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那一夜的揚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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悉悉索索的流水聲,將我從沉睡之中喚醒,嗅一嗅,鼻子卻不透氣,我猜想聞到的一定是空氣混合著植被摻雜的清新,惺忪的睜開雙眼,藍藍的天包裹著幾縷淡淡的雲。陽光照在臉上,暖洋洋的,我這是躺在柔柔的草叢裏,伸展一下胳膊伴著發皺的聲響,很舒服。頭一點也不疼了,奇怪,我怎麽會這樣想,好像腦袋原來很疼似得,對了,我為什麽會躺在這裏,這是什麽地方?我是誰呢?是啊,我是誰呢?我要幹什麽呢?腦袋是一團的漿糊,什麽也記不起來了!
我驚坐起來,快速的摸遍全身,沒有傷口,還好,我很慶幸!隻是身上多了一把腰刀,刀?我居然有刀,費勁的拔出來,嚇了我一跳,因為上麵還有紅色的印記,聞一聞,一股腥臭,是血的味道,很奇怪,我怎麽這麽熟悉血的味道。管它呢,身上沒有傷口就好,也許是我失憶了,愛咋咋地吧,就當摔了個跟頭,腦袋碰到了石頭,草窩裏睡了一宿,醒了繼續遛狗!
田野的風光總是讓人迷醉,大片的田地生長著綠意盎然青苗,綠的是如此的透亮,像是在心中歡騰的小曲,隨著微微吹過的風,輕快的搖擺。田埂上蔓延曲折的小徑,曲曲折折的通向遠處鬱鬱蔥蔥的樹林,踩在上麵軟軟的還有層稀鬆的撲土,像是一雙輕靈的手撫摸挑逗著敏感的腳掌,認不清的野花隨意的在兩旁開放,撒發著生命的氣息勾兌著自然的調料。我聽到了流水的聲響,嘩啦啦的聲響像是敲打在我的舌頭上,這讓我覺得很口渴。順著聲音沒走多遠,就發現一條小溪蔓延而來,蔓延而去,溪水調戲著河底的碎石俏皮而去,發愣的石頭喬盼遠方,隻剩下簇簇疊疊的蘆葦叢,看著呆傻的石頭發出嘩嘩的嘲笑聲,抖落下毛茸茸的細細的碎花。
我蹲下來洗把臉,才發現自己穿的是一衣長衫,雖然很別扭卻很舒服,腳上老式的布鞋沾滿著泥跡,我應該是個文化人吧,因為我的手也證明除了手掌裏的新繭,居然還很細膩。哈哈,也許沒準家裏會很有錢,要是種地的不可能這麽秀氣吧。捧起一口水,嚐到嘴裏很甜,一股山泉的味道,濕潤著舌頭,滑落進喉嚨,一股腦的鑽到了胃裏,全身都打個激靈的冷顫,一下子所有的筋骨都活泛了。
我的雙手再想捧起水的時候,我驚奇的發現,有一條淡淡的紅色的小蟲在慢慢的遊來,它居然很長,我的心好奇的盯上了它,它長的很快,淡淡的顏色漸漸變得濃鬱,慢慢的變粗,遊過了我,我彎起腰,盯著它遊來的方向,盯著河水順著它走,它仍在變大變粗,越來越紅,我抬起頭看著河水的方向,它的源頭是從不遠處小溪中間的幾個石頭裏發出來的,很古怪的石頭,圓圓的,上麵生長著濃密黝黑的水草,水草長的太長了,漂浮在水麵上,隨水擺動,任憑溪水的衝刷。
我的腦海裏猛然間的劃過一絲驚悚,就在這時突然其中的一個石頭翻滾了一下,我的頭皮真的就在一瞬間發麻了,全身的毛孔在一瞬間的伸張,再伸張,那是什麽?我覺得那是一張臉的模樣,被河水浸泡的慘白的變形的臉,我不確定,但我升起一種撒腿想跑的衝動,可我的雙腳卻不由自主的把我帶到石頭的跟前,要看個究竟。我確認了!
這哪裏是石頭,分明是一顆被砍下的人頭,“啪”的一聲,我坐在了地上,眼睛直愣愣的看著前方,這不是一顆,是好幾顆,稍遠點又是好幾顆,再遠點又是,還是,仍然是。一團一團的全在河水裏,成十上百,成百上千,還是成千上萬。這是為什麽?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我的全身已經濕透了,冰涼了起來,是汗是尿,不知道。就像是墮入了寒穀,我不敢看,不敢看,我茫茫然的倒退著,突然被一個東西絆倒,手上黏黏的,一縷一縷的,又是人頭,我跌跌撞撞的爬起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個什麽樣的景色,是人頭,是一堆人頭,黑色的,白色的,大的,小的,老的,少的,分不清男女,就這樣的堆著,堆成一座大墳的模樣,這是什麽?是什麽?一個詞從我的腦袋裏跳了出來----京觀!
