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大浪淘沙話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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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章大浪淘沙話浮沉
房地產生意的興衰,牽扯到的相關行業非常多。近十幾年來的市場證明,它的興衰走向對市民生活的影響相當的廣泛而深遠。就在全國的房地產形勢普遍走低的幾年裏,南山市的經濟發展速度也緩了下來,各種行業不再像以前那麽高歌猛進,許多原本活躍在商界的老板經理,現在都紛紛倒了下來。常在外麵走動的人就很清楚,如今在人群聚集的地方,大家談論的往往是這方麵的內容——沒辦法不談呀,畢竟都是與自己生活息息相關的新聞啊!
方明的狀況似乎不大受市場變化的影響,現在的小日子就過得相當的輕鬆愜意。這或許是由他那種小富即安的心態促成的。近幾年來,他就認同女兒的意見:論財產嘛,就是後麵的幾代人都不幹活,也足夠花用了,無須在商場上冒大風險;如果要圖個虛名,把企業做到怎麽強,把資產排到多少位,在南山這樣的小城裏還馬馬虎虎,但要跟大地方的闊佬們相比,他覺得自己還差得遠呢!即使再怎麽折騰,也隻能是那個樣兒。
抱著這種態度做生意,當然就能更冷靜地審時度勢了,方明現在隻有逮到好機會時才出手。近幾年的市場不大景氣,他就守著土產公司和酒樓,穩穩當當地做著自己的老總。
自從參加過幾個朋友的父母親的葬禮後,方明心裏就有所觸動——人生就那麽幾十年,實在是太短暫了!歲月匆匆,明年自己也年滿五十周歲了,方明心裏開始有了新打算。他將明耀土產公司的生意交給楊能文等人去打理,自己則從中抽出身來。又把土產公司和酒店的股份拿出一部分,讓給手下那些重要管理人員。這樣既能用以激發大家的工作積極性,同時也方便自己隨時淡出。他還準備讓妻子提前退休,趁著現在還走得動跑得了的時候,一起到各地去逛一逛。
方明也曾經去過全國的許多地方,可都是由於生意需要到過而已,急匆匆地趕到又急匆匆地離開,並沒有旅遊觀光者的那種閑適心情。他這次出門的目的,主要是到各地去飽覽大好風光,順便去拜訪那些交往多年的客戶,感謝他們多年來對自己的關照。
方明並沒有把這個打算告訴過別人,隻是暗地裏做著準備。不過,眼前倒是有個好機會,方明準備借機把這個打算跟大家挑明了。
女兒方文佳去年研究生畢業後,就應聘到一家五百強企業工作,而且很快又處上了男朋友。因為工作需要,小兩口得到國外呆上一年。他們在出國前有半個月的探親假。
探望過家裏的幾位老人後,方文佳想陪著父母到蘇陽伯伯的家裏住上幾天。畢竟那麽多年來,蘇伯同李姨都像親生閨女那樣看待自己,出遠門之前可得跟人家道個別。方明夫婦當然高興地答應了。
蘇陽現在已經擔任了平南市市長,是個實實在在的大忙人,平時根本就抽不出時間來,跟老兄弟們好好地聚一聚聊一聊。這幾年大家的變故那麽大,他也想借著這個機會,讓方明邀請老幺王東明一起來,準備哥兒幾個好好地敘敘舊。
幾十年的好朋友長時間才聚首,最渴望的就是暢聊一番。夫人、孩子們都善解人意,能體察這幾個大男人的迫切心情,自然要為他們創造條件。吃過飯後,女人們便一起出門逛街購物說體己話了。家裏隻剩下三個大男人。
弟兄們相聚,場麵話不需要多說,在客廳的沙發上落座後,喝過幾杯工夫茶就直奔主題了。
“好久不見,真想了解一下大家的境況。你們倆坐鎮南山,對哥兒幾個的情況知道得比較多。今天可得好好跟我聊聊!”蘇陽放下手裏的茶杯,點明了暢聊的主題後,笑著對方明說,“算起來,在哥兒幾個當中,我對你最感興趣,隻是近幾年來,我們又很少親近了,就先談談你的近況吧!”
“他的日子過得可愜意了!”方明還在想著措詞,老幺就搶著道,“說實話,我長這麽大,就沒見過還有誰會比他更順的!從我們認識一直到現在,除了高考那一次外,創業、愛情、生意、子女等等,一路走來,從來就沒有什麽不如意。真讓人羨慕死了!”
