足了。當然,他也常常會做些好夢,夢見他在鎮子裏給人們拉琴,拉《聽鬆》拉《寒春風曲》,但他最想拉的還是那支《依心曲》。但是,對他來說,就連拉琴彈曲也已成了難以實現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