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直到今天以前，李慕白對自己這位頂頭始終都是好感欠奉，更談不上什麽忠誠。

    在帝國情報局裏，一個人的資曆、背景要遠比他的能力重要上一百倍。又因為內部的勾心鬥角導致派係分明，一個人一旦選擇了陣營，差不多也就等於賭上了前途命運。

    不幸的是，李慕白並沒有選擇的機會。當卡西奧佩婭空降到情報七處成為他的上司，李慕白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與原上司的暗中來往，給自己留條後路。

    卡西奧佩婭身上有一串耀眼的頭銜，其中最有分量的還是“大將軍之女”以及“軍神的徒弟”。這二者單拿出任何一個來，放眼整個情報局都是最有背景最有牌麵的，且沒有之一。

    但她偏偏兼而有之，那可就尷尬了。任何一個蠢貨都能想明白，這兩個身份的影響力是彼此中和的，結果為零。

    軍神與大將軍之間矛盾的真相涉及到帝國機密和威嚴，並非可以談論的話題，但哪怕市井流民都對兩位大人彼此間的問候語耳熟能詳。

    “您真是帝國的引路人，走出的每一步都不偏不倚，正是在您的帶領下這片土地養育了瓦洛蘭最多的貧民，帝國才有了今天的成就。”大將軍對瘸腿的軍神閣下如此說。

    “您才是帝國的守護者，統帥瓦洛蘭最強大的武力保衛帝國三十年沒有丟失一寸土地，虎父無犬子，帝國的明天後繼有人。”軍神對隻有兩個女兒的大將軍閣下如此說。

    而艾歐尼亞之戰的爆發，讓軍神與大將軍的對立達到了白熱化。

    所以，當卡西奧佩婭頂著軍神愛徒的名分來到艾歐尼亞前線的那一天，所有軍官將領們都明白這是軍神大人送來的一顆棋子。現在的問題是，她將會在什麽時候成為棄子。

    “戰爭都已經結束了，這個沒有價值的女人，靠什麽從軍神那裏弄來的那張委任狀？”

    李慕白沉思著，不禁感到害怕起來。

    斯維因如今的權位靠的早已不再是軍神二字的威望，而是他真正掌控著帝國的命脈。他運籌帷幄三十年，以天下為棋局，天下人皆為棋子。其中，甚至包括他自己。

    所以，真正重要的是棋子的分量吧？如果卡西奧佩婭是以大將軍之女的身份叛離家族，也許她很有資格成為斯維因手裏第二重要的一枚棋子。

    所有人都知道，斯維因手裏最重要的那枚棋子他已經執了二十年。

    “哈哈，便就是隻有十年時間，也足夠我賺取一生的財富地位了。不，如果能得到卡西奧佩婭的提拔，一年也比跟著原來那個廢物一輩子賺到的更多。多得多。”

    李慕白眼神中燃起一團火，握緊拳頭壓抑住內心的癲狂，站在帳門口的地方。

    陽光與陰影在腳下劃出一道線，這一步走出去，將決定了自己命運的光明與黑暗。

    傳聞大將軍素來偏愛長女卡特琳娜，卡西奧佩婭與這個姐姐很是不和；斯維因去年就有明顯的意圖要對情報局做出調整，以求能達到如臂使指的效果；前任情報局長忽然因為某個荒唐的理由被賜死，但卻追封了護國勇烈將軍。

    所以，斯維因並不是對這條忠犬起疑，隻是用著不順手了。畢竟無論多忠誠，狗就是狗。

    那麽卡西奧佩婭呢，她是什麽……

    “嘶……”李慕白猛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咦，你在幹什麽呢，在這裏思考人生？”卡婭不知何時站在了外麵，玩笑般說著。

    這句話，卻擊中了李慕白的內心，如一道驚雷將他喚醒。

    咚。

    李慕白雙膝跪下，焦急又惶恐地從帳篷陰影裏麵爬出來。一直爬到卡婭腳下不遠的地方，縮到她的影子裏，然後仿佛得到了某種庇佑，如釋重負一般。

    他抬頭仰望，低聲道：“我的人生不需要思考，那完全取決於您的考量。”

    “是嗎？對於你的人生，我似乎知道的不多。”

    “李慕白，三十歲，艾歐尼亞人，十五年前進入帝國情報局，去年升職為情報七處副處長。”

    “為什麽要說自己是艾歐尼亞人，你完全可以不說的。”卡婭眼神玩味。

    “因為李慕白這個名字帶有明顯的艾歐尼亞色彩，雖然帝國情報局一直在瓦洛蘭各地廣招人才，但絕大多數都是線人的身份。真正能入職情報處還有晉升機會的據我所知近年來隻有我一個，以您的智慧，對此又豈會不察。”

    李慕白的坦誠讓卡婭臉上露出笑容。

    她笑著說：“你真有耐心，是把我當成小孩子了嗎？”

    李慕白惶恐：“不敢，我，我隻是……”

    “隻是什麽，職業習慣嗎？”卡婭露出嘲弄的表情，“秘密是秘密最好的偽裝，這句話出自帝國情報員守則第三目第四條。說的是當一個情報人員麵臨審訊逼迫的時候，要用一個真實但分量更輕的秘密去掩飾最終的秘密。這是最可靠最有效的法子。”

    “我……”

    “不過我認為這句話還有潛台詞，你用來掩飾的那個秘密的分量，代表著你對審訊者智慧的重視程度。你認為我理解的對嗎？”

    這句話徹底擊碎了李慕白的心理防線，他終於意識到這個“小女孩”能夠成為軍神大人看中的棋子，或許靠的根本不是家世背景，而隻是憑著，她就是她。

    李慕白更明白，從今之後，他在這個女人麵前是真的不需要再思考什麽了。擺在麵前的隻有兩個選擇，死或者成為忠犬，死人和狗都不需要思考。

    “我能提升為副處長是得到前任七處處長迪特姆的提攜，而他答應幫我是因為我每年都從艾歐尼亞給他送去一個女人，去年的年夜，我送去的是自己表妹。早晨，我便接到任命狀。另外，如果他沒有被調離的話，我現在應該已經是帝國人了。他上個月才答應，要幫我辦理身份轉變手續，並做我的擔保人。”

    李慕白這段話完全沒有經過大腦，短短數語幾乎泄露了自己大半生的秘密。

    卡婭笑了：“下次回家的時候記得替我問候你表妹，她很棒棒哦。”

    “感謝您問候我的家人。”李慕白意識到自己這句話有點蠢，才大膽動了動腦子，“很遺憾，大人的問候她是沒有福分聽到了。迪特姆有個變態的嗜好，以前送去的女人沒有一個能活過半月。雖然最後送去的是我表妹，恐怕也不能讓他改變這個惡習。”

    “放心吧，死人是不會再有任何惡習的。所以，我要感謝你的表妹，是她幫我通過了老師的考驗。”

    “是您出手幫她殺了迪特姆？應該她感激您。”

    “不，我唯一做的隻是找出了她的身份，並告訴她有一個升職的機會擺在麵前。”

    “升職？一個舞女，變成頭牌嗎？”李慕白感到不可思議，無法掩飾自己的嘲諷。

    卡婭很滿意他的表情，卻故意冷著臉道：“這樣腹誹自己的頂頭上司，我很為你的前途擔憂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