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日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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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到此為止,我的這個疑問還沒有在這本記事冊中得到解答。
我忍不住皺眉道:“太奇怪了,這支探險隊組建的目的,好像並不是那一次西北查詢!”
“和這本書中記錄的不同?”沈棠之揚了揚被她打開翻閱著的那本《徐旭生西遊日記》。
“完全不同——我可以肯定,這本記事冊中的日記內容,和你手中那本書的內容,並不是同一個事件。”
“吉,我有個疑問。”海德忽然發問,“那次西北查詢事件,持續了多久?”
我才看過那本《徐旭生西遊日記》,記憶猶新,因而毫不猶豫回答道:“開始時間是1927年,最終,查詢期限由2年延長到了6年,也就是一直到1933年,遠征隊的調查範圍,是在我國大西北約460萬平方公裏的區域內。”
沈棠之將手中的書翻到封底:“但這本書的成書時間,是1931年。”
我明白了他們的意思。
確實,那一次西北查詢,不單是我國曆史上第一次中外合作的科學考察行動,而且不管從規模、持續時間上,都算得上是超大型的科研項目,其中經曆過數次的中斷、整理和繼續的過程。
《徐旭生西遊日記》的序言中便提到,在1929年,徐旭生與文雅赫定一起回來國內,在北平、南京各大學作查詢演講時,受到了國內學術界空前熱心的期待和反響。
而這本書被譽為我國考古界的開荒之作的《徐旭生西遊日記》,其成書時間則是1931年,書中對遠征隊艱苦的查詢進程、本地民俗風情及一些首要發現,作了實在生動的記敘。
這就說明,至少這次長達六年之久的西北查詢行動,中間至少有過兩次較長時間的整頓。
我手裏的這本牛皮記事冊中記載的日記內容,有可能記錄的是1931年之後發生的事情。
“有這種可能。”
我承認了這種猜測。
曆史上,對於文雅赫定做出的最大貢獻,恐怕就是在塔克拉瑪幹大沙漠中找到了傳說中的羅布泊,並且發現了樓蘭古城,而徐旭生是我國考古界的重要的開拓者以及定鼎人物,但他身上最大的成就光環,並不是1927年開始那次西北查詢行動,而是在之後數十年間,他一直苦苦追尋、並最終得到證實存在的“夏墟”。
所以,我手中的這本記事冊中的日記內容,究竟是在尋找樓蘭古城還是在尋找夏墟?
又或者是別的遺跡?
帶著這樣的疑問,我繼續翻動了手中的記事冊,我逐字逐句地用指尖摩挲著泛黃的書頁上那些黑色的鋼筆字跡,它們似乎帶著我穿越了悠久的時光,回到了那支正嚐試穿越荒漠、深陷危機之中的遠征隊……
【日記之三】
19##年#月15日,天氣##
五點起身,一如往常,但我們沒有再繼續前行。
我們的水在昨天,已經完全告罄,全部的水壺都幹了,一滴水都沒有。
原本沿途不時會看到的疏林和野草,不知從何時開始,也消失不見。
到了此時,赫定博士和他的向導老何這才向我們承認,他們其實在幾天之前就迷失了方向,老何原本有信心再次找到荒漠中的地標點,但徒勞無功。
所有人感到憤怒,中方團隊更甚,但這種情緒被徐先生壓了下來——我們此時應該同舟共濟。
的確,這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何況遠征隊中多為學者和冒險家……但大家都知道,我們憤怒的緣由並不是迷失方向,而是欺騙。
我甚至差一點便衝動起來,要立刻告訴徐先生,有關前隊遭遇“怪蛇”的事情,但我立刻又想起來赫定博士對我的保證,猶豫再三,為了親眼目睹那傳說中的####,我最終沒有選擇開口。
下午一點,一天中最炎熱的時分,我們發現身後出現了一隻駝隊,雙方接近之後,才發現是後隊趕上了我們。
謝天謝地,後隊帶來了我們急需的、救命的水!
在半個月之後,我們終於和希澈率領的後隊再度匯合,我也再次見到了希昕,大漠中的風沙和烈日無損她的美麗,看到她的笑容,令我憂愁頓消。
希澈告訴我和徐先生,他在收到我的信之後,便改變了路線。他們繞道抵達了一座綠洲,在那裏盡可能多的補充了清水,這才比原計劃的匯合時間遲了三天。
希澈帶來的水,不但拯救了整個遠征隊,也拯救了赫定博士的計劃——不管是表麵上還是暗地裏的。
我們在下午三點拔營,行不到5公裏,在前探路的蒙古人突然騎著駱駝驚慌失措地向回跑,口中高呼蒙語,顯得無比驚慌。
我和徐先生一聽之下,駭然變色。
周圍的人不明所以,希昕也問我怎麽了,我告訴她,那個蒙古人喊的是“黑風來了!”
