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白雲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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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在一陣火堆的劈裏啪啦聲醒來。
天好像亮了,但是周圍一片模糊。
我環顧四周,原來是一個橋洞下麵。
我的衣服上沾滿了血跡。
但我清楚的意識到,那都是我的血,而且還都是拜半桶水所賜。
半桶水高大的身影堵在橋洞口,隻有微弱的陽光闖了進來。
我說:“半桶水,我身上疼的要命。”
半桶水嚇了一跳:“你還好沒死。”
我問:“你為什麽要偷那個鯰魚的什麽烏龜?”
半桶水漫不經心:“我小時候第一次見那隻龜,就想把它吃了。”
我說:“你為了吃一隻烏龜,竟然利用了我。”
半桶水尷尬的笑一笑,看起來好醜,說道:“我們是好朋友。”
多少長安名利客,關用盡不如君。
我歎口氣:“鐵佛庵不會放過你……還有我的。”
半桶水說:“我已經想好了,我要跟你一起去城裏。”
他說得是真的,因為他真得殺了那隻鯰魚靈龜,現在正連著龜甲放在火堆上烤。
連個挽救的餘地都沒有給鐵佛庵留。
那可是鯰魚師太留下的靈龜。
那可是紅杏師太花了一輩子時間在守護的靈龜。
昨天還活的好好的,才過了一夜,現在竟然已經祭了火神,變成了一道烤全龜的菜。
那隻龜可真大,跟半桶水昨天抓的魚不相上下。
我想了想昨天的事情,問道:“你不是說你能鑽過狗洞嗎?”
半桶水說:“誰知道呢,年前鑽來鑽去跟玩似的。”
我看了看他虎背熊腰的樣子,說道:“唉,時間真快,你娘死了都有年了。”
半桶水麵無表情:“我都忘記她長什麽樣子。”
我聽著旁邊汩汩地流水聲,心想,用不了多久,我可能也會忘記我娘的樣子吧。
我說:“你這龜什麽時候能烤好,我餓得慌。”
半桶水轉了轉插在靈龜身上的樹枝,說道:“這龜還真成精了,烤一夜也沒見泛黃。”
我說:“你先把尾巴扯下來給我吧,我流了好多血,得補一補。”
半桶水把靈龜尾巴扔過來。
我拿著咬了一口,這龜尾巴還真硬,滿嘴的牙連著全身都疼起來。
我吃完了龜尾,肚子裏暖烘烘的,說道:“別烤了,差不多能吃。”
半桶水撤了火,把龜#和諧#頭分給我。
那真是一隻神龜。
我啃完龜#和諧#頭,一股暖流從內腑湧出,迅速地流遍全身,四肢百骸仿佛有了一些力氣。
半桶水狼吞虎咽,很快也吃完剩下的靈龜,舔了舔油嘴:“可惜了,這龜甲啃不動。”
我說:“龜甲不要扔,有用。”
半桶水很詫異,說道:“你要吃它?”
我說指了指他裏的龜殼,像一個大海碗一樣,說道:“這個龜殼被你烤了一夜,上麵是不是裂開了?”
半桶水翻了翻龜殼,上麵還真有一些裂縫。
那些相互連接但又向四麵八方擴散開的線條,就像一顆落了葉子的樹。
樹葉落光了,就能看見藏在下麵的每一根樹枝。
樹枝的走向,總是預示著太陽的方向。
我對半桶水說:“龜殼上的裂縫是你親燒出來的,這些紋路裏能看出你以後的命運。”
半桶水撇我一眼:“小刁,你血流多了吧,怎麽說起胡話來。”
我說:“嘿,等有會,我帶你去見一個人,讓你開開眼,看看什麽叫做天人合一,通古今,曉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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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即將散去,萬物重歸於好。
說到這裏,我突然想起之前的某一天,觀音廟裏來了一個奇怪的男人,頭發很長,很亂。
他的眼神裏是一片無比深邃的湖。
他的身體很虛弱,仿佛受了重傷。
他跟我娘說道:“我需要在你這裏住幾天,作為報酬,我可以送你一卜,告訴你如何避開將要發生的厄運。”
我娘說道:“你隨意住吧,我不需要你的卜,我已經沒有好運氣了。”
他說道:“我的卜很值錢的。”
我娘說道:“那也不需要了,對我來說,這世上已經沒有值錢的東西了。”
他住下的幾天裏,每天都在擺弄他帶來的那些龜甲和貝殼。
時而眉頭緊鎖,時而如夢初醒。
那個時候,我逐漸知道了他的身份。
一個我從來沒聽說過的職業。
覡師。
據他所說是能夠通過龜甲和貝殼來參悟天地、洞悉人生的人。
他偶爾也教給我一些有關於巫卜的東西。
但是那些晦澀的言辭,我幾乎忘得一幹二淨。
他走的那天,對我說道:“小刁,我欠你和你娘一個人情,我可以許諾給你們免費占一卜。如果哪天你們需要了,就到昆侖山找我,我的名字叫魚眼。”
我說道:“昆侖在哪裏?”
