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請讓讓。”

    母親在少女的一再提醒下，終於大著膽子邁出腳步，想帶著兩個孩子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

    前麵幾步遠，隻剩下兩根木頭插在石頭裏的破門框，在風裏發出嘎吱吱的刺耳聲音，落在地上的影子搖搖晃晃。

    當母親的腳步走到影子裏，忽然像是遇到什麽無法逾越的界限，停住了。

    少女忙扶著母親，壓低了聲音焦急的說：“娘，娘你怎麽了，我們趕快走，也許，他們還沒有發現。”

    “不，傻孩子，我們這樣會死的。”母親呆愣愣搖頭，看著橫在門框中間的那柄劍鞘，那薄薄的半埋在土裏的東西，在她心裏是不可逾越的界限。

    於是，她隻好又像個傻子一樣對著那劍鞘彎腰，恭敬地請求：“大人，請讓讓。”

    她如此的誠惶誠恐，連看那劍鞘主人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娘，你別喊了，你想讓我們死嗎？”少女捂住母親的嘴。

    奇怪的是，就在不遠處的幾個士兵對這兩次“呼喚”並沒有反應，他們依舊圍著那具屍體，將手中武器一次次劈砍出去，無數遍重複著這個機械地動作。

    巨大的恐懼讓這些士兵們也如魔怔一般，隻要這個秘密傳出去，今天所有人都得死。而現在，最大的危險便來自於死去的騎兵小隊長。一個死人是不會說話的，但哪怕還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會泄露秘密，那麽連他的屍體也不能留下。

    可是，就在他們不遠的地方，此刻正站著一位母親和兩個孩子，三個人目睹了事情的全部經過。但士兵們卻完全忘記了三人的存在，就連那那邊攔下了母女三人的那柄劍鞘，也隻是一個士兵開始處理屍體前過於急躁，隨手丟出去的。

    這是為什麽呢？

    因為即便是世界上最謹小慎微的人也不可能在談論秘密時，先掘地三尺，看一看地下有沒有爬蟲，那實在可笑而多餘。

    三個艾歐尼亞的賤民，螻蟻一般的存在，他們根本連聽懂秘密的資格都沒有。即便是趴在爛泥裏死去的帝國騎兵小隊長的一根手指，也比他們三個加起來更值得在意。

    很快，在翻飛的刀光劍雨裏，小隊長很快連根手指都沒有剩下了。

    士兵們叉著腰，看著那堆爛肉完全混入泥淖之中，寒風一吹起了層白霜，再跺兩腳，便幾乎什麽也看不出來，紛紛相視大笑。

    擦了把汗，隊長科爾警告道：“收拾幹淨了速速離開，都給我小心仔細起來，不要留下任何與我們身份有關的東西，一根針頭都不行。”

    “是，大人。”士兵們開始查點，互相檢視身上的裝備。

    “七號，你的劍鞘呢？”

    “呃，好像隨手丟到那裏去了，我想想……”那個士兵撓著頭，目光慢慢移過去，“什麽人，別動我的東西。”

    不遠處，為了從那破門框上走過去，膽怯的女人終於鼓起全身勇氣，雙手顫抖著捧起那薄薄的劍鞘小心翼翼地想放到旁邊。

    在士兵的這一聲暴喊裏，女人渾身一顫，往前跌出去把破門框撞了個稀巴爛。

    她卻不敢丟下那劍鞘，隻好鬆開女兒，趔趔趄趄著衝過來，噗通一聲跪下了。惶恐而又淒然：“啊，大人饒命啊，我錯了，再也不敢了。”

    “過來，沒事。”士兵勾手指讓女人爬過來。

    “呸，下賤的女人。”士兵拿回自己的劍鞘，便一腳將她踢飛，“弄髒了我的東西，真是該死。”

