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秋茶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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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嫋嫋秋風動,淒淒煙雨繁。

    天空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為這個秋夜平添了幾分惆悵。

    青山依舊,流水不腐。隻有龍吟山莊早已失去了昔日的輝煌,在遭到大偷襲後被破壞殆盡,被焚燒成一堆瓦礫,守護龍吟山莊的劍客也都成為了劍下的亡魂。

    一個無聲的背影默默的佇立著,望著眼前的一切。

    兩行清淚順著臉頰緩緩流下,一股悲憤從心頭漸漸升起,趙無極緊握住雙拳,一團怒火在胸腔中燃燒。

    麵對麵,六個shā shǒu垂手而立,沉默無言,他們早已在此等候多時。

    為首的灰衣人,灰色的眼睛空洞呆板,灰色的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深縮在衣袖中的雙手,他的話語比秋雨似乎還要冷上幾分。

    “交出錦盒,留你一個全屍。”灰衣人輕描淡寫的說道,仿佛殺死趙無極就和捏死一隻臭蟲一樣容易。

    “好大的口氣,就憑你們六人就想要趙某人性命?”

    “不錯。”

    “閣下毀我山莊,弑我雙親,為的就是這個小小的錦盒?”

    “不錯。”

    “閣下既然這麽有自信,何不憑自己本事來取。”

    吳同不在搭話,向身後的五人點了點頭。五shā shǒu抽出兵器,雙眼殺氣騰騰,洶洶撲了上來。

    他們站著的時候就像一塊石頭,動起來的時候就像一隻鷹鷂。

    趙無極沒有方寸大亂,暗暗運功,在麵對危險的時候,趙無極尚保持著冷靜的頭腦。

    電光火石,各種兵器一齊到了眼前,趙無極縱身一躍,險險開這迎頭一擊。抽身拔劍,以一擋五,場麵一時陷入混亂。

    吳同隻冷冷注視著混戰中的六人,並沒有出手。

    趙無極一邊抵擋著這淩厲的攻勢,一邊大腦在飛速旋轉著:形勢極為不利,是戰還是逃?繼續戰下去,有可能會體力不支,況且對方的灰衣人還沒出手,看起來是一個厲害的角色;逃跑,實在心有不甘,麵對殺父仇人,就這樣逃跑實在無臉麵見地下死去的雙親。

    趙無極心中左右搖擺,極力掙紮,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手上劍也遲鈍起來,冷不防,青布衣衫已被對方的兵器撕開了一道裂口。

    “好險!”如不盡快作出決定,可能今夜就要血濺此地,到那時別說報仇雪恨,連自己的性命都要搭進去。

    五個shā shǒu更是越戰越勇,絲毫不給趙無極喘息的機會。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趙無極且戰且退,忽然賣了一個破綻,施展輕功,騰空而起,穩穩落在幾丈開外。

    五shā shǒu眼看趙無極要脫身而逃,緊緊纏住不放,一路追了過來。

    吳同按耐不住了,再不出手恐怕今夜要放跑趙無極,一直縮在衣袖中的手伸了出來,鐵灰色的手背上青筋盡凸,他要拔劍了。

    然而為時已晚,趙無極此刻已經飄到十丈開外,他對此地極為熟悉,後山是就是一片茂密的叢林。掠過樹梢,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叢林中,隻留下一個飄忽不定的背影,五shā shǒu在背後忍不住叫罵連連。

    山寺的鍾聲打破了沉沉暮靄,初秋的早晨,空氣清新,還有陣陣鳥語。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靈龍寺裏,宗慧一反常態,早早起床了,看來今天太陽要從西邊出來了,剛一出門,恰好遇到洗漱完畢晨練回來的小初。

    “小初姑娘,起來的挺早啊。”

    “是呀,山間的空氣很清新啊,一大早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一天都感覺神清氣爽,哎,宗慧師傅今天怎麽起的這麽早,我不會是看錯了吧。”

    “哈哈,小初姑娘今天有什麽事嗎?”宗慧故意賣了個關子。

    “那倒沒什麽事,隻是趙公子不辭而別,還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一切都還順利。”

    “原來如此啊,放心吧,我看趙公子是個好人,吉人自有天相,也不要過份擔心啦。今天有什麽打算嗎?”