“黑風”就是黑風暴,沙漠地區最為可怕的自然災害!
大家聽我這麽說,便朝前眺望,但前方不遠處的一座高聳的荒丘擋住了我們的視線,徐先生和我趕緊叫大家快跑,我們僅僅來得及調轉隊伍方向,荒丘直上天空,驟然變成了昏暗一片。
狂嘯的風聲像是平地的驚雷,陡然間便傳入所有人的耳中。
眾人都是驚駭萬分,一些牽駝人更是直接拉著駱駝就開始四散奔逃。
赫定博士用英語大聲呼喊,叫大家衝到前麵的荒丘底下去躲避。
麵對即將襲來的黑風暴,不但不往後跑,還要迎麵撞上去,這是需要極大的勇氣的。
但我和徐先生卻立刻明白,赫定博士是對的——人或者駱駝的腳,是不可能跑得過黑風暴的,而我們之前走過的路上,沿途都沒有足夠具有遮蔽性地形,眼前距離我們最近的庇護所,就是我們前麵的這座荒丘!
我們也立刻又調轉了駱駝的方向,駱駝雖然還沒受驚,但極不情願,我們隻能硬拉著其朝著荒丘跑去,跟隨我們行動的大多數都是科研團的人,我們雇傭的腳夫、牽駝人(大部分是蒙古人),隻有極少人跟著我們迎風前行。
我們頭頂的天空中,忽然有幾團棕色的似雲似霧的東西蒸騰上來,就象蒸饅頭時鍋裏冒出的蒸汽一般,很快就伴隨著風的巨吼徹底變成了黑色,空氣中充斥著嗆人的沙土味道,徐先生叫我們扯下頭巾圍住口鼻,但我們中的很多人都開始咳嗽。
在極短的時間內,天地之間便迅速變成了昏暗一片,不遠處的荒丘變成了一塊黑影,而在其背後,已經聳立起了一片直抵天際的濃黑色煙霧狀物體,就像是一堵高牆一般,極快地朝著我們移動。
“快跑!丟下一切東西!跑!”
徐先生聲嘶力竭地大喊。
我們自然明白這是逃命要訣,但如果失去了駱駝和駱駝背上的水,也等於是自殺。
很快,我們迎麵和黑風暴形成的沙牆撞在了一起!
一瞬間,我眼前變成了一片黑色,狂風攜帶的沙土擊打在我滿身滿臉,令我幾乎不能睜眼和呼吸!
周圍的人也幾乎在瞬間消失,周圍的能見度可能連兩米都不到,真正的伸手不見五指。
我大聲呼喊希昕的名字,但就連我自己都聽不見自己的聲音,耳朵中隻剩下狂暴的風聲,我死命拽著駱駝朝著她所在的位置靠過去,萬幸,我找到了她!
更加萬幸的是,我們很快就抵達了那座荒丘底下,風沙因為荒丘的阻擋,稍稍小了一些。
徐先生、赫定博士和向導老何也隨後抵達,之後還有十數人到達,我們背靠山體,讓剩下的趴在地上駱駝圍成一圈,我們則躲在圈中。
希昕問自己哥哥希澈的下落,徐先生也不知,她要回身尋找,我拚命將她拉住。
我們拉扯間,撞進了交頭接耳的赫定博士和老何身旁,我忽然聽到了老何說了一個熟悉的詞——“鳳眼”!
赫定博士見到我,突然拉住我,用英語說道:“我需要你說服徐先生,我們要繼續往裏走。”
我幾乎難以置信:“為什麽?!”
希昕也懂英文,她大聲道:“我要去尋找我哥哥!”
她用了“must”這個詞,非常堅決,
赫定博士道:“是的,女士,隻要繼續前進,我們會找到你哥哥。”
“赫定博士,那是相反的方向。”
“方向?這就是正確的方向,女士。這次的黑風暴是……預兆,一個預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們不能失去這次機會!請理智一點吧,我們現在無法去尋找任何人!但我向你保證,隻要我們到達那裏——嘿——嘿!”
