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有來生（中篇小說）張寶同

    經過兩三天的考慮，她決定今天就去趕集。一大早，她把孩子叫醒，把奶給孩子喂上，然後，早飯都沒顧得上吃，把兩個冷饅頭往挎包裏一揣，把孩子的奶水用一個瓶子裝好，然後，把孩子往身後一背，把一大卷葦席用繩子捆起，扛著就出了門。

    這時，天才剛蒙蒙亮，村子裏麵冷冷清清，幾乎看不到一個人。因為這是一年之中最冷最閑的季節，人們還都在被窩裏躺著呢。她挎著一個布包，背著孩子，扛著一大捆葦席從村子裏走過，順著一條大路朝著集鎮那邊走去。大概走了三五裏路，天色才完全大亮，風從遠處的荒野中呼呼地吹來，非常地寒冷。她帶著這多的東西，又剛好是逆風而行，走起路來就非常地吃力。

    平時到了趕集這天，路上會有許多人說說笑笑，成群結隊地朝著集鎮那邊走去。可是，今天路上就看不到人。天色十分地陰沉，像是要下雪。再往前走，就走到了一片風口地帶，路的兩邊是深溝，風順著深溝發瘋一般地朝著路這邊襲來，幾乎要把過路的行人吹倒。

    李秀英走到風口地帶，有些撐不住了，想要停下來，歇上一口氣，再朝前走。這時，一輛微型麵包車突然停在了她的身旁。開車的人從車上下來，對她說，“姨，這冷的天，不呆在屋裏，出來幹嘛？”李秀英抬頭一看是崔智才。崔智才是前兩年的高中畢業生，畢業後不願意呆在家裏務農，就在縣城裏做起了果品生意。

    李秀英說，“我想到集上把這些席子賣了。”崔智才說，“你也不看看這天氣，是賣席子的季節嗎？”李秀英當然知道這冷的天，席子肯定賣不上價，可是，她說，“沒辦法，家裏急著要用錢呢。”崔智才說，“你帶著孩子，又背這多的東西，啥時才能走到集鎮。要不，你上車，我送你過去。”

    李秀英聽著這話，趕忙擺了擺手，說，“你還要做生意，不能耽擱你。”因為她知道崔智才是要去縣城，而去縣城和去集鎮不走同一條路。再是她覺得自己並不是村裏的人，隻是占著人家村子裏的地方住著。隻要人家不嫌棄她，不趕著讓她離開，她就已經謝天謝地了，不想再去麻煩人家。可是，年輕人不容分說，抱起那捆席，朝車裏一丟，然後，扶著她上到了車裏。

    當李秀英從車裏下來，一眼望過去，卻見白山鎮的集市上空空蕩蕩，幾乎看不到什麽人。李秀英就想是不是把日子記錯了？於是，她就來到一家炸油條的小店門前，朝著正在生火的小店老板問道，“今天是不是趕集的日子？”老板一邊往爐子裏架著柴火，一邊回答說，“是呀。”她又問，“怎麽見不到趕集的人？”老板說，“你來得太早了，這大清早的，人都還沒出門呢。”接著，老板又問，“你是不是不常來這趕集？”她想了想，說，“是的，我都有好幾個月沒趕過集了，平時都是我家男人來趕集，可是，他出了車禍，人不再了。”老板就說，“你男人是不是那個賣葦席的老漢？讓一輛拉磚的農用車給撞死了？”李秀英就問，“你怎麽知道？”老板說，“你男人那天就是在集鎮邊上出的事，鎮子裏的人差不多都知道。”

    老板見李秀英背著孩子站在外麵很冷，就讓她進到屋裏來坐。於是，李秀英就把葦席放在門前，進到了屋裏，坐在靠近火爐的旁邊，把兩隻凍僵的手放在火上烤著。烤了一會，她想起自己早上還沒吃早飯呢，於是，就從挎包裏取出兩個幹涼的饅頭，放在火旁烤著，好等烤熱了再吃。可是，老板已經把火生著了，放上了油鍋，開始要炸油條了。所以，她也就不好再烤饅頭了。

    可是，老板把她的饅頭要了過來，用刀子切成了一片片，然後就丟進了已經滾開的油鍋裏。等鍋裏的油把饃片煎成了金黃色，老板把饃片從油鍋裏夾出，用一個竹盤盛著，放在了小桌上，又給她倒了一杯熱豆漿，讓她趁熱吃。

    她從來沒有在集鎮上花錢買過飯吃，知道人家做生意都是為了掙錢，就對老板說，“要多少錢？我現在還沒有錢，等我賣了席子，再把錢給你。”老板笑了笑，說，“這要什麽錢？”李秀英說，“可你是做生意的。”老板說，“我再做生意也不缺你這錢。”