    “師傅有什麽需要勞煩姑娘我呢,盡管吩咐吧。”小初嘻嘻笑著,她早已猜出宗慧肯定有事情。

    “啊……哈哈,也不是什麽大事,你知道靈龍寺每天的九月十五都會舉行一次秋茶會,方丈會采集一種附近山間的一種草茶,用來釀製茶水,附近的村民都會過來祭祀,以求得來年人畜無疾,風調雨順。我答應了方丈,摘茶的事我來做。如果你沒事,就幫我采集草茶吧。”

    “原來是方丈的安排呀,沒問題,那就交給我吧。”

    “我和你一起去吧。”宗慧倒是善解人意。“才不要,讓別人看到一個姑娘和一個和尚一起,多難為情。“小初背起準備好的竹簍,飛快的逃出了寺門。

    ”等等我啊,哎,和尚也是愛女人的啊。”宗慧不知從哪兒找來一件肥大的僧袍,像包餃子似的隨便往身上一罩,也追了出去。

    “你這和尚一點也不正經。”

    “別說違心的話了,你明明還是喜歡男人的嘛!我敢打賭說你還惦記著趙公子。”

    “閃開。”

    “哎呦呦,真的生氣啦?阿彌陀佛,黑著臉跟個什麽似的,怎麽能討人喜歡呢?”

    小初索性不再搭理他,背著背簍跳躍在山間,像一隻翩翩起舞的蝴蝶,盡情呼吸著新鮮的空氣。

    她摘茶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兒,背簍就快滿了。

    “多麽美好的畫麵啊!”宗慧坐在山崗上,望著遠處的小初,畢竟三十多歲的年輕佛家弟子,很容易就觸景生情:“我說小初,你知不知道現在的你就像一隻跌落凡間的仙子一樣,真是美極了。阿彌陀佛,凡人躲不過喜怒哀樂、悲相隨、愛相離之苦,緊閉在傷痛的苦楚中不可自拔,善哉善哉!小初姑娘,你現在的狀態,真是所有人都追求的生活啊。”

    “宗慧師傅,我可是好心奉勸你啊,與其在這裏不停的說別人閑話,倒不如你自己小心點,別讓馬蜂蟄了你的大光頭,哈哈。”一群馬蜂嗡嗡的飛過。

    “瞎扯什麽啊,佛祖派我來是為了度化你,誰知道你這丫頭卻是冥頑不化,哎,善哉善哉。”

    “既然佛祖讓你來度化我,那我倒是想問問,佛祖都跟你說了些什麽啊?”小初把手中的草茶葉放進背簍,停下來,笑吟吟的問道。

    “佛說,和尚和女人三千年前就不和啦,早就是冤家了,女人呢,就是老虎、夜叉、魔頭,小初姑娘你和我這麽不和,就是這個淵源,也是宿命啊。”

    “女人是老虎?是老虎怎麽沒吃了你呀?還是夜叉、魔頭,這都是哪個佛祖說的?憑什麽這麽說呀?”小初撅起了小嘴。

    “因為女人總是善於說謊,騙的男人團團轉。”

    “我呸,寧願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男人的破嘴,要是男人說的話都可信,恐怕豬都可以上樹了。”

    “得,我也不跟你爭了,總之呢,以後嫁一個好男人你就明白了,實際上我覺得趙公子就不錯呀!”

    “對了,宗慧師傅,你不是說來幫我摘茶麽?怎麽搞了大半天了,光顧著坐在那裏跟我耍貧嘴啦。我看你半根指頭都沒動彈一下呢,喏,這是背簍,剩下的給你摘滿吧。”

    “不過是摘茶,有何難哉?”

