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CBS與“紅瞳碎屍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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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他哪天就滿身是血地站在你麵前,微笑對你說“我是樂土藩人是鷓鴣。然後,我回來了。

    ——————*

    九年後的這個清晨像顆金色的葡萄,窗台上的風突然變得很溫柔,一簾白紗輕飄在桌前的花瓶上。

    城市和朝陽一齊醒來,公交站前的qì chē噴出了第一尾廢氣,戴圓框眼鏡的年輕人靠在站牌邊補覺;也有衣冠整潔的上班族端著咖啡,一麵焦急地看手表一麵眺望遠方遲遲未來的公交車。

    這是間精致的獨身小寓,藍色格子的床鋪堆疊在床尾,曬在窗外的衣服一板一眼,像個蹩腳的騎士。洗漱間裏有人在著急地刷牙,蘋果狀的小鬧鍾一直在床前鈴鈴作響,獨自哭鬧了半天也沒人要理它。

    晨光裏的一切都那麽幹淨而清新,像下過雨後的泥土地。

    桌上擺著純榨橙子汁和昨夜買來的牛角麵包,主人今天有個很重要的實訓,為了這天他整夜都睡不好覺。

    時間很快來到七點十三分,洗漱間裏的年輕人終於刮好了胡子,他從衣櫃裏摘出一條藍色領帶,一邊咬著麵包一邊按掉了吵鬧的座鍾。

    鮮亮的橙汁還擺在桌上,可惜主人隻匆匆抿了半口。他不喜歡萬一,萬一橙汁滴落在白襯衫上…他可不想讓這麽重要的一天留下汙點。

    鏡子前的人終於長大了…

    五官的輪廓比當年深刻了許多,烏亮的黑發被抓了上去,西裝革履。他在鏡前提了提領結,呼出了沉沉的一口氣。

    他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哭著衝向樂土藩的少年了,那個夜晚的一切都被他關進了籠子裏,如今的他有了全新的名字——

    ——哲穀,cbs頻道本部最年輕的新聞記者,今天是他跑現場的第一天。

    cbs是遠東共和國三大全國無線電視及電台網絡中唯一的私營業者,本部設在sh。這座城市在400年前叫這個名字,400年後依然沒變,即使國家早已滄海桑田。

    22世紀人類爆發了曆史上第三次世界大戰,史稱“終結之戰”。那場戰爭徹底改變了很多國家的地緣政治,比如:歐洲真正實現了大一統,成為了如今的“大歐陸聯邦”,許多環地中海的國家像以色列、敘利亞等也在它的領土範圍內。

    遠東共和國則合並了中日韓三個400年前的強國,南至越南、印度,西擴中亞五國,如今是世界上疆域麵積最大的國家。可無論疆域再怎麽變,sh依然是那個sh,可以繁華得紙醉金迷,也可以接地氣到舊城老巷。

    cbs本部離哲穀的公寓不遠,哲穀特意算好了步行時間走過去。如今他的薪金也就剛好能支撐著在這座城市裏活下去。這間地理位置優良的獨身小寓是他唯一任性的地方,因為哲穀覺得生活再難,起碼到家時要有愉快的心情。那間獨身小寓裝修精良,哲穀入門第一眼便相中了它,可饒是如此,他每月都得為昂貴的租金焦頭爛額。

    cbs本部高聳入雲,外觀是幢全景玻璃的船型建築,建築師希望這間新聞機構能保持誠懇,破除一切無形的風浪遠洋下去。

    翻轉門扇來了清新的冷氣,哲穀才剛進本部打好卡,迎麵就撞向了急急忙忙的老黃,沉重的攝影器材差點掉到地上,哲穀和老黃的心都卡到嗓子眼。那套器材平時就像老黃的親兒子,極致愛護不說,它可是本部配給老黃的老夥計,昂貴的價格是哲穀絕對負擔不起的。

    “早…早上好啊黃哥…”哲穀一時語塞。

    老黃愣愣地提著攝影器材,同樣是有些後怕,但又覺得不是發呆的時候。老黃好像突然間想到了什麽,於是飛了一巴掌到哲穀腦袋上。

    “好你個大頭鬼!我還滿世界找你呢。組長的短信沒看到嗎,新北體育館淩晨又出了具大體(cbs的新聞人對屍體的尊稱),人家ncc的車都守了一晚上了,你小子給我現在才來。才是第一天!不想幹啦穀小子!”

    “不是…”哲穀腦子裏一片空白,剛想掏出手機確認一番,這麽大的事情,他怎麽可能…

    “不你個大頭鬼!趕緊的,新聞車在外邊等半天了,稿子和化妝師都在車上,我說你小子夠大牌的啊!跑新聞第一天就讓本部專門配了個化妝師,穀小子…自求多福吧!”

