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日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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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德拿出的是一本樣式很古舊的記事冊,我捧在手中,有點沉甸甸的,仿佛帶著穿越了時光的厚重感。

    不用問也知道,這本記事冊和那張黑白照片,是屬於同一個時代的產物。

    記事冊隻比手掌稍大,外封是較厚的粗製牛皮,黑褐色,在經曆了時間的洗禮之後,皮質的表麵變得較為黯淡和發硬,但從手指的觸感中,還是能想象出它原本細致、油光可鑒的皮紋。

    冊子被一根黑色的油繩細細捆紮著,我將之輕輕解開,在打開記事冊之前,我感覺自己的心髒猛然跳動了兩下,下意識便望向了沈棠之。

    她側著頭,秀氣的眉毛微微揚起,用眼神示意我打開。

    我深吸了一口氣,將手中的記事冊打開。

    冊子裏紙張已經泛黃,而且並不完整,因為前後多頁紙張都已經被撕掉,隻剩下中間的數十張書頁。

    書頁上的內容,用雋秀的黑色鋼筆字體書寫而成,近似於日記,但內容也有被人惡意塗改遮蓋的痕跡。

    比如,每一篇日記的開頭,都有“某年某月某日/天氣如何”的記錄,但是其中的年月日時間都被塗改、甚至直接破壞,其他內容也有這樣被故意破壞的現象,在書頁上留下了一個一個醜陋的條形空洞。

    沈棠之對我說道,這本記事本在到她手裏之時,就已經是這樣,他們也有嚐試複原和破譯被破壞的文字信息,但因為紙張原本就是很難保存的脆弱品,再加上年月久遠的關係,在不動用科學儀器的前提下,就連痕跡學也幫不上忙,隻能靠猜測——換句話說,我們暫時是無法得知那些缺失的文字內容了。

    我盡管遺憾,但也無可奈何,隻好去讀那些殘缺的日記,但隻看了第一篇,我立即便被其中詭譎的內容吸引住了。

    (注:日記內容中缺失的文字,使用【###】符號替代。)

    【日記之一】

    19##年#月五日,天氣晴朗

    四點半起身,五點收拾完帳篷。此時尚有微風,體感微涼,但遠方的天際已經泛了魚肚白,朝霞赤紅色——這表示今天又將是一段艱難的路途,自從進入大漠,每日都是烈日炎炎,所有人都備受煎熬,因為缺水,已經有人顯示出嚴重脫水的症狀,而且,在####之後,康世明依舊處於昏迷。

    我向徐先生提出了日歇夜行的方案,但被赫定博士否決,因為外籍科考團員們一致認為夜間在###行走將會遇到不可測的危險,至於危險的來源,卻三斂其口,就連赫定博士,我也懷疑他早就明知是這樣的結果,隻是裝作商議的模樣給我們看而已。

    我和徐先生都不滿這樣的處理,據理力爭,赫定博士才重新定下每日提早出發、日落無光止步、晌午修整的計劃。

    按照徐先生的指示,我給後隊的希澈寫信,讓他務必多裝備清水,因為事實證明,沿途的井,並不靠得住。

    七點之後翻過了一座小山,這時忽然起風,刮起了一陣沙風暴。

    等沙暴停止,發現丟了兩匹駱駝,而且這兩匹駱駝上背著的正是我們僅剩的水——分量是大約三分之一。

    徐先生非常憂慮,他提議暫時休整,等待後隊送達補給。

    因為損失了這三分之一的水,我們假如不能在下一個水源點得到補給,所有人都將陷入無水可喝的狀態。

    但赫定博士非常堅決,他堅信後隊一定會按時趕上來,他雇傭的馬幫向導老何也表示,下一個水源補給點一定會有水。

    我們留下兩個蒙古人在前途數十裏的範圍內尋找走失的駱駝,大隊人馬繼續前行。

    中午時分再次掛起大風,吹倒了數座帳篷。

    但赫定博士和向導老何卻顯得非常興奮,我看見他們拿出了一張我從沒見過的地圖,並且言語中有“鳳眼”、“地宮”“###”等詞匯。

    然而我們此次的科考目的,是證明徐先生有關##的猜想,似乎與之並不符合。

    此時我已經開始懷疑,赫定博士和他帶領的外籍科考團,似乎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

    第一篇日記到此為止。

    我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要翻閱下一篇日記,但沈棠之卻阻止了我。

    她說:“先不急。這本記事冊之中記錄的事件,我和海德都有很多地方不太明白,希望你能幫我們解惑。”

    這整個事件發展到現在,估計這個屋子裏在座的所有人,都是必然要跟著我一起追查下去的。

    既然如此,信息共享、相互討論、印證,也是應有之意。

    我按捺下好奇心,將記事冊平攤在桌上:“你問吧。”

    沈棠之有些驚訝:“你全部看懂了嗎?”