    “別光嘴皮子溜,摘完了再吹牛也不晚,我呀,要去阿香姐姐家一趟,把新衣服上的花繡一下。”

    “啊,是那個經常來寺廟參拜的阿香吧,話說阿香的縫紉確實是鎮上最好的。好吧,我也是口渴了,幹脆跟你到她家討口水喝。”

    “你這和尚,怎麽老往女人堆裏鑽哪。”小初說完,已經走出很遠。

    宗慧歎了口氣,提起背簍,他連一丁點茶都沒摘,就跟著小初走了。

    阿香今年已經二十四歲了,家門不錯,人長得也很標致,按道理說早就應該許下一門親事了,可惜她的父母早亡,唯一的弟弟也在七八歲時也失蹤不見,所以有人托媒人shàng mén提親,阿香都以“父母雙亡,舍弟還沒任何下落,等以後能找到舍弟再做打算”為由拒絕,這一拖,年齡不知不覺中就好幾年過去了。

    阿香的父親叫李富民,原本經營著一個糧坊,每年把桃源鎮農民的糧食囤積起來,販運至外,賺取差價,生意做的越來越大,一時間在桃源鎮也是風生水起,家門日漸顯赫。

    忽然間有一年鬧鼠疫,桃源鎮死傷很多人,阿香的父母也不幸感染鼠疫,頃刻間,父母就以命歸黃泉路,家道就此中落。家裏原來的傭人都感念主人一向待人寬厚,見阿香一個人生活十分的不容易,時不時來打掃一下房屋,挑個水,種個菜什麽的,悄悄的來悄悄的去,默默地守護著這個家。

    吱呀一聲,有人輕推屋門,隨後響起了一陣腳步聲,大概又是哪個以前的傭人前來幫忙,阿香早已習以為常,並沒有停下手中的針線。

    “阿香姐姐,是我啊。”小初悄無聲息地靠近阿香,在阿香背後輕輕一拍,坐了下來。

    “我正尋思著是誰來了呢,原來是小初呀,我正給你繡這件衣衫上的玫瑰花,你說過明天的秋茶會上要穿,我大概沒有記錯吧?”阿香忙著手中的活計,沒顧得上抬頭。

    “是啊,明天要用。你都這麽忙了我還給你添麻煩,真是過意不去啊。”

    “那倒是也沒有什麽了,再說了,我們是好姐妹不是?還這麽客氣幹嘛?”

    小初低頭表示感謝,抬頭看到阿香背後的桌幾上有一個藍瓷花瓶,插在裏麵的一束山花早已凋謝。

    “哎呀,你看這花都已經凋謝了。我給你扔掉吧,然後把花瓶洗一下。”

    小初伸手把那束山花拔出來,丟到一個用來收集垃圾雜物的木製盒子裏,然後抄起花瓶,向窗外潑去。

    “啊,好涼啊,是誰這麽調皮啊,隔著窗戶往外潑水。”宗慧本來在走廊上坐的好好的,被突如其來的水潑的到處都是,噌的一聲跳了起來:“我說是來討口水喝的,可沒說是來淋水的呀。”小初伸出腦袋,看到宗慧臉上身上都是水,水滴兀自沿著袈裟的衣角滴了下來。

    “哎呀,總慧師傅,真是對!不!起!啦!“小初看到宗慧異常滑稽的表情和樣子,頓時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是誰在外麵哪?“屋裏阿香大聲問道,沒想到小初還帶了一位客人。

    “他呀,是個雲遊四方的和尚,目前住在靈龍寺,你經常到寺裏燒香拜佛,應該是見過的吧!”

    “我記起來了,我當時還問你了呢,原來是他呀。”

    “對對對,說的就是他,他的法號叫宗慧。”

    “聽說是個高人。”

    “可不是,是不一般的高人呢,那天我在聽方丈室,聽方丈和他對話,他從小就在寺廟長大,十歲受戒,四處雲遊,到過不少有名的寺廟,師從了然大師、智空和尚,聽說佛法高深著呢。”

    “不會是唬人的吧,我可是聽說他還喝酒,吃肉,完全不像一個出家人。”

    “喝酒確實是很厲害呢,不然怎麽會叫酒桶和尚呢。”

    “說不定有什麽真本事呢,不過也是挺奇怪的一個人。”

    “這就難說了,也許,他認為我們是奇怪的人呢,早上還說我們女人是老虎和夜叉呢。”

    “哈哈,這和尚真是有意思呢,那他要在靈龍寺待到什麽時候啊?”阿香忍不住笑出聲來。

    “誰知道呢,依了大師傅的性格,說不定哪天就飄然而去,不留下一絲痕跡呢。”