希昕沒理會赫定博士,徑直走開了。
“他瘋了!你們都瘋了!”希昕朝我發怒,“放開我!”
我湊近她耳邊:“他們在尋找###!”
“什麽?!”希昕愕然。
但轉瞬之間,她明白了我的話真正的含義,她開始發抖,像是受了寒。
我拉著她蹲下,從一旁的駱駝上扯下一方粗布,蓋在她頭上:“等我!”
正當我要去找徐先生時,忽然之間,我感覺眼前光線一亮,渾身一輕,四周的風聲居然停歇了,而且沙塵也變小。
周圍的人都站了起來,以或茫然、或驚訝、或欣喜的臉色,朝四周張望。
我們四周的黑風暴,竟然停止了。
不,大約在百米之外,黑色的沙牆依然聳立直至天際,隻是我仰頭望去,卻看見了一線晴空。
我瞬間醒悟過來——
我們,現在正置身鳳眼之中!
毋須我說服,赫定博士已經開始了演說,他說,當年他發現那座古城,也是在一次黑風暴之後,而現在是另一個機會,令我們有可能再次找到足以令世界震驚的發現!
沒人不渴望功成名就,而所有的發現都伴隨著或多或少的冒險。
大多數人都選擇了跟隨赫定博士——他原本也是這次遠征隊的發起者,徐先生的影響力遠不如他。
我拉著希昕,也跟上了大家。
轉過荒丘,眼前竟然是一片紅色的濃霧。
赫定博士等人毫不猶豫,一頭紮進了濃霧之中,希昕的攥緊了我的胳膊,她的臉被頭巾包著,但我可以從她的雙眼中看見恐懼。
走了將近半小時,霧中逐漸悶熱了起來,我們都汗流浹背,遙遠之處有紅光閃現,像是旭日東升,紅光萬丈,濃厚的霧氣變得血紅一片。
希昕顯得更為驚恐,同行的人也都感覺不對勁,隻有赫定博士等寥寥數人,卻顯得非常興奮——我回憶起來,赫定博士好像說起過,那幾個人曾經跟他一起發現了那座古城,他們都參與過三十年前的那場大探險。
我悄悄拿出了指南針,但卻驚悚地發現,在紅霧之中,指南針狂轉不止——我們徹底失去了方向。
更加可怕的是,我們漸漸感覺到,這片血紅色的霧中,似乎存在著其他東西。
首先是一些細碎的摩擦聲,像是有很多人在沙地上拖著地行走,鞋底和沙粒摩擦的聲音……
接著,響起了一片難以描述的聲音,像是隔了一堵牆,有什麽東西正在被撕咬,我甚至能感覺到撕扯。牙齒磨礪的細節。
然後,是沉悶的拖動聲,像是有人在長長的走廊裏拖著重物,空洞而可怕。
而在這個過程中,我一直感覺到,似乎有一種極度惡意,讓人毛骨悚然的目光,正從紅色濃霧之中,在窺視著我……
我看了一眼身邊的希昕,她額頭上密布細小的汗滴,雙眼驚恐地四處張望著,渾身不時驚顫,將我的手臂抱得更緊了——我知道,這不是我的錯覺,至少希昕也感覺到了。
我盡量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現的樣子,我害怕我的反應會使得希昕更加慌亂失措,但我的假裝卻可以令她感到一絲安全感,哪怕很渺茫和微弱。
我們又驚又渴,每前進一步都需要付出遠超平常的力氣和意誌力……
正當我們覺得自己無法再堅持到下一秒鍾時,我猛然發現身周一冷——
我們已經走出了那片紅霧,不僅如此,就連黑風暴都消失了。
空氣中充滿了幹冷,並非是霧中那般悶熱,隻是天色不知何時已非常暗沉。
“日落了。”
希昕摸出了懷表,遞到我眼前,她的手依然有些微微顫抖,那是恐懼的殘留。
懷表顯示是八點。
赫定博士和徐先生開始統計隊伍的損失——非常可怕的損失,數字觸目驚心。
12頭駱駝走失。
雇傭的腳夫和牽駝人有11人失蹤。
科研團的成員有7人失蹤。
物資損失了大約一半,但食物和水,反倒因為人數的驟減,反而短時間不必擔心了。
所有人都沉默著紮營,極少人說話,陰鬱的氣氛感染了所有人——赫定博士和他那幾個“老夥計”也許並不在列,盡管他們也裝作傷心的樣子。
不管怎麽樣,我們還活著。
我,和希昕。
活著。
……
第三篇日記,到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