蘇陽大笑著說:“這個我也是見證者,我認同!明子該不會不同意吧?”
方明沒有說話,隻是微笑著緩緩地搖了搖頭。
“‘點頭yes搖頭No’,你還想否認呀?”老幺有些急了,連小孩子學yīng yǔ的順口溜都崩了出來。“就說這幾年吧,不管是誰,隻要手裏有幾個錢,野心都在極速地膨脹:圈地辦廠、投資炒股、搞房地產、放高利貸等等,隻要是出現一個新興的行業,大夥兒都一擁而上。其實大家都是邁著超大的步子搞投機,想抄捷徑快速致富。結果新的政策一出台,銀行不放貸,資金鏈銜接不上,全部都被牢牢地套在那裏。他倒好,房地產生意紅火的時候走出來做幾把,賺得他腰包都快被撐爆了。市場經濟低迷的時候,他又安安靜靜地躲到霞陽去搗騰土特產。可人家的運氣就是好,偏偏這幾年土產行情又走俏得很。不說別的,單提仙草這一項吧。前年年底,開始采收仙草的時候,收購價才一塊五到兩塊。到去年七月份,也就是新草要上市的前三個月,也不過半年多的時間,價格就陡然飆升到七塊多。即使是按最高的價格收購,他們肯定還是要賺錢的呀!你想想,這當中的利潤空間有多大!而且在明耀土產公司的倉庫裏,光仙草的存貨就上千萬斤呢。哎喲,那鈔票呀,真是像潮水一樣湧到他的‘錢坤袋’裏去嘍!他倒是低調得像個窮漢一樣。蘇陽,你可能還不知道,如今霞陽的鄉親們對他可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簡直像神靈一樣地迷信他。我估計,可能還有人把他的相片都像財神一樣供奉起來呢!”
老幺不愧是兄弟裏的活寶大嘴巴!說起話來繪聲繪色、聲情並茂,逗得兩個兄弟直樂。也許是講得有些累了,也許是覺得自己太激動了些,他輕輕地搖了搖頭,端起杯子來喝了口茶。
方明笑著與蘇陽對視一眼,說道:“我們當年的老幺,到現在茁壯成長為老妖了。嘿嘿,這麽多年來,你總能讓我們開懷不已,結識你真是我的xìng yùn啊!”
蘇陽頻頻點著頭說:“嗯,我也有同感!不過話說回來,老幺雖然說得有趣,卻句句實情,句句在理。明子啊,這麽多年來,我總覺得你骨子裏帶來的那種知足的心態,讓你少走了很多彎路,避開了許多挫折,順利地掙到了那麽大的一份產業。這可能就是世人所謂的運氣了。不過這種所謂的運氣,還真是別人羨慕又無法學得到的。”
“或許是吧!可能我的運氣會偏好些,要不然我怎麽老是覺得,都是那些好機會在等著我呢?就像這幾年,我覺得市場相當低迷,不可能有什麽作為了,就躲回去搗騰土特產,可偏偏那個飲料行業發展迅猛,我們的土產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好行情,所以我也用不著費什麽心思去多想了。”方明說。
“是呀!就因為你不去多想,事情反而變得簡單了,投資起來倒更加準確到位。所以,你在人生的每一個階段,度過的都比別人更無憂更精彩。不像許多人那樣,想得過多了,能做得到的就顯得更少,這當中的差距,其實就是給人生帶來的煩惱。更何況在投資的過程中,因為思慮過多還得多走許多彎路呢!不過,世上能像你方明那樣順利的又能夠有幾個呢?”老幺這是真心地感慨。
“也不要光為明子讚歎!還是談談你自已的情況吧!早在十幾年前,我就聽說你已經是平南市的“造林大王”了。這幾年肯定更風光了吧?”蘇陽對著他說道。
“還不就是那些老情況!大家都在城裏叱吒風雲了,我卻經常鑽到鄉下去管理山場!我這十幾年來都沒什麽變化。”一談到自己,老幺倒是沒詞了。
“現在的老幺果然已經蛻變為老妖了,狡猾得很!總是生怕大家知道他有錢,會合夥來搶了他似的,開始玩起低調來了。還是我來幫他說吧!”方明接過話頭,說道,“他現在光在南山的幾個鄉鎮,經營的杉木林麵積就達到上萬畝,是南山市名符其實的‘杉木大王’。在接下去的這幾年裏,他栽種的杉木將相繼達到伐齡。按目前市場的價格來算,光這項資產就達到了好幾個億,是個實實在在的大富翁。別看他這十幾年來不顯山不露水,這才叫不鳴則已,一鳴驚死人呢!他還整天開口閉口地說羨慕我呢,真不知是哪兒對哪兒!”