    他看看自己手中的劍，想了想在掌心凝聚出一團火焰魔法，準備燒死這個賤女人。其餘兩個女孩也得死，不過嘛……

    那個少女可以多留上些時間，畢竟，她還是有些用處的。長劍入鞘，士兵七號將目光望向少女身上。

    殺戮讓身體感到興奮，秘密在心底留下恐懼，這些，都可以用欲望來平息。

    此刻他們亦是劍，需要的是劍鞘。

    有人搶先一步站出，提刀走向瑟縮於寒風的母女。

    “等等。”隊長大人卻製止了他。

    “帶上這三個人一起走，別廢話，我們趕緊離開，換個地方再說。”

    隊長發出命令，帶著疑惑不解的幾個下屬匆匆離去。

    ……

    帝國軍前線指揮部情報中心的辦公樓外，卡西奧佩婭看著天空發呆。

    “大人，看來您心情不錯，幹什麽呢？”將自己當成忠犬並且獲得初步信任的李慕白已經從容了許多，居然開了個小玩笑。

    他比誰都清楚，此刻身為前線指揮中心最高負責人的卡婭，至少要麵對一百件讓她開心不起來的事情。

    “唉。”卡婭歎了口氣，“你看天上這些雲像什麽?”

    今天的天氣有點奇怪，半陰半晴，整個天空都鋪上了一層雲朵。但這些雲細細碎碎的，幾乎都混在一起，很難看出是個什麽鬼樣子。

    李慕白猶豫著，說了個或許小女孩們會喜歡的答案：“我看像是棉花糖吧。”

    卡婭噗嗤笑了：“哈哈，要是那樣的話，整個帝國的孩子們能吃一年了。孩子們吃了糖就不會再哭了，他們的父母就可以安心地在兵器廠加班了，軍部就能武裝更多的後備軍團了，帝國雄獅就能縱橫瓦洛蘭了。而他，是不是很快就能君臨天下了？”

    李慕白麵色一抖，很機智地沒有問那個“他”是誰，而是岔開話題：“大人，你的樂觀精神值得我們所有人學習。”

    卡婭的臉色也是忽然就變了，冷聲道：“是嗎？可惜在我眼裏它們不是棉花糖，而是蝗蟲，是白蟻，是那些討厭至極的小東西。遮天蔽日般湧來，一瞬間就能吞噬掉所有，席卷一切。它們，真是大煞風景，太令人倒胃口了。”

    “……”李慕白不明白這女人為何跟雲彩慪起了氣。

    卡婭猛地把手往前一掃：“別小看這群螻蟻，它們比眼前的這場戰爭還要可怕，它們吞噬掉一切，同時也斷絕了自己和別人的生路，它們雖然渺小又卑賤，卻可以帶給整個世界毀滅。小白，你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

    “因為無知，它們無知到無所畏懼。”卡婭指著那天空，“而且它們太多了，當它們聚集了足夠多沒頭腦的同伴，這股力量便不受控製，無可阻攔。它們開始了，你看那裏。”

    李慕白仰頭看去，聽到耳畔卡婭發出魔怔一般的低喃。

    “太多了，七千八百五十六隻，七千八百五十七……”

    “大人您怎麽在數這些東西，這也太……”李慕白差點就說了個蠢字。

    可是，他的心思就像被看穿了，卡婭忽然投來讓人心悸的眼神。

    卡婭恢複了情報局長的威嚴，冷漠道：“七千八百五十八，所以，現在過去了至少兩個小時，你的那幾個屬下在哪裏呢？”

    李慕白一驚：“這……我真的沒有在意，但您放心，他們絕沒有膽子泄露今天的事情。”

    他信誓旦旦，完全不明白大人為何擔心這麽件小事。

    但卡婭卻忽然狂躁起來，扯著頭發冷笑：“嗬，就算泄露了又如何，那個瘸子不過是罵我兩句。”

    她望向遠方的帝國軍大營：“蠢貨，真正讓我生氣的是，我又一次沒有猜對螻蟻們的想法。那瘸子說準了，我對螻蟻的力量，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