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槍火談判(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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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口琴聲來得突然,傑洛特放任“風滴切”插在哲穀咽喉處,他鬆開了手,地上的男孩還在抽搐,這是他盛大的死亡,人的一生也隻會經曆一次。

    琴聲戛然而止,白敬巽從黑暗路麵的盡頭緩緩走來。傑洛特負雙手而立,用來蒙眼的黑布尾擺搖曳,傑洛特在腦後係了個結,兩批布條在耳畔翩飛。

    “貞潔的聖女被擺在十字架上,親眼目睹洶湧的焰火燃盡所有異端,可那是無妄之災,這火不該朝著她。1431年5月30日是聖女貞德的受難日,那是法國人民的英雄,我傑洛特替她平反了,今天的聖女同樣在十字架上。”瞎子喃喃自語“死的人不是她,我做了判決,可這個男孩就是異端麽…”

    “紅著眼睛的不是魔鬼難道會是天使麽?”白敬巽在馬路中心停下腳步,打量正在死去的男孩。

    “看來我們都是撒旦的使徒。”傑洛特說。

    “不,我是,你不是。”白敬巽指了指瞎子臉上的黑布“你已經瞎了。”

    胖子又看了眼哲穀。

    “單單是呼吸道被刺穿還有一線生機,出血不多且顏色暗紅,看來沒有傷及頸動脈。得保持呼吸暢通,可惜我現場沒法給你切開呼吸道,如果這段時間裏呼吸道被堵塞了,那就是你的命了。”

    “你要救這個男孩兒?”

    “你這造型有些像《魔獸爭霸》裏的惡魔獵手伊利丹。”白敬巽笑道“在飯局上我就想說了,可惜你應該沒聽說過這款遊戲,看起來也不像打電動的人。這是四百年前的一款競技遊戲,我費好大勁才讓設計師重新把它帶回到世界上。”

    “他已經沒救了,‘風滴切’正在汲取他的血肉。”傑洛特“打量”著這位笑容燦爛的胖子,摸不透也不在乎他的來意。

    白敬巽把口琴收進襯衫裏邊的口袋,肥頭大耳地提醒道“雖然我不清楚情況,但我覺得你身為‘風滴切’的主人,對它的秉性應該是最了解的。”

    傑洛特似乎來了興趣,他覺得白家老三的脾氣比老二讓人舒服多了。而瞎子身後那隻大黑狗一直在好奇傷心欲絕的瀨戶長島。

    “您好齊格魯先生。”白敬巽先是衝黑狗點了個頭,然後才說“傑洛特先生的‘風滴切’是殺出來的凶器,我聽說自從樂土藩那夜之後,它就再也沒沾過血了?”

    “沒錯。”傑洛特說。

    “那您應該是生疏了。”

    “什麽意思?”

    “‘風滴切’正在顫抖,您該不會以為它很激動吧?或許我是玩音樂的人,所以對周圍的一切都很敏感,但您身為它的主人應該更了解——”

    ——白敬巽指著奄奄一息的哲穀。

    “它正害怕得不停往後縮呢!”

    “哇嘔,咳咳!”

    哲穀的呼吸突然紊亂,傑洛特在白敬巽說完之後瞬間閃至前方,反手抽出了斷刀‘風滴切’,那柄血紅的太刀此刻“嗡嗡”作響,刀音綿綿不絕。

    “怎麽會!老夥計…”傑洛特心疼撫摸著刀身“是不是他的血太肮髒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拿你做實驗,我以為…”

    “這小子倒是有點意思,我應該跟族長說說他的情況。”白敬巽蹲在哲穀身邊,雖然一身肥膘,但他雙手倒是十分靈巧,動作輕盈地做了些簡單的急救措施。

    他最後翻了翻哲穀的眼皮,似乎是很滿意眼眸的顏色。“應該是身體出於自我保護做出的本能,昏過去沒關係,別死就行。”

    “你們白家人很喜歡和我對著幹。”傑洛特提著風滴切,像白敬巽所說的,它是殺出來的名器,所以也沒那麽嬌貴。

    “不不不,您誤會了。”胖子連連擺手:“我是來接十字架上那位姑娘的,她可是我們家四弟點名要娶的媳婦,將來也可能是我的弟媳。雖然他現在正在鬧離家出走,唉多大個人了還玩這種小孩子的把戲,可弟弟再不聽話,做哥哥的總得照顧他的女人不是?”

    瀨戶麵如死灰,仿佛對這裏的一切都不在乎了,哪怕是關於她的內容,她也聽不進半點信息。

    “你帶她走吧。”

    傑洛特顯得很幹脆,這倒是讓白敬巽一時間難以反應。

    “啊,您…就這麽答應了?”

