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另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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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樓的辦公室,按照我的要求,盡量修複如初,隻是還有一股子還未散去的油漆味,盡管我一直開著窗通風,也效用不大。

    老刀花費了幾分鍾的時間,向我說明情況,我耐心聽著,眉頭早已經皺起。

    待老刀講述完畢,我以目視餘薇,問道:“你說你曾經見過我的血玉?”

    餘薇此時已經鎮定了下來,她用十分肯定的語氣回答道:“是的。”

    “它是什麽樣子的?”

    老刀插話道:“剛才我不是已經——”

    “我想聽餘小姐親自說。”我打斷老刀的話。

    老刀張了張口,深吸了一口氣:“你覺得我是被愛情衝昏了頭腦,失去了基本的判斷力?行,我完全理解你的反應——一開始我也是驚訝到不行——但最後,你會相信這就是事實,因為真實是不可懷疑的。”他聳了聳肩,表示讓我隨便提問。

    “謝謝。”我明白老刀的意思,他以為我是不信任他,但我必須保持原則,不可以因為他是我親近的人,就放棄了基本的做事原則和方法,這是對真相的不尊重,也可能導致完全意外的嚴重後果。

    在我和老刀的目視之下,餘薇開口道:“是這樣,見到‘那東西’——你稱之為‘血玉’——的時候,我還小,大概隻有七八歲,但我的記憶的非常清晰,因為那東西真的太過奇異……”

    餘薇說,自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血玉”,是在她祖母的守靈之夜。

    因為守靈夜過後便是出殯,所以大人們早早打發小孩子去睡覺,但餘薇和祖母感情很好,她當時雖然還不太明白“死亡”是怎麽回事,但卻大致猜到,自己從此之後,將會再也見不到自己的祖母。

    所以,餘薇想多陪在祖母身邊,她想著——祖母最喜歡自己,如果以後再也見不到自己,祖母會很難過吧?

    祖母去世時正是隆冬,還有七天就是除夕,去年的同一時間,祖母還未患上重病,就時常抱著自己躺在老藤椅上,曬著冬日下午和煦溫暖的金色陽光,一邊昏昏欲睡一邊給她講著七零八落的陳年故事,當餘薇睡到下午三四點醒來,祖母已經準備好了茶點和熱毛巾……那是多麽溫暖的回憶。

    靈柩擺放在村裏的祖屋,但出乎意料的是,餘薇悄悄來到祖屋的時候,本應該在這裏守靈的大人們、包括做法事的法師們,全都不見了,而且電燈也全部被關閉,隻有擺放著靈柩的堂屋,隱隱透出搖曳的燭光。

    餘薇沒敢進屋,隻趴在地上,從大門的一角伸出了半個頭。

    然後,她便看見了“那東西”。

    一塊散發著如霧一般的紅色光芒、半透明方形石塊一般的東西,被身穿麻衣的母親捧在掌心,紅色的光芒彌散在空中,隱隱構成了四個文字的模樣。

    母親輕聲說道:“媽,入了名籍,就可以去往我爸在的地方了。”

    這句話說完,一隻慘白的手突然從棺材裏直直探出,按在了母親手掌的“那東西”之上!

    那是祖母的手!

    已經死去的祖母的手。

    當時僅有七八歲餘薇,莫名的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述的恐懼,她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將尖叫聲死死按住。

    緊接著,更加令人驚恐的一幕發生了——

    從祖母的軀體之中,如同照片上的殘影一般,分離出了另一個人形的輪廓——很難描述出具體的外形或者模樣——它像是一團沒有顏色的煙霧、或者是一道通過了多麵體玻璃折射的光線……

    那個人形的輪廓,和餘薇的祖母一模一樣。

    在很多年之後,餘薇才明白,自己當年看見的,或許就是所謂的“靈魂”?

    祖母的靈魂浮到了半空,餘薇甚至還看見,祖母像是發現了自己,朝自己露出了一個笑容——像是在曬著冬日暖陽午休完畢,睜開眼看見微笑著的祖母,那麽一如以往。

    但下一個瞬間,祖母的靈魂便扭曲成了一團駭人的圖案,然後形成了一個漩渦,被“那東西”吸了進去。

    這一幕,令餘薇想起自己偷偷從書房裏翻到的一本名叫《伊藤潤二的怪物世界》的恐怖插畫本,那上麵的插畫,是餘薇永遠的童年陰影。

    靈魂很快便被全數吸附進了“那東西”之中,而祖母探出棺材的那隻慘白的手,也陡然落下,敲在棺材板上,發出一聲令人心悸的聲響。

    餘薇渾身僵硬,冷汗直冒,但還是強撐著,悄悄溜出了祖屋,然後一路飛奔逃進了自己的房間,蒙頭鑽進了被子裏,感覺整個世界瑟瑟發抖。

    第二天,餘薇便發了高燒,幾度昏迷。

    等她病情好轉的時候,祖母的葬禮早就結束了,而她也在之後被送至姨媽家收養。

    因為……餘薇的祖母逝世之後,她便無人照料了。

    餘薇的親生父母,在兩年之前,死於一場嚴重車禍——當時在車裏的是四個人,餘薇的父母,餘薇,還有餘薇的孿生姐姐,餘薔。

    那場車禍,隻有一個人幸存,那就是餘薇。

    “薔,薇?”