    於是心亂如麻的哲穀就被老黃攆到了新聞車上。隻是剛坐上車位,幾頁剛複印出來的新聞稿就被塞到了手裏,上麵的溫度居然還是燙的。哲穀剛低下頭,一團粘稠的粉底迎麵糊到了臉上,差點沒蹭瞎他的眼睛。接下來的時間腦後響起了吹風機,也不知多少雙手同時在他頸部以上工作。各種粉餅、粉刷在他臉上“龍飛鳳舞”,而新聞車的突然提速更差點讓他翻到後座去…

    “我們…先去哪啊陳哥?”哲穀好不容易從化妝工具下擠出一點聲音。

    “新北體育場。我們今天隻跑這個新聞,然後我帶你去警政廳。”司機陳哥本名陳諾,雖然隻比哲穀大了三歲,但卻是跑了七年的cbs老員工,用他的話說:我這一生27年有27年都在車上,包括嬰兒車裏的時間。

    “啊?那大龍街的呢?”哲穀驚呼出聲,衝動間推開了某位女化妝師的手,惹得那位戴鴨舌帽的年輕女生“嘖”了一聲。

    “別問我,新北體育場的新聞是你黃哥跟組長搶的,你問他去。”

    副駕駛的老黃回過身嘿嘿一笑,滿臉忠厚。

    “這個新聞大,這個新聞好…”

    “那…那我們去警政廳幹嘛呀?”哲穀可沒那個膽子跟老黃計較。

    “最近新聞多,部裏人手不夠用,誰讓你資曆最淺,沒法子,隻能派你去蹲新聞嘍。”

    “哈?不是…陳哥,那不是實習記者幹的活嗎…我——”

    ——“你什麽你?這才是第一天跑現場,一星期前你不也蹲在市政廳吃牢飯麽?”陳諾頂了頂鼻梁上的墨鏡,腳底猛力一踩,又是帶得一車人人仰馬翻。

    新北體育場是東區(400年前的ja區)最大的體育館,毗鄰長林夜市,是東區少見的不熱鬧的地方。雖說它身處鬧市中央,但平時不對市民開放,而且隻接手國家級的重大賽事,平時除了特定的維護人員,偌大的園區都處於封閉狀態。

    最近sh不太平,準確的說整個遠東共和國都在人心惶惶。大約從七年前開始,陸陸續續的shā rén事件不斷在共和國內發生,這個數量較從前是一個井噴式的上升曲線。

    神秘消失的人口大量增多,無故死亡的案件堆疊如山。這給警局的人畫了一個大大的難題,因為在過去,你shā rén總得有原因吧,情殺、仇殺哪怕是自殺。隻要有犯罪動機就能逐一排查、追蹤犯罪嫌疑人。但是現在不一樣了,用一段流傳在各大通訊軟體中的段子來描述:莫名我就想殺你,狠狠地剝了你,沒有理由,沒有原因。(出自《莫名我就喜歡你》

    大量的謀殺案倒不算什麽,最令人們惶恐的:是這些無頭謀殺案的作案者,從七年前截至至今,一例被捕歸案的都沒有。

    “…cbs記者哲穀在新北體育場為您帶來‘紅瞳碎屍案’的最新報道…自今年3月出現第一起被害案以來,sh市陸續發生數十例作案手法高度相似、被害時間同一在夜間的碎屍shā rén案…”

    “…昨夜,落市新北體育場附近發現了新的被害人…據警方tí gòng的信息,死者是名十六歲的女高中生,在晚自習回家的路上被凶手抓住作案機會…與此前出現的受害者一致,‘紅瞳碎屍案’的受害人全身裸露,凶手開膛破肚取出心髒,挖空死者的雙眼並填充上兩顆紅芯玻璃珠…警方再次提示廣大民眾,盡量不安排夜間的單人出行,不聽信、不傳播社會上的不實謠言,不恐慌不…警方目前已獲得突破性進展…”

    哲穀把稿子念了一遍又一遍,他必須要在車上記住所有新聞內容,其實哲穀的記憶力是驚人的好,否則他也不會以最優越的成績從“cbs培訓項目裏”裏脫穎而出。從…“那地方”來到sh以後,遠東共和國針對難民的援助計劃得到了社會各方麵的大力支持。人們好奇樂土藩的存在,那裏明明是軍事禁區,為何會跑出來一批衣著打扮在19世紀的難民,而且他們的認知居然也停留在19世紀前後,政府到底隱瞞了什麽,當時的新聞報道簡直鋪天蓋地…

    “真變態。”老黃忽然說。

    “如果不是凶殺類的新聞,我能每三分鍾背下來八百字。”哲穀放下新聞稿,“黃哥,你發現了麽,隻要涉及shā rén事件,那些…人,很少有全屍的。”

    “嗯…”老黃抱著頭沉默了很久,爾後才悠悠地說“大家都活得不容易…”