    “差不多吧。”

    海德也頗為驚異,他操著一口很有老外特色口音的中文,說道:“可是,吉,這一篇日記,缺少了很多文字,並且,都是在非常關鍵的地方……”

    這下倒輪到我意外了:“海德你看不懂是正常的,可沈棠之你總該能找到資料吧?”

    海德是一個外國人,那倒也罷了,沈棠之怎麽也會一無所知呢?

    沈棠之白了我一眼:“我從高中開始就是在國外念得,你就把我當做是個abc看吧。”

    “好吧,講正事。”

    首先,是日記中事件發生的地點。

    這一點難不倒沈棠之和海德,隻需要根據文中的記載的季節和日出時間進行推算,再加上“大漠”這一條信息,基本就**不離十了。

    我表示同意,這個地理範圍並不大,基本卻可以確定,是在豫州。

    豫州是我國建都朝代最多,建都曆史最長,古都數量最多的省份,自古就有“天下名人,中州過半”之說,而且這還涉及到另一個重要的關鍵詞。

    “日記最後所說的‘猜想’,是不是和地點有關?但是,豫州是華夏文明的發源地,從夏朝至宋朝,先後有20多個朝代在這裏定都——日記中的科考隊,是準備尋找哪個朝代的遺跡?”沈棠之已經想到了這個問題。

    “日記中的‘徐先生’和‘赫定博士’,假如不是同名同姓的話,應該就是我知道的那兩個名人了。”

    我對大家說,我懷疑日記中的明顯是科考隊領頭人的兩人,其一是民國時期著名的學者、考古學家,曾擔任北京大學教務長和北師大校長的徐旭生,另一人則是瑞典聞名探險家、地輿學家文雅赫定博士。

    我說出這兩個名字,海德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是那位‘找回了一千年曆史’的徐旭生?!”

    在20世紀二三十年年代,國內外對於“中華五千年曆史”的說法,頗有微詞。

    尤其國內當時出現了以顧頡剛為首的“疑古派”,以《古史辯》為中心論據,提出了“東周以上無史論”的觀點,否定三皇五帝時期的曆史,一時風靡學界。

    而徐旭生不但撰寫了《中國古史傳說時代》為回擊,而且在之後真的找到並發掘了“夏墟”,將中國曆史在考古學的範疇,不容置疑地上溯了差不多一千年。

    1926年底,瑞典聞名探險家、地輿學家文雅赫定博士,帶領一個大型遠征隊,預備到我國西北部進行科學查詢。

    其時,北洋軍閥政府與文雅赫定簽訂了不平等協議,其間規則禁絕我國科學家參與,收集品悉數運到國外。

    協議內容傳出,全國輿論嘩然。

    北京十幾個學術團體,聯合建立了我國學術團體協會,宣布誓言表明反對,並派徐旭生和劉半農等為代表,經與文雅赫定重複商洽,總算達到新的協議。

    協議組建了“西北科學查詢團”,分為中外兩方團隊。

    徐旭生辭去北大教務長的職務,擔任中方團長,外放團長則正是文雅赫定,這也是我國史上第一個中外協作的科學考察團。

    沈棠之聽完,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你是靈探,怎麽會懂那麽多考古的知識,難不成你兼職是個盜墓的?”

    我為之絕倒,從起身走到辦公桌前,將放在桌上的一本舊書拿了過來。

    “看看這個,你們就明白了。”

    老刀看了一眼我扔在茶幾上的舊書,念出了書名:“《徐旭生西遊日記》?”