    瞎子沒有回話,隻是把路讓了出來,他身後是一支血跡斑斑的橡木十字架,上麵釘著身材曼妙的白裙女生。

    “您看您就喜歡搞這種花裏胡哨的玩意兒,人家好歹是位如花似玉的姑娘,這樣多不合適呀。”

    傑洛特皺了皺眉頭,旁邊的大黑狗不好意思地咧開舌頭,這一切都是它的提議。

    見白敬巽還護在哲穀前麵沒有動身,傑洛特展顏一笑。

    “你花裏胡哨的把戲也不少,果然是來救這個男孩的。”

    雖然傑洛特表麵上不起波瀾,但內心裏卻十分驚訝。王下要殺哲穀是密旨,這個理由他當然無法對白敬巽說出口,如果自己堅持要殺哲穀,隻會讓白家人生出疑心。白敬巽雖然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樣,但他的聰明應該不比白敬乾差多少,傑洛特感覺得出來。

    隻是連白家人都看出這小子的不凡,這些年一直在暗中保護他麽?可傑洛特怎麽看,怎麽都覺得那個男孩是個普通人,別說什麽潛力,哲穀現在連亞種都算不上。

    “上天有好生之德嘛,誰讓我遇見了呢,您是歐陸大名鼎鼎的五代種,這個微不足道的小夥子就算啦。大街上藏著那麽多人您盡管殺,我白老三看不見心不煩,不過這個男孩有點意思,您就看在白家為波旁打頭陣衝鋒的情麵上,把他的生死交由我處置可好?”

    傑洛特靜默無聲,既不反對也沒拒絕。

    “那就謝謝您嘞。”

    白敬巽忙著點頭示意,突然一陣黑暗的怒潮淹沒過頭頂,白家老三在下一刻轉喜為怒,他望向馬路邊上的某一幢高樓,在無燈的夜裏,鋼筋水泥鑄成的建築物如同一頭頭夜空下的龐然大物。

    夜霧濃,有人立在大風飄搖的高樓之頂。

    他本來奔赴在太平盛世的路上,血紅的雙眼裏閃過哀鳴的群鴉,他躍動在一幢幢高樓之頂,像一隻驚醒後發現被世界遺棄的孤狼。

    人世間能讓他停住腳步的人不多,那個男生算一個。

    korokawa背衣染血,眸如鬼燈,外表冰寒下覆蓋著熊熊怒火,他站在大廈之上冷眼望來。哲穀不省人事身陷血泊,就這一個簡單的理由,就能讓他拋下所有擔負的責任。

    白敬巽一直怒目仰視,企圖用目光驅走樓頂上那條不知天高地厚的身影,他已經擺平了一切,可他沒算到世界上會有這種巧合:最不該看到這一幕的人恰巧經過了這裏——

    ——“轟隆”

    塵囂彌漫,地陷山搖。

    korokawa如從天墜落的流星一般來到這條無燈的大路上,從塵霧裏走來的身影,像是造物主最完美的傑作。肌肉流暢分明,高挑不顯纖瘦,孔武不至臃腫。

    ——黑川來了。

    頂著紅眸,他為自己的哥哥找場子來了!

    “成熟的果實。”傑洛特麵色平靜,像在談論往常的天氣。

    “你!”

    白敬巽怒極“你別忘了跟我們族長的約定!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是我們白家的!老子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你這個時候跑出來搗什麽亂,瘋了嗎,你知道對麵的是誰嗎!”

    “就是他傷了我哥麽?”korokawa穿著一件高領紅色羊毛衫,難以想象這是在烈日炎炎的sh,即使在夜裏也烘熱難耐,他的背上有數道撕裂的傷口,從那裏流出來的血液和羊毛衫的顏色融為一體。

    可他居然還在微微冷顫,可想而知korokawa的身體虛弱到了什麽地步,這和他外表的強悍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sh的亞種都進化到了這個地步了麽。”傑洛特似笑非笑“看來你們白家瞞著我們的事情不少。”

    白敬巽沒有接話,也不知是惱恨還是遺憾。

    “罪己詔?二重門,開!”

    “你他媽不要命了!?”

    白敬巽話還沒說完,那邊的korokawa已經變成了血人,血液在他體內高速流轉,心髒在超越人體極限的壓力下瘋狂提速,korokawa的體表外沁出一層薄薄的血膜,korokawa透支生命為他換來了無與倫比的爆發力與感知。

    亞種在世上已經絕跡了四百年,在這段空白的真空曆史中,異種人世界都遺忘了曾經的“人體恐怖”。進化完全的亞種肉身舉世無雙,他們可以瘋狂壓榨身體的潛能,以自己生命為代價換取狂暴的能量。

    罪己詔是亞種獨有的戰鬥方式,他們沒有原種的“種”作為wǔ qì,最大的依仗就是身體。

    早古中國封建帝王因為統治時期經年不順,各種自然災害頻繁折磨著人民,迷信的古人就會認為上天不滿當朝天子的統治,君王們往往在這時候會立下一份列舉自身統治問題的詔書,一邊昭示天下同時上表天聽,以祈來年風調雨順。