    “我們離新北體育場還有八分鍾。”陳諾突然插了一句。

    “馬上!”哲穀再次拿起稿子。

    新北體育場此時被圍得水泄不通,警方拉起了警戒線,衝在前麵的多數是傳媒人。做傳媒不容易,薪酬低、工時長就算了,最重要的是你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接到上級領導的通知,也許那時你在睡覺,甚至是休假時間也不得安寧。新聞的時效性注定了這個行業的奔波,cbs不拚,有的是人拚,ncc和cbc一直在後頭虎視眈眈呢。

    比如ncc的車從昨夜就守在這裏,cbs的員工總笑ncc在中文裏是“腦殘村”,可人家也罵你是“草包社”呀。ncc在新北體育場的前線記者是哲穀的老相識,一位典雅知性的女生,人家還有個美麗的名字——瀨戶長島。

    原本瀨戶xiǎo jiě和哲穀都在cbs的培訓營裏,瀨戶的培訓成績比哲穀更好,幾乎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ncc後來以更加優越的條件挖走了瀨戶,人家都不用風催日曬的蹲新聞、做實習記者。過去就是ncc年輕一輩的當家花旦,這段時間已經接下不少頭條了。

    cbs的新聞車在新北體育館前停了下來,因為遠東共和國“三大新聞社”的名頭,哲穀他們很快搶到了最好的播報地點。

    哲穀在反複確認稿件,老黃架起了攝影機器。ncc的放送地點就在他們旁邊,畢竟是勢同水火的兩家機構,哲穀隻是遠遠地向瀨戶點了點頭。頭一次播報新聞他倒不緊張,緊張的是他在瀨戶旁邊,而瀨戶又是他…

    本部的連接消息傳來,所有籌備都已妥當,哲穀站在了攝影機前。他沒有想到的是,短短幾分鍾後的這則報道,他作為前線記者的首秀,會如此風靡地傳遍全國,人們因為他俊逸的長象記住了他,然後在網上瘋狂搜索。

    而最令哲穀難以接受的是,人們喜愛他,居然是因為他樂土藩的出身,那個他最不想回憶起的地方。也因為這個身份,他被賦予了“憂鬱王子”、“古典男神”等等等等狗血的稱號。

    “各位觀眾上午好,我是cbs前線記者哲穀,我身後是東區著名的新北體育場…自今年3月出現第一起被害案以來…”

    “…盡量不安排夜間的單人出行,不聽信、不傳播社會上的不實謠言,不恐慌不…警方目前已獲得突破性進展…以上是哲穀在新北體育場為您帶來的全部內容,接下來我們把畫麵交換給演播廳…”

    整套放送一氣嗬成,老黃在shè xiàng機後比著“3,2,1!”

    哲穀放下話筒,整個人都軟了。

    “完美!”老黃叫道,哲穀隻能回以一個無力的微笑。

    旁邊的瀨戶依然在現場連線,哲穀也沒時間繼續耽擱,現在是上午十一點半,哲穀在新聞車裏撥了幾口午飯,抓著僅有的時間小憩一會兒。下午一點,陳諾把所有人送回了cbs本部,哲穀在副駕駛沒有下車,他還要去警政廳守夜,可能一直到明早都沒法回家。

    下午一點哲穀在警政廳前下了車,追著每一個進出的警官討要“紅瞳碎屍案”的最新進展,時間很快來到19點,一通本部的diàn huà將他傳回了cbs本部。

    回到cbs的時候已經快到晚上八點,組長在隔間裏整整臭罵了他兩個小時,垂頭喪氣的哲穀最後道了聲“謝謝”,合上了組長的辦公門。整理好文件離開cbs時,哲穀已經生無可戀,隻想找個電線杆一頭撞死,因為在組長的眼裏他一無是處。

    哲穀還沒吃晚飯,他在本部門前掏出手機,這才發現手機一直處於關閉狀態!為了養足精神,哲穀昨晚早早關閉了手機,可沒想到恰恰是因為自己的謹慎,他搞砸了今天所有的一切…

    手機打開後哲穀立馬收到了一條短信:

    明早六點本部集合。

    署名是老黃,時間在今天淩晨2點。

    “切!”哲穀啐了一聲“你又不是組長。”

    正當他準備把手機收入口袋的時候,那塊方形的電子部件又傳來兩聲震動,忽然覺得很煩,哲穀隻得再次解開保護鎖。

    “恭喜哲大記者正式進入放送界!今晚要請我吃飯嗎?”

    署名:瀨戶長島。

    哲穀的嘴都快合不攏了,正當他興衝衝準備回diàn huà的時候,他的社交軟體又彈出了一條信息。

    點開後顯示的是一則定位,地點在東區最頂級的酒吧z2。

    手機的震動再次傳來,同樣的聊天框,下麵又彈了一句:

    “救命。”

    署名:黑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