    “前段日子不是修繕房子,搬了兩回家嗎?翻出我師父的一堆舊書,這本書我拿來當睡前讀物的。我剛才說的那些,都在這本書的再版序言裏,誰知道這麽巧,現學現用了。”

    “難怪呢,我還以為你小子一下了學富五車了,什麽都知道。”老刀嘖嘖兩聲,“原來是老爺子顯靈。”

    “這本書,被譽為是我國考古界的開荒之作,我差不多已經讀完了——按照這本書的記載,徐旭生和文雅赫定,應該隻有一次組成合作科考團的經曆,我還不能確定,是否就是這本日記本中記載的這一次。”

    沈棠之點點頭:“你繼續往下看。”

    我翻開了第二篇日記。

    【日記之二】

    19##年#月九日,天氣晴朗

    四點鍾起,五點半起身。

    我們步入這片大漠之中,已經七天,依然看不見不見荒原的盡頭,我幾乎要開始懷疑,我們是否已經走錯了路徑。

    但是,指南針顯示的方向是正確的,經緯儀測定的結果,參照了地圖之後,也基本吻合。

    每日間我們大約隻能行進不到十公裏,因為補給缺乏,必須節省,駱駝太餓了,路中每遇到好草,就要停下來讓駱駝吃一些,加上陽光猛烈,一過早上十點,就曬得人要暈倒,於是整個隊伍停停走走,行進得十分緩慢。

    之前我已經懷疑赫定博士,但這幾天,他們沒有什麽異樣情況。

    我沒有將我看到的告訴徐先生,我不想影響到他的心情,這些天,整個遠征隊內最辛苦和費心的,就是徐先生。

    他不但要率領、統合中外的團隊,而且還挑燈夜讀,將《漢書》、《後漢書》、《晉書》、《隋書》、《後唐書》中的“地理誌”部分和“西域傳”部分檢出、反複翻閱——我明白他是在尋找##存在的痕跡,這是他的夙願。

    康世明因為傷勢嚴重,在昨天過世了,外方團隊的一個荷蘭冒險家,名叫法蘭的,也因為連續的高燒,最終導致脫水性休克死亡。

    我們將兩人的遺體埋在了一座土丘的背陰麵,並做下了記號,以待之後若有需要,可以將骨殖移走。

    整個遠征隊的士氣有些受到影響,最重要的是,我們攜帶的水即將告罄,假如我們的向導在之後幾天內不能找到他說的那片綠洲,我們全部人都可能死在這片荒原裏。

    午餐時,紹武悄悄問我,我們在###遇到的那些怪蛇,究竟是什麽東西?

    他絕不相信,荒漠之中能生存如此巨大的蛇類。

    我一如以往,托說這是幻覺,如同海市蜃樓一樣,康世明是自己摔倒受傷,而法蘭是病逝,都和什麽怪蛇沒有聯係。

    紹武質問我:那屬於前隊的20多人,是怎麽消失的?

    我依舊以迷路走失為借口,打發走了紹武,我覺得他的眼神越來越令我感到可怕,其中有一種神經質的瘋狂,在不停滋生。

    我不可以告訴他真相,前隊幸存的三個人中,法蘭已經死了,另外兩個蒙古人變得有點瘋瘋癲癲的——幸好我們的團員聽不懂蒙古語,他們有好幾次失言。

    前幾天有駱駝走失的時候,赫定博士安排了三個蒙古人去尋找駱駝,其中就有那兩個幸存者。

    但現在為止,尋找駱駝的人沒有任何消息。

    我開始有點明白了赫定博士的用意,但我不會揭穿他,因為這是必須做的,整個遠征隊不能崩潰。

    現在,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隻剩下絕對安全的、有限的幾人。

    也許,紹武的事情,我該和赫定博士商議一下?

    ……

    第二篇日記到此結束。

    看完之後,我開始有點背脊發熱——我現在已經可以百分百的肯定,這本牛皮日記本中記載的事情,和《徐旭生西遊日記》中記載的西北考察記錄,完全是兩回事!

    在日記中,科考團隊遇到一件恐怖的事情,導致整個“前隊”幾乎全軍覆滅,而更為恐怖的是,為了掩蓋這個“秘密”,日記中的“我”和文雅赫定,竟然開始故意設計害死知情者!

    日記中提到的“怪蛇”,就是那個“紹武”絕不相信“荒漠之中能生存如此巨大的蛇類”嗎?那究竟是什麽?

    主角和文雅赫定不惜以人命為代價,也要掩蓋的“秘密”,又是什麽?

    但是,在思考這些問題的時候,另一個更加龐大的疑問陡然占據了我整個腦海——

    他們究竟在尋找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