京觀又是什麽?不對,不對,我是在做夢,不可能,屍首?屍首在哪裏?我不敢相信,我一定是再做夢,對,做夢!我胡亂的喃喃著。這像墳頭一樣的京觀得用多少個人頭才能搭起,慘白的人頭。突然一股味道傳來,我覺得不真實起來,是腥臭,是劇烈的腐爛的腥臭!我想起來,我居然沒聽到鳥鳴聲,蟲叫聲。我整個的身體都在發麻,這哪裏是溪水歡快的流淌聲,分明就是無盡的哀怨,蘆葦嘩嘩的聲響哪裏是一種笑聲,分明是扯不盡的啼哭。我想跑,可我的雙腿就這樣的癱軟著。腰刀!對,我有腰刀,它應該能賜給我力量。我不去想那些人頭,因為那裏麵分明有幾個瘦小的,白嫩的的小石頭,那是孩童的嬰兒的,蘆葦傳來的是他們的笑嗎?還是哭?我要跑,對,我要跑,褲管濕透了,我拄著刀站起身,用盡力氣邁出了腿,然後我就覺得自己閃電般的在穿梭,往哪裏跑?我不知道,我沒有方向,我又摔倒了,耳邊就隻剩下哭聲,我要逃離這裏,跑的越遠越好,我跑進樹林了嗎?我回頭看,那些人頭怎麽還在那裏,我要跑!要跑!
我穿過了這趟蘆葦,穿過了這片禾苗,前麵是個坑,很大的坑,它就是個坑,和別的坑沒有什麽不同,可是濃烈的腥臭刺穿了我的鼻孔。下麵是什麽呢?屍首!灰丫丫一片的屍首!碩大的坑裏是一層層一片片,疊在一起的屍體,蒼蠅鋪天蓋地的盤旋著,男的,女的,男的好歹還有殘破的衣衫遮體,而女的**的是如此幹淨。孩童的,老人的,沒有頭,沒有頭的屍體,可我可以從他們皮膚的顏色分辨出來。我的褲腿已經濕的不能再濕了,身體繃的實在是太緊了,好像下一秒它就要爆炸。我拎著刀,我跑起來了,我真的跑起來了!這是在哪裏?這分明是地獄的場麵,大片綠色的的青苗變成了無盡魔毯的觸角,想拉扯著我停下跑動的腳步,蔓延曲折的田間小路像是通往沒有盡頭的陰極,那叫黃泉,兩邊的野花如此的美好燦爛,就像接引的彼岸花。我在瘋跑,恐懼,麻木。
我終於看見了一個村莊,那低矮的房屋,我想跑到那裏,因為我看見飄蕩著濃濃的黑煙,我想那裏應該有人。有人,就有陪伴。近了,到處是燒灼的痕跡,灰色的,黑色的,殘垣,斷壁!有人嗎?有人嗎?我在問自己,我不敢呐喊,不敢嘶嚎,我怕我的嘴巴裏發出聲音,我全身的力氣就會泄下來,是有屋子的!當我撞開第一個半開的門,外屋裏散落著一片狼藉,是被翻動的打砸的現場,沒有人,破舊的家什被隨意的散落在地麵上。
我撩開了裏屋的簾子,撲麵的仍然是蒼蠅,一個**的女人橫躺在炕上,應該是個姑娘,慘白扭曲的臉仍舊帶著清秀,披頭撒發,身上是無盡的傷痕。下半身除了發黑幹澀的血,還有一灘灘濃鬱的痕跡。她已經死了,死的不能再死了,也許很長時間了。我奪門而逃,接著撞開了第二個院門,是一院子的血,伴著沒有頭的男屍。第三個院子我已經不用推門了,因為已經沒有門了,門上的木板就靠在院子的牆上,兩扇門,兩具屍,一個大點的婦女,也許吧,因為旁邊是比她年輕的姑娘,她們和第一個床上躺著的沒有什麽不同,唯一不同的是她們也許更慘,因為她們的手掌和雙腳都被大釘,釘在了門板之上,黑黑的大釘是如此的紮眼!她們的胸部少了很多肉,黑黑的窟窿流淌了不知多少的血!
第四個,第五個,第十個,第二十個,。。。數不清了,哪裏都一樣,除了屍體的表情,除了是男是女,除了是老是小,除了是穿衣服還是光著的,除了是有腦袋的還是沒腦袋的,除了完整的還是殘碎的。直到我看見了一個廣場,我徹底的死心了,這應該是個打穀場吧,可現在又和坑有什麽區別,層層疊疊的屍體,層層疊疊的蒼蠅。腳下傳來輕聲的脆響,我低頭看去,是一截纖小的胳膊,依稀可以分辨出來的細手,整條胳膊能比雞腿還大嗎?這是一個嬰兒的,他能見到這個世界的陽光才多久!
我開始哇哇的吐著,我不知道自己吐了幾回了,吐了有多久。我隻想把自己的嗓子通開,把整個胃拽出來,手上全是血,不知道是手指的還是嗓子的,已經吐不出一丁點的東西了,可仍然在扣著,使勁的扣著,也許嗓子裏傳來的疼可以讓我感覺自己還在呼吸,還有知覺,我已經沒有力氣了,不如就吐死算了!突然,我的嘴被一雙大手捂住,是從背後傳來的,我沒有掙紮,也沒有呼救,我沒有力氣掙紮了,也沒有力氣呼救,接著眼前一黑,什麽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