“是啊!我們兄弟幾個,個個都是大手筆!來,我們以茶代酒,為大夥兒幹一杯!”蘇陽高興地提議道。放下杯子,為大家續滿茶後,蘇陽又對老幺說道:“原本在眾兄弟中,你最多話——不然也成不了大家心目中的活寶了。可前些年大夥兒聚在一起的時候,你卻總是說得最少。我不了解情況,也不好多問,所以對你的情況反而了解得最少。今天明子把你的老底都兜出來了,既然有這麽精彩的人生經曆,就該讓大家一起分享。還是趁著今天這個好機會,把你這些年來的創業史,詳細具體地跟我們聊一聊,也不枉我們幾十年的交情。今天就隻有我們哥兒三個,你就老老實實地把該補充的東西都作個補充。我們都洗耳恭聽!”
老幺這回被逼得躲不開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說道:“其實我的那些過去,都隻是不值一提的辛酸史。不像幾位兄長那樣,幹的都是轟轟烈烈的大事。你們也很清楚,大家讀高中都是曆時三年參加一次高考,我卻是曆時六年參加過四次高考,可結果卻連大學的門都沒資格踏進。當時呀,羞得我就想找個縫鑽到地下去,或者是希望自己馬上能從人間蒸發了——簡直是連尋死的心都有了!後來大家都勸我不要再補習了。我也知道自己身上似乎欠缺點什麽,不是考大學的料。不過,如果要讓我輟學之後再回到村子裏去,我不但心有不甘,還真是無顏麵對家鄉父老。說心裏話,我當時連明子的土產公司都沒臉去,就怕在霞陽遇見那些老鄉們。幸好兄弟們都肯關照,讓我能留在南山,幫著猛子打理業務,還算找到個落腳點。”
蘇陽和方明知道,這是王老幺的心酸處。聽得出來,講到這裏的時候,他的聲音特別低沉。兩個人都不覺地輕歎了一口氣。
老幺又接著說道:“在筍菇市場做調度,收入確實還不錯。我跟猛子性情相投,工作上配合也很默契。也許那時是年青人的心性吧,總覺得日子過得相當充實而多彩。按說像我這樣的鄉下青年,剛到城裏就能有這麽一個局麵也該知足了。隻是這裏的調度也是塊肥肉,社會上有很多人都眼饞著呢。周猛當初就被人家用陰招坑害過,如今在這裏站穩了腳跟,就得想辦法鞏固自己的利益。我剛到的幾個月,總有人要插手進來搶生意。我們隻得整天都想著算計別人,又要防著被別人算計。帶著幾個小兄弟使盡渾身解數,明招陰招全用上了,總算把入侵者全都擋在市場門外。那兩年確實也賺了些錢,但總有種刀頭舔血討生活的感覺,心裏很不踏實。”
“嗯!”方明接道,“我聽周猛講過,當時社會治安不穩定,想在那種地方賺點錢,還真是每天都要冒著流血亡命的危險呢。”
老幺點了點頭,又說道:“後來,南山市各鄉鎮的杉木到了伐齡,給我們帶來了巨大的商機。當時水口鎮的杉木又多又好,劉起又在那裏當鎮長。朝裏有人好辦事嘛,所以我們都選擇到那裏承包林場。當時明子也參加了,大部分資金還是他出的呢。那場生意由四個兄弟一起聯手合作,是我出道以來最多兄弟參與的一次。那時雖然不像diàn yǐng裏播的那樣,要經曆什麽艱難挫折的考驗,才能鞏固兄弟間的友情,就是眾多兄弟一起共事的感覺,就讓人覺得情義滿滿的開心無比!當時在林場幹活的時候,總覺得好像重溫了當年球賽時,兄弟們相互配合的默契。那種美妙的感覺我是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
方明說道:“是啊,我也喜歡那種感覺!隻要跟兄弟們在一起,心裏就像有了依靠似的不再覺得孤單。有時跟大家坐在一起,即使不用說話,心裏也有一種滿足感。”
蘇陽一邊聽著,一邊微笑地點著頭,說道:“這就是經過時間沉澱下來的友情。可惜跟大家相比,我享受這種友情的機會要少得多!跟你們相比,這應該是我人生中的最大遺憾了!”