    “是的。我祖母說,我的母親很喜歡薔薇花,《詩經·周南》中有‘何彼襛矣?唐棣之華’的詩句,詩中將出嫁公主比做唐棣花,也就是薔薇花,所以,我的母親將我們姐妹的名字也取名薔薇,是將我們姐妹視作是他們的珍愛的公主……可惜……”

    “你現在在我的眼裏,同樣還是公主。”老刀又插了一句話。

    餘薇臉色微紅,更見嬌俏,而我則被結結實實喂了一口狗糧。

    我隻能假裝沒有聽到老刀的肉麻話,繼續問道:“既然因為那場車禍,你的父母都已經……你怎麽還能在祖母的守靈夜見到你母親?”

    餘薇輕歎了一口氣:“從小到大,沒有任何一個人相信我的故事,連我自己都差點以為,自己小時候的這一經曆,其實隻是一場噩夢而已。直到我遇見了老刀……”

    我明白了。

    餘薇從老刀那裏,得知了證實自己這一經曆的關鍵性證據——就是掛在我胸前的那塊血玉。

    但是,為什麽這麽湊巧?

    我不相信巧合,一切的偶然都是早已經注定的必然,隻是經過了某種偽裝,使其看起來像是一場偶然。。

    我望向餘薇,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懷疑。

    麵對我質疑的目光,餘薇的眼神中毫無躲閃的意思:“我知道你一定會感到疑惑,為了證明我並非是出於其他原因而故意編造的謊言,我還沒有告訴老刀,當時我看見我母親手裏的‘那東西’,彌漫出來的紅色煙霧,在空中形成了哪四個文字。”

    老刀說道:“薇薇確實沒有告訴我,我也絕沒有告訴她,關於你那塊血玉的細節。”

    我直接過濾了老刀嘴裏那個“薇薇”,我覺得我快被他秀恩愛秀空血槽了。

    “所以,那四個文字,究竟是什麽?”

    餘薇一字一句道:“陰,冥,血,籍。”

    這四個字,字字重逾千鈞,像是直接透過空氣,敲進了我的心中!

    盡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我和老刀對視一眼,還是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震驚。

    老刀呼出一口氣:“阿吉,沒有問題了吧?拿出來吧。”

    我相信老刀絕不會欺騙我,而餘薇也確實證明了自己,我也就再沒有推脫的理由。

    我點點頭,直接將血玉從我的頸項上取下,遞給了餘薇。

    血玉一見光,便隱隱透出一絲血色光芒,像是在表麵蒙上一層厚重的紅色霧氣。

    餘薇幾乎是雙手顫抖著接過血玉,臉上露出難以言述的複雜表情——我從來沒有從其他人臉上發現過這樣奇特的表情——驚喜和恐懼,交相疊加在一起,形成一個綜合體。

    餘薇麵部的肌肉抽搐著,嘴角彎起,像是在笑,但眼中卻流下了淚滴。

    在這個瞬間,餘薇的美貌像是被某種信號屏蔽裝置消除了,我看著她的臉,忽然感覺有一絲名為恐怖的東西悄悄爬上了我的背脊。

    “原來、原來是這個樣子的……這上麵的字,果然是‘陰冥血籍’……”餘薇的嗓音顫抖,幾乎語無倫次,最後她問我,“我的祖母,或許還有我的母親,她們的靈魂,真的在這裏麵嗎?”

    我沉默了片刻,還是據實以告:“對於這塊血玉,還有很多未解之謎。所以,我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餘薇定定地看了一會手中的血玉,然後像是下定了很大決心一般,毅然將之遞還給了我。

    然後,她轉頭撲進了老刀的懷裏,肩膀聳動著,發出了壓抑的哭泣聲。

    我將血玉重新佩戴起來,然後默不作聲地轉過身走出了房間,給他們讓出了一點空間。

    大概五分鍾之後,餘薇和老刀也從我的辦公室中走了出來。

    “對不起,吉先生——我是說,第一次見麵,就提出這麽過分的要求,真是太麻煩你了。隻是當我從老刀口中知曉刻著‘陰冥血籍’四個字的血玉真的存在世上時,我的那種激動和好奇,真的控不不住……”餘薇的雙眼還泛著紅,臉上簡單補了妝,已經看不見淚痕。

    我搖手道:“請不要這麽說。我理解你的心情,畢竟這關乎道你童年時發生的一起重要的懸疑事件,換做是我,恐怕也是難以自控。”

    “謝謝,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說明我的謝意……很抱歉,我現在的情緒還是有點慌亂,總之……太感謝了!”

