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槍火談判(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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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憑他們吧。他們是瞎眼領路的。若是瞎子領瞎子,兩個人都要掉在坑裏。”
——《馬太福音》第十五章,十四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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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雙目失明的人挑選刺殺目標可不是明智的選擇,你這個方法還算靠譜。”傑洛特蹙眉,一頭銀發泛著隱隱水光,他胸前的繃帶像是剛包紮過不久。
“王的眼裏隻有劍與玫瑰,說說吧齊格魯,為什麽這個名字古怪的小男生能入我們王下的法眼,你感受到什麽特別了嗎?”
大黑狗搖了搖頭,在哲穀無比驚恐的注視下開口說話了。
“讓鄙人評價的話…這個叫瀨戶的小姑娘倒是有那麽點意思…潛在的異種人感染體麽?”齊格魯環繞十字架踱步一圈“也許四百年前那場可怕的災難再突然重演一遍,她會成為新的異種人,多麽純潔清新的血液…我聞到了。”
“你得了吧齊格魯,須毛快蹭到別人臉上去了,一把年紀不知羞。”傑洛特笑聲爽朗“還說綁了這個姑娘就能找到鷓鴣,我看你是**熏心,你要能認識鷓鴣的長相,還需要我費這種功夫多此一舉麽。”
大黑狗訕訕縮回腦袋,聽到傑洛特後半句話勃然大怒。
“汪!你這個瞎子!鄙人隻識得這位女記者,還是別個跟我說的他們是同學!”齊格魯齜著牙“好心提建議還要受你汙蔑,老子今晚幫的忙已經夠多了!
傑洛特笑而不語。
“至於這個小男孩…”齊格魯的目光落了下來,那裏的哲穀正捂著口袋,努力想打開手機的攝影。
“分明就是普通人家,你確定他來自樂土藩嗎?誰知道呢…你們王下的想法誰琢磨得透,那老頭當年哄騙老子吃狗肉,這筆賬我還沒找他算呢!”
“你倒是想。”傑洛特從口裏掏出“風滴切”,緩緩來到哲穀麵前。
“傑洛特…”大黑狗在下一秒轉怒為憂,猶豫著勸阻道“‘風滴切’會不會變得太嗜血了,連普通人也…”
瞎子舉手示意齊格魯不必多言。
“王下點名讓他死,那他就是特別的。”傑洛特斜持刀“你想過麽,王下沒讓你死,沒讓身後這個姑娘死,單單是這個男孩兒。四代王的眼裏會看得到螢火蟲麽,顯然是不會的,樂土藩裏的螻蟻千千萬,掛在王下的心裏的隻有他一個人…”
十字架上的瀨戶忽然劇烈掙紮,嘴裏不停發出“嗚嗚”的響聲,隻是她越使勁,貫穿手腕的釘子就紮得越深,瀨戶的臉色已經因為長時間的失血有些泛白了。
“都錯了齊格魯,不是他太平凡,而是我們都沒有王下的眼力和角度,‘風滴切’正是蛻化的關鍵時期,我什麽都要嚐試一遍…”
“傑洛特啊…鄙人見過太多被‘種’反噬的原種,你太慣著‘風滴切’了!長久下去是不行的,它最後會支配你的思想,甚至把你變成‘種奴’…”
“嗯?”瞎子一聲遲疑。
麵前的男生站了起來,烏黑的劉海遮住雙眼,夜裏開始飄起微微的雨絲,旁邊的電動車亮著燈倒在地上,光線倒映著男孩深邃的側臉。
“你就是傑洛特?五…五代種傑洛特?”
他就覺得這個名字怎會如此熟悉,讓他既痛苦又迷茫,就像內心深處有雙手一直在糾纏著自己,撕扯著哲穀的心髒一邊提示他究竟錯過了多麽重要的內容,隻要一秒沒憶起來就焦慮得難以呼吸。
九年前那個雨夜,衝天燃燒的樂土藩城外…這道陌生的聲音一開始隻是嗡嗡細語,在草坡的遠方悄聲呢喃,隨著時間的推移,這道內心深處的異響越來越強烈,最後就像衝出了胸膛,它和四麵八方的風吹草動匯集到一起,逐漸演變為響徹全城的高呼。
“城北有王!城北有王!!全員撤退!”
“城北有王!!城南行動繼續!”
“五代種傑洛特下令,城北有王,城南提速!退者殺無赦!”
……
哲穀那時還在想這聲音從哪來的,它那麽突兀地出現在人的心裏,奇怪而又無法拒絕。
直到今天他也不明白這串話語的含義,可那個夜晚留給他的印象太深刻了,即使他拚了命地想忘記,那些微不足道的細節還是深深地留了下來,難以抹去的雋永。
瀨戶劇烈掙紮,不顧手腕處鑽心的疼痛,臨時拚成的十字架都快被她顛弄散了。大黑狗好奇地瞥過眼,這位女記者被抓後一直很沉默,不會反抗也不掙紮,為何在這個時候…
瀨戶已經幹涸的眼角再次淌下淚光,黑狗齊格魯當然不會明白她的憂慮,哲穀的狀態完全不對!他又開始了,就跟昨晚在聚會上的表現一模一樣!
