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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日之後, 鎮國公府辜老夫人出殯。
裴池乃是藩王, 此番為奔喪回京,既然事情已了,就不可在京中多耽擱時日了。因此,定了兩日後折返雍州。
在雍州時, 辜七雖口上不說,心中總還是惦記著京城的。可這趟回來,為著祖母的事兒一直愁容不解,這才剛了了, 卻又要回去, 她不禁歎了幾聲。辜七這是無意識的行為, 可落在裴池的耳中卻叫他輕皺了長眉。他本是要出門的,斟酌了片刻問道:“今日要出門辦事, 七七可要跟我一道去?”
辜七訝然,不想他竟會邀自己一道去。那事若不緊要恐怕韶王殿下不會花費功夫, 可若緊要又怎的會想到帶自己去?“可以嗎?”所以,她滿懷期待的試探著反問了一句。
裴池道:“你需得換一身衣裳。”
說到換衣裳, 辜七便又以為他是要自己裝成侍女什麽的,哪知是扮成男子。裴池的衣裳落在辜七的身上就顯大了,鬆鬆垮垮的掛著不成個樣兒。而那些旁人的衣裳她也不肯穿, 因而讓拂玉出府火急火燎的賣了一套小身量的男裝。天青色直綴竹紋繡衫配著石石綠腰帶,很有書卷氣, 穿了也十分的合身。
在落地的大銅鏡前轉了幾個圈, 且不論別個如何看, 辜七自己是很滿意。她從裏間出來,“嘩”的打開折扇慢慢搖動,問道:“殿下覺得怎麽樣?”
裴池直接將目光落在了辜七的胸襟前。
辜七在這地方可是特地花了功夫的,被裴池這麽盯著一看卻也不羞惱,反而挺了挺,“瞧得出來嗎?”為了叫人瞧不出,她可是纏著布條的。從前穿著女裝,倒也不覺自己的胸如何飽滿,這會真是覺得礙事極了。剛才用布條纏了一圈,仍然鼓鼓的,是以辜七靈機一動,用布條將上身纏得了遍,自胸下到腰上更是多纏了幾圈。這麽一來,瞧著上身是壯實了不少,也就不顯得胸前鼓得突兀了。總之,辜七自己滿意得很,用期待的目光看著裴池。
裴池再有什麽不認同,在她這麽熾熱視線的注視下也沒法子開口了。他垂下眼眸,用手握拳抵在唇上輕咳了一聲,“不錯。”
這可真是違心極了的話,在一旁的拂玉和挽玉都聽出來了,偏偏辜七沒聽出來,低著頭理自己的腰帶附和道:“我也覺得極好。原先總覺得裝男兒有什麽好玩的,現在看真是別有意思。”她是個極會想東想西的人,這麽一會就想到過會在外頭若是因著自己太過俊俏,招了大姑娘小娘子可怎麽好。光是想想都覺得有趣極了,辜七一麵笑著一麵將這些遐想講出來。
她那兩個丫鬟笑得尷尬,心想光看小姐這臉倒真是好看得緊,可這身子……這二人如此想著,就不約而同的將目光移向了韶王殿下。
裴池波瀾不驚,“嗯”。
這一聲後,挽玉和拂玉兩人就都是佩服至極的臉色,歎息道王爺真是什麽都肯配合著小姐來啊——
這趟出門,裴池隻帶了辜七一人再兩個侍衛,馬車在京城中繞了幾條街,最後是在一處小巷深處停了下來。辜七跟著裴池下車一看,這不就是個後門麽,可一時不知是什麽地兒的後門。
門內有小童接應,將二人領著從幽靜的竹林小道往裏頭走,不多時就進了一座小樓。
小樓隻有三層,辜七跟裴池直接上了第三層,直至進了其中一間屋子,那小童才退了出去。一路上都沒見到什麽人,辜七便有些稀奇,這地方看起來十分古樸,既不是飯館茶樓的格局,也不像是住宅人家。
不一會剛才退出去的青衣小童又去而複返,手中舉著茶托,送了兩杯茶進來。全程不發一語,再又退了出去。
辜七隻覺得很古怪,“殿下要在這等人麽?”
