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杏花林裏，一個碩大的身影從河邊走來，裏提著一隻魚。

    那魚足足有一隻羊大，魚尾巴四處拍打，把旁邊的一顆正茁壯成長的樹苗都拍折了。

    我喊道：“半桶水，你的魚真大。”

    半桶水兩日不見，現在乍一看仿佛又長大了一圈。

    他看見我，說道：“剛抓的魚，又讓你撞上了。”

    我說：“到廟裏來吧，我幫你煮。”

    半桶水提著魚進了觀音廟，把魚往地上一摔，那魚就不動彈了，魚眼睛瞪得像兩隻銅鈴。

    我呆呆地看著大魚：“真可憐，死不瞑目的魚。”

    半桶水掏著魚腸子說：“把廟裏那口大鐵鍋搬出來。”

    我在門口的杏花林裏撿了一些柴，架起火堆，燒著大鐵鍋。

    半桶水一邊埋頭幹活，一邊說道：“你這兩天過得怎麽樣？”

    我無精打彩：“不提了，這兩天我差點病死。”

    半桶水看了我半天，說道：“敢情你離不開我了。”

    我搖搖頭：“我才九歲好不好，一個人能活下去已經很不容易了。”

    半桶水歎口氣：“這下好了，同是天下淪落人。”

    我乜斜著眼睛打量他，說道：“沒想到你還有一點化。”

    半桶水說：“我娘以前老說這句話。”

    我忽然想起半桶水的娘來，一個無比瘦小的女人，比八歲的自來水還要瘦小。

    我想了想，說：“江南是哪裏？”

    半桶水把掏好的魚扔進鍋裏，也蹲在地上想了想，然後說道：“應該在很遠的地方。”

    我說：“你娘嫁得可真遠。”

    半桶水說：“你娘不也是。”

    我說：“還是你娘厲害，那麽小的肚子裏生出你這麽個大塊頭。”

    半桶水站起來，頭都快磕著廟頂，說道：“大家都說我是我娘是和野牛生的，你信了？”

    我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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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桶水煮好魚。

    滿滿的一鍋，香氣四溢。

    他說：“小刁，你先吃吧，我怕我控製不住一鍋端了，把你的那份也吃掉。”

    我是真的餓，撕下一隻魚耳朵，也不顧燙，塞嘴裏就咬。

    味道還不錯。

    我吃完第二隻魚耳朵，嗝的一聲，飽了。

    半桶水流著口水：“那剩下的都歸我。”

    我滿足地點點頭。

    半桶水很快吃完一鍋魚，連湯也被他端起鍋來一飲而盡。

    我看著窗外，說道：“我可能要離開杏花村了。”

    半桶水滿臉疑問：“你要去哪？”

    我望著窗外，暮春的陽光已經變得強烈，說道：“去城裏吧，那裏也許能討著飯，餓不死人。”

    半桶水嘿嘿一笑：“城裏人很狡猾，說不定會把你燉的吃嘍。”

    我擺擺頭：“杏花村已經沒有什麽讓我留戀的東西了。”

    我想了想，又說：“我臨走前想去看自來水最後一眼。”

    半桶水用木棍敲著大鐵鍋：“聽說紅杏師太不讓你們見麵了。”

    我頹廢地看著他，歎一口氣說：“都快一年了。”

    半桶水抓了抓腦袋：“小刁，你也別傷心，我知道怎麽進去鐵佛庵。”

    我一下子來了精神：“你有什麽好辦法？”

    半桶水挑一挑眉毛，像是兩片梧桐的葉子。

    然後說道：“你忘了我娘生前是幹什麽的？”

    我看著他憨態可掬的樣子，說道：“不就是給鐵佛庵倒夜壺刷馬桶的嘛。”

    半桶水重重地敲了一下大鐵鍋：“你說對了，我從小跟著我娘進進出出鐵佛庵。庵裏幾個尼姑幾條狗，哪個尼姑洗澡愛唱歌，哪個尼姑睡覺不鎖門，我一清二楚。”

    我內心的小激動有些難以抑製：“那自來水住哪你也知道？”

    半桶水點點頭：“她打小跟紅杏師太睡一屋，那屋子裏還有一個大水壇子，裏麵養著一隻龜，據說是鐵佛庵的鎮庵靈物，是鐵佛派開宗立戶的鯰魚祖師太留下的，活了有兩百年，紅杏師太天天像女人看自家男人一樣照養著。”

    我拍拍，叫道：“你知道的可真多。”

    半桶水接著剛才的話道：“鐵佛庵後院後牆根下有一個狗洞，從那裏鑽進去，走不多遠就是紅杏師太睡覺的地方。”