    吃著油煎饃片，喝著熱豆漿，李秀英覺得身上頓時暖和多了，甚至感到比自己家裏還暖和。為了表示謝意，李秀英想要幫人家洗碗。可是，老板不讓她洗，讓她趕快忙自己的事。於是，她從屋裏出來，把席子放在路邊鋪開，蹲在路邊，見到有人路過，就問，“要席子嘛？”路人問，“多少錢一張？”她說，“三十元。”路人搖了搖頭。她就趕忙說，“要不，給你便宜一些，二十五元。”可是，那人還是搖著頭走了。

    到了十點來鍾，集市裏的人就多了一些，但天氣陰沉，街道上依然冷清。李秀英不住地朝著人們喊道，“要席子嘛？便宜賣了。”可是，人們隻是朝著她看上一眼，便匆匆地離去。到了大概十一點鍾，天氣不那麽冷了。可李秀英卻感到有些著急了，因為她的席子連一張都沒賣出去。如果不能把這些席子賣出去，不但孩子和家裏所需要的食品和物品沒錢買，而且她還得再背著這些沉重的席子往回走。這時她想起了早上崔智才對她說過的話，這哪是賣席子的季節？是的，農村的許多事情都講究季節，季節不對，事情就不好辦。

    她必須把價格再往下降，就喊道，“賣席子了，十五元一張，便宜賣了。”她這樣一喊，當即就有個男人走過來，朝著席子看了看，又用手摸了摸，問，“這席子質量咋樣？”李秀英說，“質量沒問題，都是我親手編織的。”接著，她又說，“我是急著要回去給孩子喂奶，要不，我不會這麽便宜賣的。”那男人看了看她身後背著一個嬰兒，就說，“給我買兩張。”

    緊接著，一位鄉下人也走了過來，對李秀英說，“十元一張賣不賣？”李秀英說，“我這席子本來是三十元一張，可我要急著回去給孩子喂奶，才賣十五元一張。”剛才買席的男人一邊付著錢，一邊朝著剛來的鄉下人非常不客氣地說，“人家編一張席也不容易，價錢已經很低了，就別再往下砍價了。”鄉下人有些不好意思了，就掏出了十五元錢，買了一張。

    又過了一會，孩子開始哭了起來，而席子還有一半沒有賣出去。李秀英一聽孩子哭了，心就一下亂了。她趕忙來到炸油條的小店門前，想借老板的火爐把瓶子裏的奶熱一下。可是，老板已經把油條賣完了，把煤火也封了，準備收攤。老板見孩子在不停地哭著，就對李秀英說，“你這席子賣得也太便宜了。”李秀英說，“就這，還有那麽多賣不出去呢。”老板問，“還有多少沒賣？”李秀英說，“還有十多張吧。”老板對她說，“這樣吧，十五元一張，我把你的席子全部買下。”李秀英感激不盡地說，“那就太感謝你了。”

    於是，老板擦了擦手，跟她一起走到路邊，來數著剩下的席子。正數著席子，就有人過來問，“這席子多少錢一張？”沒等李秀英開口，老板說，“三十元一張。”那人就說，“剛才不是十五元嗎？”老板說，“剛才是十五元，現在漲價了。”那人就沒趣地走開了。

    老板把席子數過，一共是十三張。一張十五元，十三張就是195元。老板把李秀英領到小店裏，把錢給了她。然後，老板用電磁鍋給李秀英把奶加過熱，讓李秀英喂孩子。喂過孩子，李秀英把身上的錢掏出來數了數，總共是300元。這讓她心裏感覺非常地不好，她這次一共帶來了20張席子，應該要賣600元錢，可是，她隻賣了300元。

    她謝過那位老板，就背著孩子出了門。她去了一家商店，買了兩斤白糖、五袋奶粉、一個小奶鍋、一些要給孩子做衣服的花布和半斤棉花，還買了一斤油和一包鹽。她本來還想再給那隻奶羊買上二十斤的飼料，可是，她怕帶不動，不過，沒關係，玉米在村裏也可以買到。

    買過東西，她已經有些餓了，可是，為了不花錢，她還是決定回到家再吃飯。於是，她背著孩子，拎著東西開始朝家走去。走到鎮頭的路口，剛好有一輛載客的三輪車要路過靈泉村。車上有個熟人叫著她快快上車。可是，她一問，到靈泉村要四元錢，就說太貴了。司機對她說，“不貴，你還帶著一個孩子和這多的東西。”可是，李秀英還是搖了搖頭。最後司機說，“要不，我隻給你要兩元錢。”可是，李秀英還是擺了擺手，她覺得兩元錢可以買上一斤白糖，夠孩子吃半個來月。這樣想著，就徑直地朝著大路那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