“還知道五代種,有點意思。”瞎子雖然沒有眼睛,但他似乎很關注哲穀的舉動“你還認識傑洛特這個名字?”
“九年前的樂土藩…那些陌生的黃絨製黑鬥篷裏——”
——“我在裏麵。”傑洛特滿不在乎地打斷道“樂土藩的事情是我們和斯圖亞特家族做的,你可別傻呼呼地認為是什麽黃絨製黑鬥篷,一會到了地底下再找錯了人。那種花裏胡哨的打扮是著名shā shǒu組織‘迷霧塔’的標誌,我們那晚穿它隻是為了隱瞞身份,想讓‘迷霧塔’幫我們背這口黑鍋…”
“可惜啊,有這個想法還是太天真啦。幾乎天剛亮,異種人世界就知道了我們波旁和斯圖亞特的‘罪行’,有什麽辦法呢,情報不準確,住在樂土藩的那位還沒離開,這就逼得我們王下和斯圖亞特王現身死戰,身份自然也就藏不住啦。”
“別大意了傑洛特!這小子的狀態不正常!!”大黑狗在他身後連連咆哮——
——哲穀抬起眼,黑色的劉海下是一雙金紅色的眼眸!
“未醒先紅!這小子真的是亞種麽?!他身上完全沒有亞種的氣息,分明就是個正常的人類,為什麽他的眼睛…”齊格魯大吼:“那種顏色不對勁,亞種不該有那樣的眼睛——
——傑洛特飛起一腳踹翻了哲穀,“風滴切”在下一瞬間指到哲穀的咽喉。
“覺醒了又如何,哪怕他此刻進化到最成熟的狀態,又如何?”傑洛特踩在哲穀的胸膛上,“我可是傑洛特啊齊格魯。”
哲穀死死抱著胸前這支黑亮的皮靴,傑洛特剛剛那一腳的膝蓋直接撞破了下顎,他的左耳一直在不停地往外淌血。
“那…樂土藩…是我們的…家,那麽多人的生命,在…在你眼裏居然那麽輕鬆,你是個魔鬼…是十惡不赦的惡魔!”
夜霧,仇恨,血光。
哲穀從不覺得自己會這樣恨一個人,深入骨髓的痛恨,恨不得生食其肉扒其筋骨。
“我好像能猜到你的表情,是恨麽?”傑洛特輕聲細語“在歐陸,所有被我指到刀下的原種都會有這種表情。弱者才會憎恨,因為改變不了任何東西,所以你們才選擇用這種方式抒發難以宣泄的情感…”
“聽見了麽齊格魯,哈哈哈!”他仰天大笑,張狂而不可一世“他們居然把那地方當成家啦,看來家畜養久了也會對籠子生出感情的。”
傑洛特“看”著哲穀。
“我問你…屠宰場裏的工人把活生生的家禽拋上流水線的時候,他們的內心會有觸動麽?”風滴切在哲穀喉前蠢蠢欲動,哲穀感覺那的皮膚有些癢,就像被什麽東西貪婪地癡望。
“還是搞不清楚狀況啊,對於你們而言,我們才是更高級的物種,雖然大家都披著‘人’的外皮…可世界早就在你看不見的地方產生了鴻溝,還執迷於表象嗎,在我們眼裏,你們和家畜沒有區別。”
“懂了嗎?”
傑洛特開始滿懷期待地“望”著哲穀,可地上的男孩除了死死抱住他的皮靴,孱弱的身子裏再沒有任何變化,就連那一雙讓齊格魯驚歎不止的紅眸,仿佛也隻是虛有其表。
“唉。”傑洛特歎了口氣,其實哲穀的表現越驚人越好,隻有這樣,他才有資格死在“風滴切”的刀下,傑洛特剛剛是想激怒他,期待哲穀在情感爆發的時候會有不一樣的“綻放”。
“分明還是人的身體,為什麽先紅了眼呢?”傑洛特輕柔地問“你渴望他嗎,老夥計?”
“風滴切”劇烈顫抖,像迫不及待的蛇。
“你們的眼光都比我好,反正我是看不明白。”
傑洛特一刀穿透了哲穀的喉嚨,那個男孩依舊抱著靴子,口中開始噴出血沫,隻是那道目光依舊那麽尖利,那樣充斥著堅定的憎惡。
“他就要死啦…”傑洛特看著手中激動的風滴切,瀨戶發出了絕望的哭嚎,可惜一切的撕心裂肺都被膠帶藏住了。
“為什麽都不反抗一下呢。”他好奇。
其實哲穀的表現一直都很反常,瀨戶是最明白的,隻有她知道哲穀在昨天的聚會上是怎樣的癲狂。
這樣的清醒,才是最大的反抗。
也許他明天起來又會失憶了吧,瀨戶閉上了眼睛,也許他沒有明天了。
遙遠的地方傳來口琴靈動的韻律,那節奏那麽舒緩,仿佛在歎詠亡人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