    “哎哎哎,別以為我在外麵聽不到你們的聲音啊。”宗慧故作不滿的朝裏屋嚷嚷。

    “又不是說你壞話,你激動什麽呢?再說了就算說了你什麽,哪有你早上說我們女人的嚴重嘛,我們女人是老虎和夜叉,又不曾吃了你。”

    “就算你說我我也無所謂啦,反正人生樂的逍遙自在,何必自尋煩惱呢。我是來討口水喝,你們兩個怎麽就一直沒完沒了啦,這麽囉哩囉嗦,小心以後嫁不出去。”宗慧打趣道。

    靈龍寺的鍾聲響起了,渾厚的鍾聲久久在空中回蕩,就連幾裏外的桃源鎮都聽聽真真切切。

    九月十五,這一天是靈龍寺的秋茶會,今年的秋茶會和往年沒有什麽區別,花枝招展的姑娘、商賈人家的闊太太、牽著兒孫的老婆婆,絡繹不絕、綿綿不斷的想寺廟的方向走來。

    秋茶會沒有什麽不同,不同的是多了兩個陌生的人。

    一個是姑娘,一個是和尚。

    “快看,快看,在那兒!真是太漂亮了,簡直就是天仙下凡呀。”

    “想不到桃源鎮還有這麽漂亮的姑娘啊!”

    “到底是誰家的閨女啊?”

    年輕的男子的目光跟隨著小初,就像一塊鐵石一樣,被磁鐵緊緊的吸引住。

    靈龍寺的大殿前方,是一片石板鋪就的小廣場,中央事一個大鼎,用來給善男信女燒香,此時的大鼎前邊,卻是一口大缸,大缸一側,立者一位人高馬大的黑活佛,一邊比劃著,一邊向排隊過來的人們倒茶,放眼望去,排隊的隊伍竟然也有數裏之長,每個人都拿著竹筒,都希望能沾點活佛的佛氣。

    “感謝鄉親們的到來,小寺向來缺錢,望香客們多多捐獻,一貫香油錢,包治百家愁。”

    小初坐在大缸的另一側,有人捐了香油錢,就馬上把五色紙遞上去,隻見那紙上寫道:

    九月十三是為良辰吉日,驅邪避惡永佑世間善人。

    桃源鎮的人們相信,隻有在這一天,喝了靈龍寺的秋茶,然後把求得的五色紙貼在門上,就可以保佑人們在一年中遠離疾病、身體健康。這樣的祝福語,小初寫的手都疼了。

    “宗慧師傅。”

    “幹嘛?”

    “你能不能不要收人家的香油錢啊。我的胳膊都快要斷掉了。”

    “傻丫頭,我讓有錢人捐錢,那是減輕他們金錢的重量,是大善之舉。”

    “那晚上小偷到有錢人家裏偷錢,也算是減輕有錢人的金錢重量啦?原本我以為可以偷點閑,沒想到今天拜佛的人竟然這麽多。”

    “喂,和尚!”排隊的人群中有人在大聲的嚷嚷。

    “叫我嗎?這麽大聲幹嘛?”

    “你說讓我們排隊,為什麽先給後邊的女人舀?”

    “阿彌陀佛,和尚也喜歡女人呀。”

    “你這和尚也太不正經了。”

    “嘿嘿,小夥子,你也別假裝清高了,我知道你本意也不是想要秋茶,是來看小初姑娘的吧,看你的一雙眼滴溜溜亂轉,就知道你的心思啦。哎哎,你怎麽連香油錢都不捐,香油錢都不舍得捐,真是小氣啊,以後肯定討不到老婆。”

    排隊的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哄笑,那年輕人紅著臉,把一貫香油錢乖乖的交給小初,飛快的拿起五色紙,接過竹筒,灰溜溜的往人群後邊溜去。

    “宗慧師傅,你跟人吵架能不能不要拉上我,我這是招惹你什麽啦。”小初的臉也羞的通紅。

    “啊……”忽然小初丟下手中的筆,驚叫了一聲。

    隻見一個背影像魚入大海一般快速潛入人群,小初大喊:“趙公子。”然後飛快的追了過去。

    一雙賊溜溜的眼睛躲在排隊的人群後邊,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真的是趙無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