    餘薇甚至微微向我鞠了一躬,我連忙阻止她:“使不得,不至於這麽嚴重。”

    “對我而言,確實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你幫我確定了我的記憶,幾乎等同於令我找回了童年時的那段時光。在這之前,我幾乎將之當做是一場離奇的噩夢,那就像是被記錄在繪本上的故事,和我有著一種距離感。我甚至都不能確定,我姨媽她們告訴我關於我祖母、我父母、我姐姐的事情,究竟是不是真實的。”

    我點點頭:“幫助人們解除一些在單純的科學領域難以得到解答的困惑,就是我這個職業的存在理由——有老刀的交情,我可以當做是解決了一項委托,所以餘小姐你也不要太在意了。與其一直說感謝的話,不如幫我多叮囑一下老刀,讓他以後多關照我的生意,幫我帶點能安安穩穩就賺錢的委托。”

    老刀哼了一聲:“喂,阿吉,你這話裏的意思不對啊……我什麽時候不關照你了,每次都是把最貴的委托轉交給你了好不好?”

    “嗯,同時也是最麻煩的。”

    “不麻煩我給你幹嘛?”

    “好啦,老刀。”餘薇作勢輕輕捶在老刀的上臂,遞了一個撒嬌的眼神過去。

    老刀立刻渾身酥軟了三分,對我道:“嗯,好吧,老子保證以後多給你拉點賺錢又不累的活。”

    我哼哼兩聲,接受了老刀這毫無半絲誠意的承諾。

    通過這件事,我和餘薇倒也算是熟識了幾分,那麽,她的生日晚宴,我也就沒有必要推脫了。

    我隻換了件衣服,便和老刀和餘薇一起出發了。

    晚宴的地址,是在餘薇的一棟別墅中。

    餘薇的夫家,是商業世家,雖然算不上是巨賈之家,但從曾祖父開始,便在錦官城內闖出了名號,傳到這一代,算是青出於藍,創立了在整個錦官城市都很有影響力的素櫚集團。

    餘薇出嫁的時候,剛滿二十二歲,她的丈夫年長她二十四歲,雖然是老夫少妻的配置,但也無人敢公開置喙。

    三年前,餘薇的丈夫因為急病暴斃,由於他們夫妻並沒有子女,她不但繼承了全部家產,同時也繼承了總資產17億的素櫚集團董事會主席的位置。

    徐薇的別墅是在坐錦官城市的南郊,名為“南銘錦苑”,坐落於青溪邊上,那裏是錦官城市的別墅區聚集地,風景宜人,環境優雅,是一片鬧中取靜的勝地。

    別墅很大,餘薇介紹說有六百多平米,裝修是不出意外的富麗堂皇,餘薇開玩笑說,這是她前夫的審美,其實他們在很多地方,都有著很深的隔閡,或者說代溝,畢竟他們的年齡相差懸殊。

    餘薇我不清楚,但老刀是那種很灑脫的人,他聽餘薇提起前夫,臉上一點都沒有不適的表情,在這棟實際上屬於女友前夫的別墅裏,他沒有半點不自在。

    但是,有一個比較奇怪的事情——參加餘薇生日晚宴的人,除了別墅裏的仆人之外,僅有我、徐薇和老刀三人。

    餘薇解釋說,數年之前,自己的姨媽也去世了,她直係的親屬,隻留下一些後輩,他們都不在錦官城市生活,所以沒有來參加;

    至於前夫家這邊……現在他們家都把自己看做是仇人,說是她克死了自己丈夫,實際上還不是覬覦和眼紅她繼承了丈夫的遺產,所以,這種關係之下,就算餘薇發出了邀請,在別人眼中,也無異於一種挑釁,何必去自找煩惱?

    另外,餘薇說自己也並無什麽好友,所以索性就隻邀請了我和老刀兩人。

    這個理由雖然有些怪異,但也說的過去。

    宴會並沒有因為參加者隻有三人便顯得冷清,別墅裏的仆人不下十人,而且都是年輕的女性,蝴蝶穿花一般,流水似的上著各式美味佳肴,為了照顧我們的胃,每一份分量極少,但色香味都是絕佳。

    餘薇也顯得極為高興,頻頻向我和老刀勸酒,隻是我中覺得,餘薇的笑容裏,似乎有種很特別的意味。

    或許是因為今天的經曆吧?

    我這麽想著,自己給了自己一個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