    我衝著地上的大鐵鍋點了點食指，說：“自來水肯定就在那裏。”

    半桶水轉而一想，又說：“我可以答應你，幫你見到小尼姑，但是你要保證隻看一眼就走，要是被紅杏師太發現，我以後在杏花村也待不住了。”

    我拍拍胸脯：“我有分寸，肯定不會連累你。”

    半桶水最後說道：“我們傍晚去，那時候庵裏的師太長老們都在前殿開會，小尼姑們應該都在自己房裏吃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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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黃昏，殘陽飛霞。

    我和半桶水在鐵佛庵後院找到了狗洞。

    我看著酒壇子大小的一個洞，說道：“半桶水，你過得去嗎？”

    半桶水一臉自信，說道：“你放心，我都不知道鑽過多少次。”

    我貼著牆聽了聽，裏麵沒什麽動靜，朝半桶水打個勢，示意我先進去。

    狗洞實在太小。

    我艱難地爬過去，衣服都被磨破了。

    我鑽出狗洞，喘口粗氣，抬頭一看，下了一大跳。

    十幾張白白淨淨地小臉都齊刷刷地圍著我看。

    我說：“你們不是應該在屋子裏吃飯嗎？”

    沒有人回答，一片安靜。

    我說：“我不是壞人，我是來找人的。”

    沒有人回答，一片寂靜。

    我說：“我找自來水，你們知道她不？”

    沒有人回答，一片死寂。

    一口茶的功夫，一個無比尖銳的聲音突然在人群裏炸開：“自來水，有位公子找你。”

    仿佛整個鐵佛庵都搖晃起來。

    我使勁地捂著耳朵。

    這時，旁邊有個小尼姑小聲提醒道：“一大早，自來水就跟著紅杏師太去少林寺拜山了。”

    女媧煉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我呢。

    我不自主地顫抖起來。

    費了那麽大的勁，結果要竹籃打水一場空。

    和半桶水的這個組合，搞得什麽破情報。

    不一會兒功夫，一群大尼姑甩著衣袖聞訊而來，嗚嗚泱泱地走進後院。

    小尼姑們立刻分出一條路，讓師太長老們走到我的麵前。

    一個和藹的師太走出來，對我說道：“小施主，你找自來水做甚麽？”

    她的樣子實在是太和藹，這讓我想騙人的**一點也沒有了。

    我扭頭看了看狗洞，半桶水還沒鑽進來。

    我說：“我要離開杏花村了，就是想過來再看她一眼。”

    小尼姑們聽聞，一個個捂著嘴紅了臉。

    和藹的師太微微一笑：“你今天恐怕見不到她了，她不在庵。”

    我垂頭喪氣地說：“我已經知道了，我這就走。”

    我說著，一邊彎腰準備從狗洞裏再鑽出去。

    和藹的師太卻說：“待客不周是我們庵裏的過失，小施主為何不從正門出去？”

    我尷尬地摸摸頭，說：“我比較喜歡鑽狗洞。”

    和藹的師太說：“那你好自為之吧。”

    我立刻撅起屁股往狗洞裏鑽去。

    這時候，牆外一個人聲若銅鍾，喊道：“小刁，我實在鑽不進去，你等我撞進來。”

    話音剛落，就聽見嘩啦啦一聲，身後的那堵牆翻了。

    我瞬間被一堆磚瓦壓在下麵，胸一陣氣悶，險些吐出血來。

    半桶水闖進來，一隻腳從我身上踩過去。

    我再也忍不住，一口血噴灑出來，把旁邊的瓦礫都濺紅了。

    眾人驚呆。

    一個人竟然撞塌一堵牆，活脫脫是金剛在世。

    半桶水進了院子，就直奔一間屋子。

    一路上攜風帶浪，帶倒好幾個小尼姑。

    到了屋子前也不停，撞開門衝進去。

    片刻，半桶水又風風火火地跑出來，裏抱著個用黑布裹著的東西，一股腦從斷牆處往外跑。

    我正要罵人，忽然見半桶水跑了半裏路又折返回來。

    一口氣跑到我身邊，伸拂去我身上的磚瓦，拎起我的腳脖子，拔腿就跑。

    我嘴裏的血就像一條紅色的瀑布噴薄而下。

    夜色將起，我在一陣天旋地轉的顛簸，看見斷牆後麵一堆尼姑們大眼瞪小眼，麵麵相覷。

    此情此景，唯有剛才那個和藹的師太鎮定下來，一聲長嘯，喊道：“都他媽操家夥，那狗／日的把鯰魚靈龜搶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