魚眼說道:“一直往西走,翻過大雪山就到了。”
我說道:“好,我長大了會去找你的。”
然後,魚眼就在某個濃霧彌漫的早晨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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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桶水聽了我講的故事,半信半疑,但還是收起了龜殼,用繩子困在背上。
那龜殼還真挺合適,不大不小地扣住了他的背。
半桶水說:“這裏不安全,鐵佛庵的人一定會找過來。我背著你走,先到城裏去躲一躲。”
於是,那天我趴在半桶水的背上。
不,是一隻龜殼上。
在傍晚時分,走到了一個鎮子裏。
我揉著眼睛,說道:“這到了哪裏?”
半桶水說:“白雲鎮。”
我看了看,還真是白雲鎮,前麵不遠處就是我去年寄信的驛站。
我抱怨道:“怎麽才到鎮上,就這個速度,猴年馬月才能到城裏。”
半桶水說:“我熱得要死,實在走不動路了。”
我說:“一定是那隻靈龜吃多了。”
白雲鎮上隻有一家客棧,很破,平日裏也沒有什麽客人,但是價格便宜。
半桶水摸了摸懷裏的錢袋,說道:“差不多能住一晚。”
客棧裏掌櫃不在,就一個矮胖老板娘在算賬,老板娘說:“店裏的房間都租出去做倉庫了,就一件房能住人,已經被別人定下了。”
半桶水說:“倉庫也能睡,你少要點錢就行。”
老板娘說:“一個人兩百,不討價。”
我說:“客棧不都是按房間算錢的嘛。”
老板娘的眼白都快翻出來:“嘿,小孩子懂個屁呀。”
我說:“知道我是小孩,就不該朝我收錢。”
老板娘說一邊取鑰匙,一邊說道:“就是條狗,我都得跟他收錢。”
說話的空檔裏,半桶水在旁邊數了四百錢遞給老板娘。
老板娘拿胖一掂,對半桶水說道:“管好你家小孩,小小年紀,嘴比老鴇還多。”
半桶水怔了一下:“他不是我家小孩,他是和我一起長大的好兄弟。”
老板娘看著眼前這個魁偉的,滿臉胡渣的少年:“你他媽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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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住進了堆滿各種亂八糟貨物的房間,連個站腳的地方都沒有。
半桶水收拾半天,終於騰出一小塊能夠睡人的地方。
在我們這間房旁邊,是一件正兒八經的房間。
隻在門縫間偷瞄一下,桌椅床櫃也都齊全。
隻是一直沒有看見房客。
我和半桶水隨意吃了一些東西。
然後坐在自己的房間裏,不知道該做些什麽。
我對半桶水說:“早上吃的那隻龜是真管用,我到現在一點也不餓。”
半桶水一邊放東西,一邊慢吞吞道:“我也是,生平第一次,一點食欲也沒有。”
在旁邊折騰了一會,他說:“小刁,我背上的龜殼卸不下來。”
我哈哈大笑:“別卸了,那龜殼挺適合你。”
半桶水麵無表情的蒙了圈:“那我怎麽睡覺,這龜殼圪得厲害。”
我說:“烏龜怎麽睡,你就怎麽睡唄。”
半桶水在地上趴了半天,說道:“不行,這麽睡太難受。”
我看了看他的背,龜殼邊上的一圈衣服布料被磨破,龜殼已經深深地嵌入了皮膚。
我說:“壞了,龜殼長到肉裏去了。”
半桶水嚇一跳:“真的假的?”
我說:“真的,要不你怎麽取不下來呢?”
說話間,我按著半桶水的背,使勁往下掰了掰龜殼。
那龜殼像是長在烏龜身上一樣,一點動靜都沒有。
半桶水麵色灰白:“完了,完了,這老烏龜怕是纏上我了,早知道就不吃了。”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是的,一點也不好吃,還惹了一身騷,鐵佛庵遲早聞著味追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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