    這種詔書名作“罪己詔”。

    在亞種的世界裏,罪己詔是壓榨身體潛能的方式,罪己詔一共五重門,分別對應人的五感:形、聲、聞、味、觸。korokawa此時開啟的二重門對應聽覺,他是以未來可能失聰的代價,換取此刻躍過血統壁壘,獲得逆天向原種挑戰的能力。

    黑川覺得這一刻的世界都在眼裏慢了下來,五感獲得了速倍的提升,他能聽見遠方閣樓裏有婦人在喃喃低泣,也能看清傑洛特臉上飄動的纖細汗毛,每一個毛孔都被無限放大,korokawa聽著哲穀輕慢的心跳——

    ——他一步步朝著歐陸最優秀的五代種踱去,像是走過了九年一路漆暗的風雨。眼中自然流露出暗紅的血,他獲得了一身被詛咒的能量,korokawa不在乎入地獄,可黑川隻在乎鷓鴣。

    形影模糊,傑洛特拔刀前斬,卻被一記石破天驚的下勾拳打脫了下巴!黑川的眼睛是世上最深的暗,但它此刻轉為了最純的紅。

    這雙紅瞳穿過刀風來到傑洛特眼前,狂暴的呼吸如同狂風驟雨,korokawa黑發漫飛如瀑,他抓住傑洛特的銀發對著前鼻又是一擊肘擊。

    傑洛特喋血如注,反手握定風滴切,korokawa此時正在他的懷裏!他就像擁抱著這位暴衝的男孩,仿佛想用切腹的方式同歸於盡——

    ——黑川手刀披折傑洛特的肩膀,血色太刀“哐當”一聲落到地上,在傑洛特錯愕的瞬間,黑發紅眸右手頂著傑洛特的胸膛,用人眼都難以捕捉的速度反拿著傑洛特一記勢大力沉的過肩摔!

    地麵龜裂,傑洛特huó dòng起唯一一隻能使喚的手抵住了黑川轟落前鼻的重擊,卻見右臉誇張變形,黑川騎在傑洛特身上左右勾拳不斷轟擊。

    “風滴切”護主心切,它居然無風自動筆直飄來!如箭一般貫穿了korokawa的胸膛,巨大的衝力讓黑川伏在了傑洛特的胸膛上。

    他像失去了牽線的木偶,狂暴的紅眸呆呆癡望向穿膛而過的斷刀,korokawa的肋骨錯位突出皮表,紅色毛衣斷線聲連綿不斷,黑川突然覺得好疲憊,恍然中發現自己九年都沒睡過一場安穩的覺。

    世界變得溫暖而甜膩,像爐火旁溫暖的天鵝絨,也許窗外有個陰沉的雨天…黑川好想就此睡去,枕著淅瀝的雨聲——

    ——但他還是固執地舉起了拳頭,在罪己詔的狀態下身體變得太輕盈,好像他根本不需費很大力氣,就能輕而易舉地獲得毀滅天地的力量。

    “一拳,給父親!”

    korokawa像個酒後搖晃的血人,這一拳打塌了傑洛特的鼻子,血肉模糊。

    “一拳,贈故鄉!”

    傑洛特咧開一嘴碎裂的血牙,骨裂聲不斷傳來,有黑川也有瞎子的,黑川的指骨表皮剝落,白骨然然。搏命之景如若修羅煉獄。

    “一拳,報兄仇!”

    血花濺到他蒼白的臉上,像他體內流逝的生命一般緩慢飄零。

    “一拳,為亡人!”

    “一拳,亞種恨!

    ……

    兩個男人用最原始的方式拳肉相搏,那樣殘酷地搏殺驚呆了在場所有人,饒是見多識廣的黑狗齊格魯也愣在了當場。

    傑洛特似已失去了意識,臉上的黑布被染紅,正一點一點剝落。戰鬥裏的雙方完全反轉,居然是出身下等的亞種在剝奪原種的生命。

    “一拳,敬死亡!”

    這一拳下落,塵埃落定。

    黑川踉蹌地站起身,他從身後抓住了傑洛特兩條失去直覺的胳膊,一腳踢斷了瞎子的脊椎,這兩隻胳膊被他殘暴地在屍體身後打了個結,就像是個鮮血淋漓的禮物,以完全反人類的方式。

    “歐陸最強五代種。”korokawa虛弱地從口袋裏摸出一根歪歪扭扭、被血打濕的香煙,黑發散亂額前,他卻疲憊得難以點燃它,隻是這麽在嘴邊叼著。

    “不過如此…”

    傑洛特像具“遺骸”般坐在他死亡的現場,臉上黑布垂落,兩隻稀爛空洞的雙眼卻泛起了盛大的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