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九年陰陽之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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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14年七月七日淩晨,鍾澤發了一條朋友圈:
“溫銘說他誰都不怪,是他自己王八蛋。”
哲穀看著底下接二連三亮起的點讚頭像,頭疼欲裂。他想不起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麽,瀨戶回來的時候手機還是亮的,在屏幕熄滅前,哲穀看到了上麵的通話時間。
“你…怎麽還沒休息,趕緊回床上躺著。”瀨戶摁掉了屏幕,目光有些躲閃。
“他們真去唱歌了?”
瀨戶點了點頭,她拿起桌上的熱水壺快速穿進浴室裏“我買了護肝的藥,你先睡好我幫你衝水。”——
——“瀨戶。”
哲穀的臉沉在光的影子裏。
“嗯?”
“我當時…眼睛,紅麽?”
他的聲音既痛苦又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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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東區最繁華的第七大道裏突然湧出一片罵罵咧咧的人,男男女女打扮得光鮮亮麗。
臨近午夜十二點的時候,z2酒吧突然宣布緊急停業。喝到興頭上的酒客們當然不幹了,本來夜場就是越晚越嗨,dj才把場子熱起來,身邊的女伴剛剛入座,正是午夜狩獵的大好時光,這時候停業誰受得了。
z2的禦用主持是位身材高挑的年輕人,每次來都見他穿著一身鬆鬆垮垮的黑長袖,渾身上下隻露一雙如少女般白淨的手,十指上紋滿了各種奇怪的符號。
“各部門都停一下,安保維持好秩序,在現場的朋友們也停一下。”主持人向dj台打了個手勢,熱火朝天的音樂聲被生硬切斷,酒吧裏所有的大燈都在這一刻同時亮起。
“dj也停一下,我是z2的主持鈴木。抱歉打擾了各位的興致,我們後台這邊出了點小小的事故,今晚的營業可能沒法繼續了。”
鈴木的話還沒說完,現場就被一陣嘈雜的叫罵聲包圍了,人們在強光下眯著眼睛,一邊高舉著酒瓶不滿地揮舞。
“實在不好意思,因為我們的失職今晚酒水全部免單,已經消費的朋友可以憑桌號到前台退錢,感謝大家的配合與理解,z2酒吧全體員工向您鞠躬了。”
鈴木的姿態放得極低,他這腰彎下去,所有在場內走動的fú wù生也跟著鞠了一躬。
錢雖然是退了,但能到z2裏玩的客人都不差這點錢,他們氣的是沒了興致,所以此起彼伏的汙言穢語是免不了的。
“怎麽了鈴木,老板他…”身材火辣的女dj走到舞台中間,鈴木正聚焦在那裏的強光之下,汗水順著他耳邊流了下來,年輕的主持人大氣不敢出,始終保持著鞠躬的姿勢。
“老板就在後台。”鈴木輕微地說。“那位也在。”
女dj愣了一下,korokawa先生!這位最近和老板見麵的頻率越來越頻繁,她記得幾天前就有過一次。
當時korokawa身邊帶著一位年輕的cbs記者,女dj那時還不知道他就是後來一夜成名的cbs哲穀,每每想到這裏,女dj都暗自悔恨當時怎麽沒要張簽名。
“出大事了嗎?”她問。
見在場的客人走得七七八八了,鈴木才直起腰長籲一口氣。
“korokawa來的時候滿身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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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ū kè牌’?那群人到底想幹什麽!居然在東區的市林街,他們不怕觸碰到底線麽!”藤原的聲音裏帶著隱隱的怒氣。“他們派了多少人追殺你?”
“梅花組和紅心組一共二十六張牌,外加一個黑桃本人。”korokawa虛弱地趴在長椅裏,他的背上是一道道刺眼的血痕。
“瘋了!這幫家夥都瘋了!”藤原很少如此地失控,一口濃密的胡子都被氣得直顫抖“還是在人山人海的市林街,萬一被那幫原種知道,我們整個東區的亞種都得跟著玩完!”
“大…大胡子叔叔。”
“你好好趴著,別亂動。”藤原上前扶住korokawa。
“不是他們殺光我們,就是我們吃掉他們,我早跟你說過的,要提防‘pū kè牌’的人。”korokawa依舊很冷靜,雖然此時的他一身血汙。
“‘pū kè牌’向我們宣戰了。”
“你說的我都明白。”藤原沉著臉。“東區不如西區那麽亂,是因為整個東區黑夜世界隻有我們能和‘pū kè牌’分庭抗禮。這些年我們都默守著同一個默契,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安安心心做自己的事…”
“隻是我沒想到水淺王八多的西區沒亂,這邊的‘pū kè牌’倒先動了手,還是在東區最熱鬧的街頭。太瘋狂了!一旦違反了異種人世界的保密協定,我們會被sh所有原種聯合剿殺的!”
“您說的已經是過去的西區了。”korokawa緩緩搖了搖頭,說“今晚的西區早已打成了一片絞肉場。‘城北幫’、‘鬼人眾’與‘西亞人酒店’三家勢力聯合起來掃掉了‘雨林刀’在江邊的兩家黑市和六間賭場。一個小時前,走投無路的‘雨林刀’橫渡黃浦江,此刻正縮在東區某個陰暗的角落裏等待時機,大胡子叔叔…”
korokawa忽然想到九年前那個不顧一切衝下山坡的身影,那個男孩在當時席卷北城的通天大爆炸麵前是那麽的渺小,可他依然不顧安危地要衝回城裏,去救他的鄉親們…
隻是他能想到麽,自己曾經義無反顧要去救的人,現在正在他所生活的這座城市裏相互廝殺。樂土藩人相親相愛和樂融融的日子已經過去了,現實隻用了九年,就讓曾經的美好徹底分崩離析。
此時正在sh黑夜世界亡命相搏的各路人馬,他們都來自一個共同的地方——樂土藩!
