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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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之間,晝夜輪替,四時不同,長短殊異。

    接替了藍色的,自然是從未錯過的黑,穩定到毫無驚喜。

    李玉成的身子一邊已經被篝火烘烤的紅通通的,那身爛布條縫隙間露出的皮肉些微的發亮,好似滲出了些許油脂。也許不久,就會有香氣傳來。

    “絕豔嬌羞君不采,霜霄冷寂漫期待……”篝火的對麵傳來了輕聲歌唱,時斷時續。

    突然篝火“啪!”的爆燃,淹沒了歌聲。

    “嘩,嘩,嘩。”這是有人在使勁撥弄那堆篝火,而在添柴過後,更穩定更明亮的火光,映照出了對麵的人的麵龐。

    衣裝已經不再潔淨、完好,但在一番盡力的打理後,仍然規整有型。塵土讓麵龐失去了光澤,卻沒有泥汙讓其顯得肮髒;隻有那不複水潤的雙眼可能讓人感到主人家的疲憊和迷茫。雙唇有些幹,大概是火焰過於暖。剛剛還在一開一闔演示著歡聚別離的它們不再模擬仙音,而是略微張開,露出的編貝般的銀牙緊咬互相摩擦著。

    恢複常態的遲羽然,顯得異常的敏感,這麽一首隨口哼出的借月傳情小調,都讓她心生懊惱。

    她能回想起來的非常少,但是那種失控的感覺卻像空穀回音一般仍在她的心中回蕩。對麵昏睡的這個人,可能知道些什麽。不過她卻有些惶恐,她不知道當對方醒來會以何種的態度對待自己,如果做出的所有預計全部落空,那她不知道在那樣的未來中還怎麽像“遲羽然”一般活下去。

    於是,悄悄地,小聲地,她開始陳述,開始人生第一次的自我辯護。

    “……玩夠了就回來,這是我在出行前收到的叮囑……”

    “……自由。我絕不是別人眼中的我,想要讓人重新認識這個他們好像很熟悉的人,這是我想要的自由……”

    “……無數的夜深人靜,總有那偶然的、一瞬間的清明,會讓人深深地思考。而我思考的發語詞,就是自由……”

    “……創造這個詞的人,真的把聽過它的人都關進了牢房裏……你會意識到你認識的每一個人都是你牢門的一把鎖……”

    “……無力……無能為力……”

    “……也許是家世的原因,總是感覺自己就像在波濤中的小舟。畏懼著覆舟的巨浪,也莫名於不知從何而起的波瀾讓自己浮沉在波峰與穀底……”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姑姑們如此,姐妹們……那唯獨我,不如此嗎……”

    “……一道知道dá àn卻總是答錯的題目……”

    “……毫無來由……也不是因緣巧合……下定的決心……被高估的勇氣……”

    遲羽然此時歎了口氣:“錯誤,不自量力的錯誤。”

    “……大家隻是喝一點點,為何我也會變成這個樣子……”

    “終於,這一次,我自由了,也錯了。”

    “……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了……”慢慢的,遲羽然蜷縮起來,斷斷續續的聲音,再不可聞。

    李玉成已經挺在地上好久了,雖然從半路聽起,又斷斷續續,以至於聽得雲裏霧裏,卻依然被遲羽然的語氣所感染。在哀歎世道的不公的同時,也在讚美著蒼天,造物之靈,盡顯於此。

    他覺得,旁邊的這個女孩才是真的勇敢;因為從想法到行動,需要的不僅僅是決心。她從畫中走出來的那一刻起,即使是現在這個環境下,也一直在詮釋著一些讓他自慚形穢的東西。

    “你沒錯什麽,隻因生來如此,無奈逼不得已。”這話在李玉成肚子裏轉了無數次,現實是他連嘴都沒張開。忍受著已經有痛感的灼熱,依然僵硬的挺在那裏。不過他內心的激蕩讓他越來越難以壓製胸腔內的悸動。大概是唯有自己能旁聽這不可思議的心靈獨白的刺激下,他內裏的那種要把自己不斷抽離現實的力量可以被抗衡了。如同漂浮在空中的他,重新回到了踏實的地上。

    回到地麵上的李玉成,偷偷眯眼巡查這毫無遮擋的星空,努力的在各種星星間連出一個形狀——那是擁有一對潔白無暇的翅膀的女神。

    天地之間的寂靜,隻有那劈啪作響的篝火在見證。

    在一片片矮樹樁間秦默為就像是破冰船一樣把擋在前麵的所有的東西全部撞到一邊,野蠻但高效的開辟著道路。

    跟在身後的秦誠看著秦默為留下的兩道如同車轍一樣的淺溝,再一次把目光看向他的兩位同事。

    而他們在確認秦默為並無大礙後就再也沒了表情。

    啐了口血沫的“刀山”和吊著右半邊膀子的柳是之,撥開了樹木,鑽了出來。看著秦默為“推”出來的道路,同時無力地歎了口氣。

    “無論怎樣,你都贏不了。”柳是之提醒著他的搭檔。

    “這是後話,當務之急是去確實另一個問題。”

    “要怎麽辦?坐實了又能怎樣?你該不會想要那樣吧?”柳是之語氣中不免調侃,他希望最好問題不是向“刀山”這嚴肅背後所展現的那般複雜。

    沒有收到回答的他,無聊的回頭一看,立刻眉毛一挑,隨後不斷的四下張望。

    “人呢?程姑娘人呢?”他看向了一旁口角流涎的三人,不出意料的得到了茫然的搖頭。“還真是廢物,什麽都幹不了。”

    此時的小玲,已經跑出很遠了。

    她不是不信任為了尋找自己而負過傷的柳是之,而是更加擔心離她而去的遲羽然。雖然不清楚這一切到底是什麽,但是直覺敏銳的她希望第一時間找到她的小姨,告訴她,自己是站在她這一邊的。為了能夠盡快地離開那群人,小玲慌不擇路,當然的,也很快就迷路了。

    站在一個來的路也尋不著,去的路也找不見的地方。餓的眼冒金星的小玲就這樣靠坐在大樹邊上,雙眼無神的瞪著眼前那黑黢黢的一片,然後胡亂地抓著身邊黏糊糊的落葉,想象著她正漂浮在滿是脆餅的糖漿海上。“啊,不能吃,千萬不能吃,再甜都不能吃,因為吃了的話,就會重的沉下去。所以,不能吃。”餓得難受且虛弱地想睡覺,又冷得睡不著的她就這樣用自己的視角進行自我催眠。

    就在她眼皮越來越沉,眼前真的開始出現各種飄香四溢的點心的時候。冥冥之中感覺到自己的前方有一個非常溫暖的房間,一個去到那裏不饑也不冷的地方。於是她奮起最後一絲餘力,跟著感覺,向著幸福的避難所前進。

    叮——

    就在李玉成躺在地上開始估計自己已經幾分熟的時候,遲羽然的身上有什麽東西響了一聲。

    正想借著這個聲音翻個身,假裝“醒”過來的李玉成,鼓起勇氣睜開了眼。剛剛轉頭欲發出點聲響,卻發現,遲羽然不見了。

    急忙爬起來的他很快就找到了一個不遠處異常的微弱光源,根據氣息判斷那應該是遲羽然釋放了圖騰。

    不過,那並不是之前出現的恐怖黑翼,也不是他tōu kuī到的白色羽翼。而是一個大體暗灰,間夾著雜色羽毛的,讓人感覺很別扭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