“不等。”裴池回。
辜七仔細掃了一眼室內,肯定了這屋子當中除了她和裴池之外再無第三人。這可就更奇怪了,既是不等人,她想不出在這屋子當中還有什麽事可辦的。
“過來。”裴池站在一處花架前朝她示意,話剛說完,那花架前的牆便左右裂開了兩人餘寬的通道來。辜七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叫人握著手往裏麵走了。通道裏漆黑一片,兩側牆壁上有燭台照亮,除了兩人的的腳步聲之外,再聽不見任何一點聲音。辜七置身其間,都忍不住屏氣凝神了起來。
走了不多時,麵前豁然開闊,裴池遞了個東西給辜七,辜七借著光亮一看,發現是隻麵具。而裴池此刻臉上已經帶了一隻。難道這地方,是不能讓人見到容貌?辜七沒多問就帶上麵具,再隨著裴池走了一小段路,便能聽見人聲了。
人聲越來越大,燭火的光亮也越來越足。前麵再沒有道,像是走到了盡頭處,辜七扶著欄杆朝前看,早已經被眼前的場麵震驚到無以複加。原來,這是一個巨大地下密室,約莫看去足有四進院子的大小。而她所在之處在上一層,底一層的人忙忙碌碌,全都是在……印刷?那兒有人在排字版,那處有人在刷墨蓋紙……辜七越看心中越是確定,這的確是在印刷,難不成這兒是書局?還未等她看夠,裴池就已經牽著她的手沿著此處走廊往另外一側去了。
正對著來時通道另有一密道,再走了一段距離便有往上的台階,不一會就有天光透下,已經從地底下轉了上來。出口在一間室內,儼然已經不是先前入口那間屋子了。出了屋子,便看見外頭日光大亮,竟是一處造景別致的園林,其間不乏有跟他二人一般帶著麵具的人。可略有不同的是,這些人手中都是拿了一卷紙的。
辜七一路過來都沒出聲,此時心中已是有了個念頭,見四下無人,便低聲問了四個字:“京中時報?”
裴池並未多說,隻是低聲“嗯”了一聲,隨後帶她進了林深處的亭子。亭子蓋得極大,周遭懸以白紗,遠遠能看見裏頭有人坐著喝茶閑聊。等進去了之後才發現,何止是涼亭四周掛著白紗,其中更是以絹紗用隔斷,雖裏頭坐了好些人,可都有各自獨立的空間。如此以紗娟為幔做隔斷,也不妨礙交流。
辜七隨著裴池坐下來,便聽裏頭有人道:“大捷的消息才傳回京中幾日,許皇後就已經開始清理朝中不歸順她的文官武將了。這要是五皇子歸京,皇上真封其為儲君,隻怕朝廷就要大換血了。”
緊接著,又有另一人不以為然的的嗤道:“那些被許皇後清算的又都不是什麽好人,不過是昔日投靠在沈括門下的走狗罷了。這位沈都督原先可是險些扳倒了五皇子的人,如今他下落不明,五皇子又有這麽大個軍功在身。皇後總是要算一算那本賬的。”
辜七聽有人提到沈括,心頭微沉,想著此人雖然是下落不明,卻遲遲沒有尋到個屍身什麽的,恐怕是大有可能還在人世間的。隻是為何這些日子過去了還未現身,這實在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她下意識的去看身邊坐著的裴池,後才發現他麵上還帶著麵具,自然是什麽神情都看不到的。
有人又唏噓了一聲:“想這沈括也算是天下第一權臣了,沒想到竟會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外頭。”
“你這消息就是遲緩了的,我這有最新的。沈括原先同那圓勿大師交情匪淺,之前便有人問他沈括還在不在世上。你們猜他怎麽回的?”
“賣弄!”另有人不滿的啐了一句。
先前說話的那個就哈哈大笑了兩聲,“圓勿大師說沈括今生夙願未了——”
辜七發覺裴池握著她的手略微緊了兩分。
“圓勿如今被那春風樓的花魁糾纏,隻怕向佛之心也不再像以往那麽堅定了。我看啊,他的話大家聽了便就算了,大可不必入心。”
辜七再又聽了一會,無非就是朝局時事,也有小道傳聞。這裏頭說話的多為男子,也有女聲間或在其中。她倒也願意聽一聽,隻是擋不住人有三急,湊在裴池耳邊低聲說了這事。
裴池當即就起了身帶辜七過去。地兒也不遠,走到廊下穿過圓門繞過去不遠處便是了。偏巧有人來尋裴池,與他低語了幾聲。辜七見地兒就在不遠處,就自己過去了。
倒是比別處雅致上許多,單獨建有小舍,辜七從裏頭出來,再要往裴池那去,卻發現原先那地兒沒人在那站著了。正納罕不已的時候,背後忽然有人低聲喊她:“……七……”
辜七嚇了一大跳,這人雖沒喊出她的全名全姓,可卻是喊了個“七”字。若不是認出了自己,總不會有這麽巧的事情。可辜七覺得,這兒人人都帶著麵具,那意思就再明白不過,是不應該相互露麵的。所以,她被人這麽一喊,心中就隻生起了一個念頭:糟了。自己明明穿了男裝也帶了麵具,更未與外人說過話,怎麽就叫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