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娘走了，但是橫亙在我麵前的這個冬天並沒有結束。

    我得努力活下去。

    我不得不慶幸這個時候出現在我身邊的那個人。

    一個叫做半桶水的家夥。

    在我娘出嫁以後，他開始隔差五地來廟裏刷夜。

    半桶水每次來，我都感覺這座觀音廟實在太小了。

    因為他身高一丈，腰闊十圍，一臉的胡渣，卻不長一根頭發。

    我感覺他比我更有進入少林寺的潛質。

    但是少林寺不會要他，最起碼現在不會。

    因為半桶水隻比我大四五個月，我八歲，他九歲。

    還沒有達到少林寺入門的年齡下限。

    我總是一臉驚訝地盯著他道：“你一定遺傳了你爹，你和你娘一點也不像。”

    半桶水麵無表情：“我和你一樣，根本不知道爹長什麽樣子。”

    我想了想，說：“這就是我們能成為好朋友的原因啊，我們都沒有爹。”

    半桶水依然麵無表情：“謝謝你當我是朋友。”

    他龐大的麵孔上，似乎做不出更多的表情。

    開心的時候，麵無表情。

    難過的時候，麵無表情。

    連恐懼的時候，也還是麵無表情。

    我看著他那張沒有表情的臉，說道：“我們的友誼會地久天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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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桶水經常來的一個好處是，我的生活經常有肉吃。

    不得不說，他是一個天生的獵。

    坐在河邊，尺多長的魚突然就從河裏蹦到他懷裏。

    靠在路邊的榕樹下睡覺，一頭牛犢大的野豬突然就撞到他身上，獠牙飛得老遠，慘叫一聲，死了。

    半桶水盛情難卻，尺多長的魚，牛犢大的野豬，統統來者不拒，一頓吃完，然後又一覺睡個昏天黑地。

    我在旁邊拾點他的牙邊肉果腹，足矣。

    半桶水睡著了，誰也叫不醒，隻能等他自己醒。

    我在旁邊聽著他震天雷的鼾聲，默默地發呆。

    我想，我已經快有一年時間沒有見到自來水了吧。

    我很思念她，像是思念春天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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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我一個人悄悄跑去鐵佛庵的山門前。

    很遠的地方就看見，一個看門的老尼姑正在打盹。

    我剛到走到門前，她就醒了。

    老尼姑伸個懶腰，對我說：“小孩，你不能進去。”

    我朝她雙合十，虔誠地說道：“我不進去，我就站在門外看看。”

    老尼姑沒有接受我的誠意：“小孩子沒羞沒臊的，一院子守身如玉的尼姑，你看個啥。”

    我依然虔誠地說：“我不看其他人，就看看自來水。”

    老尼姑有些好奇：“她是你什麽人？”

    我說：“是我喜歡的人。”

    老尼哈哈大笑：“你怎麽會喜歡一個尼姑？”

    我看到她略顯散漫的態度，也放下合十的雙，說道：“你不懂，這是上天給的緣分。”

    老尼姑笑得直不起腰：“小屁孩，我告訴你吧，緣分是佛祖給的，釋迦摩尼，哈哈，還什麽上天，上天隻會下雨，你真是太有趣啦，哈哈。”

    緣分是佛祖給的。

    我想，鐵佛庵還真是名不虛傳，連一個看門的老尼姑都這麽有學問。

    進不去山門，我就在山門前不遠處的石頭上坐了一天。

    結果連自來水一眼都沒看上。

    我憂鬱極了，就像鐵佛庵門前綠得發黑的柏樹。

    之後天色轉黑，我就借著月光下山，回到廟裏發現半桶水已經走了。

    我感覺有點冷，生了火以後還是冷。

    後來，我開始不住地打噴嚏。

    我吃了半桶水留下的一隻豬耳朵，但是沒過多久就跑出去吐了個幹淨。

    我在廟裏昏昏沉沉地睡到第二天，一睜眼看到外麵在下雨。

    天氣軟綿綿的。

    我的頭稍微動一下就感覺劇痛無比，好像在裏麵放了一塊沉重的石頭。

    我的腦袋燙得厲害，站起來走路都走不穩。

    我隻好在廟裏又躺了一天。

    雨一直下，到天黑也沒晴。

    我一點力氣也沒有了，我真的好餓。

    我想起了自來水，要是她在就好了，給我燒一點熱水。

    我會感覺很幸福。

    我就那樣躺著，在一片寂寞的黑暗。

    我感覺自己好像跑進了一個大沙漠，漫天漫地的黃沙，我一會感覺自己巨大無比，一會兒又感覺自己渺小如螻蟻，然後就刮起了風，讓人好難過好難過的的風……

    我睜開眼睛，看到月亮已經從窗戶的一邊跳到了另一邊，屋子裏比原先昏暗了一些。

    我有些口渴，想找些水喝。

    廟門突然被推開，一個嬌弱的身影跨過高大的石門坎，走到我身邊。

    我輕輕地說：“自來水，是你麽？”

    黑暗，自來水的剪影點了點頭，伸抓住我的胳膊。

    我熱淚盈眶：“自來水，真的是你啊，我可能要死了，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自來水嗔道：“你說什麽胡話，你怎麽會死。我師父說你病了，她讓我拿一些藥給你。”

    我一扭頭，說道：“我不吃她的藥，我死了好了。”

    自來水放開我，在屋子裏生起一堆火，在火上熬著她帶來的藥。

    火光熊熊，但我始終看不清她的臉。

    自來水把藥端到我的麵前，說：“小刁，你必須喝了它，你不能死。”

    我真誠地看著他的剪影：“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寧願死去。”

    自來水哽咽一下：“你死了，我也去死。”

    我忽然抬起頭，說道：“如果我病好了，我們一起走吧，我娘也不要我了，我隻能和你在一起。”

    自來水抹了一下眼睛：“你先把藥喝了，等你好了……好了……我就跟你走……”

    我心裏一下子好受多了。

    我咕咚咕咚喝下自來水喂給我的藥。

    真的好苦。

    自來水從懷裏摸出一塊杏花酥，送到我的嘴邊：“小刁，你吃了它就不會感覺苦了。”

    我一口吞下杏花酥，說道：“自來水你真好，你再近一點，讓我看看你的臉好麽。”

    自來水把臉湊過來。

    我努力地睜著眼睛，可我還是看不清楚。

    我說：“還是算了吧，我看不清。”

    自來水摸摸我的臉，她的軟軟的滑滑的，像一汪水。

    我心裏暖暖的，說道：“自來水，你真的不要走了，你陪著我好嗎。”

    自來水把蓋在我的眉毛上，說：“你快睡覺吧，我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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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越來越重，我感覺什麽也看不見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突然感覺到一陣光亮，我睜開眼，看見暖暖的陽光灑在我的身上。

    地上的火堆，已經變成一團灰燼。

    我一定睡了很久。

    一陣陣恍惚香迷霧一樣籠罩著腦海。

    昨天晚上，我真的見到自來水了嗎？

    我一點也想不起來她的臉。

    我找不到那隻喝藥的碗，無法證明自來水昨天是否真的來過。

    我隻能靠記憶來判定真與假，可是我的記憶是如此的模糊和鬆動。

    我走出屋外，腦袋已經不怎麽疼了。

    遠遠看去，河邊的杏花林在一場暮春的新雨後，開出了繁星般的美麗花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