“怎麽了?”
“沒什麽,突然有些想鷓鴣了。”
藤原沉默了下來,不得不說他是一個很有味道的大叔,在樂土藩的時候還有些頭發邋遢,可他身上總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
“沒什麽大不了的,我們不會輸。就算要死,也是叔死在你前麵,到時候就由你…”
“叔。”黑川話語平靜地打斷男人。
“如果要死人,我肯定是第一個。孩子,你別忘了叔的身份一直擺在台麵上,異種人世界如果要對亞種出手,那我就是首當其衝的誘餌。”
藤原像是憶起了當年在八腳街的日子,他的眸子裏有掠過廣場上空的白鴿,隻是他再也嚐不到酒汀的米酒和阿申做的炒田螺了,那種味道在sh是沒有的。
他從後台的儲物櫃裏翻出一根老舊的笛子,上麵沾了厚厚的一層灰。還記得當年和那個男人做的約定,嗯…鷓鴣的父親。
其實他隻學了一曲
“你還記得什麽是‘安樂鬼’嗎?”藤原笑了笑,“小年輕都不算真正的‘安樂鬼’,他們隻是一時衝動。像我這種到老也不安分的人,才是樂土藩裏真正的鬼。”
藤原,不,大胡子叔叔一直記得卡希爾神父那次廣場演講,那次演說幾乎摧毀了他從小到大建立起的價值觀,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所追求的東西是不是真正的自由。
因為他那麽真摯的信仰,居然在那個男rén miàn前一文不值。
“你們想要的並不是自由,人總是想在現有基礎上獲得的更多,那是貪婪。真正的自由是值得人類粉身碎骨的,但它不存在於樂土藩裏。”
神父當年的話像飄零著穿越時間的碎片,從他記憶深處又吹回了今天的夜sh。隻是他早已不是當年的大胡子了,他如今的名字是藤原——
——是sh東區亞種“日裔派”的絕對領袖!
“如果你沒死…不,你一定沒死,像你這種男人是不會死在我前麵的。”藤原輕聲說“我一定要證明給你看,樂土藩人的自由,沒有你眼裏的那麽一文不值。”
“白敬乾會救你的。”黑川突然說。
“我是九年前波旁在樂土藩的內應之一,波旁家族記得我的名字,他們要我死,白家攔不住。”藤原長長吸了口氣。
“不過,如果世界上有人能夠在整個異種人社會麵前瞞天過海,那一定是他白敬乾。隻是我看不透那個年輕人啊…黑川,天上不會無緣無故掉餡餅。”藤原扶起木笛。“遠東共和國裏有許多吃狗肉的人,你知道狗販們是怎麽抓狗的嗎?”
“嗯。”
“他們會把車開到巷子裏,專門找那些在垃圾堆旁饑腸轆轆的野狗,先給它們丟一塊好肉,等它們靠近了,咬肉了,抓狗人就會掏出藏在身後的木棒…”藤原說“其實媒體都寫錯了,這種事他們怎麽可能清楚:白敬乾成為白家大族長後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從叔父輩們手中奪權,而是傾盡他手上屈指可數的資源幫助日裔派崛起,他甚至都替我安排好了後路。”
“那種家夥,可不是心慈手軟之輩啊…”
藤原閉上眼睛,開始很認真地吹那支木笛。他像要吹給很多人聽,雖然這個房間裏隻有年輕的korokawa。
可男人言出必行,他是藤原這輩子唯一交心的好友,活著的時候錯過了,現在他在天上。
音樂是離天空最近的東西,我現在吹的,你一定聽得到。
你的兒子比你想像中更優秀,沒成為我們這種人,他會像普通人一樣走完一生,你可以瞑目了,老夥計。
夜涼如水,這支曲調悠揚的歌謠像一縷自由長風,它暢快地穿梭在遙遠的林海上空,俯衝在青青闊草地裏,蕩漾著碧波,偶爾翩飛了幾隻顏色不一的未名花。
藤原還憶起了許多熟悉的麵容。
他們曾一起勾肩搭背、一起在某個雨夜共赴生死、甚至曾被一路追殺至東區某家破舊的qì chē旅館裏,可那群該死的王八蛋依然有閑情雅致在旅店裏酩酊大醉。
最後啊,他們的墓碑被一起刻在某處荒郊野嶺,他記得那些音容笑貌,可有些名字的主人早已如煙,長風隔故人。
黑川記得這支成名於五百年前的曲子,還有李叔同大師寫的詞:
…
長亭外,
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難得是歡聚,唯有別離多。
問君此去幾時還,來時莫徘徊。
一壺濁灑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
一曲吹畢,大夢初醒。
藤原拉開門,外麵黑黑壓壓擠著數不清的人,年輕的夜場主持鈴木躬身站在最前方,他十指上的字母紋身那麽晃眼。
korokawa已經在長椅裏睡著了,藤原親手讓他“睡”去的。
“走吧,跟我去shā rén。”藤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