“這就是所謂的有得必有失吧。不過,你雖然不經常跟大家聚在一起,但跟兄弟們之間,心與心還是靠得非常近的。這點大家都能感受得到,我又要比另幾個兄弟感受得更多一些。”方明對著蘇陽安慰道,轉而又對著老幺,說道,“我們扯遠了,還是繼續講你的吧!”
老幺點了下頭,說道:“那單生意我們賺得比較多,可惜的是大家很快就散夥了。周猛在社交上很有手腕,他借著這個林場的生意,認識了行業裏的許多重要人物,很快就把生意做到南山的各個鄉鎮。每到山場發包前,他總能跟相關人員打好交道,做好準備工作。發標時又帶著道上的名角去鎮住場麵。這樣爭取到的生意當然賺錢,隻是我仍然在為他擔心。因為這種搞定黑白兩道獨占獨吃的事,隻要有一次出了意外,就可能讓以前的奮鬥成果全都重歸於零,甚至還更嚴重。我有好幾次勸過周猛,要他收手不幹,反正手頭上已經有了些本錢了,還是轉型改行把日子過得安穩些吧。可他當時躊躇滿誌,又正在興頭上,哪裏能聽得進去呢?可能我真的不適合過這種生活,整日裏總是覺得心懸得老高,日子過得一點都不踏實。又見到周猛的各項生意都比較穩定,便決定抽身出來。”
老幺講到這裏,臉上顯出了幾分無奈的神情,搖了搖頭,又接著道:“做過兩場杉木買賣後,我就想過了,照眼前的這種速度砍伐下去,就是有再多的山場也來不及生長。將來的木材價格一定會不斷見漲。那時我的心裏就產生了到農村植樹造林的想法。所以每到一個鄉鎮,我就留意有沒有可以利用的閑山荒地。遇到機會就把它的使用權買下來。那年杉木和桔子的價格跌得非常厲害,倒是給了我很多的機會。有些村子砍完杉木後,不知道該繼續栽種些什麽,眼前的形勢又讓大家覺得種什麽都不賺錢。所以村民們都不願意承包山場,很多山地沒人經營,都開始丟荒了。我跟著周猛幹了幾年,手裏也有了些積蓄,就借機用dī jià把這些山場的使用權拿下來了。”
說到這裏,老幺臉上現出了笑意——畢竟這是人家的得意之處嘛。停下來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他又接著說道:“後麵的日子過得可就比較艱苦嘍!為了節省些開支,我整了塊地自己育苗。每拿下一片山場,就在當地找個本份又精明的農民作關係戶,請他幫忙組織民工幫著辟山、煉山、種樹。在剛開始的那段時間裏,因為種植的山場麵積不大,自己又有著滿腔的熱情,所以每天都跟著大家早出晚歸地幹。後來我在幾個鄉鎮都有了山場,一個人實在是忙不過來了,便改變了管理方法。讓民工們承包作業,我隻作最後的驗收,合格後我再付給工錢。這種方法讓我輕鬆了不少,隻是仍舊得每天在幾個鄉鎮的山上奔忙。
“這樣的忙碌雖然又苦又累,可是對於出生在農村的人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麽。最讓人覺得頭疼的,其實還是資金問題。造杉木林是個長遠的投資,在開頭的幾年裏,基本上是隻付出沒收入。隻是在杉木長到三年後,林業部門才給過每畝四十元的造林補貼。可這些錢對林場來說隻是杯水車薪,起不到什麽作用。隨著林場麵積的不斷擴大,我手裏的錢很快就用光了。還好,老婆和丈人都非常支持我,把所有的積蓄都拿出來投到這個項目上,以致於連自己經營的店鋪都缺乏周轉資金。值得慶幸的是,我還有明子這位兄弟!每到手頭緊張的時候,我就去向他要。隻要我肯張口,要多少他就給多少,經常還問我夠不夠用。”
說到這裏,他突然停了下來,端起茶杯對方明說道:“為這一點,我要敬你一杯,表達我誠摯的謝意!”
蘇陽也舉起杯子說道:“我也必須陪一杯!在助人救急方麵,大家對方明是有口皆碑,我要向你表達敬意!”
方明謙遜道:“大家都是兄弟,幫點小忙是應該的!再說,能為大家的事業出點力,我也感到非常開心呢!”
“‘讓部分人先富起來,再帶著大家共同致富’,這是中國的改革者最初的願望和目的,可改革進行了這麽多年,富起來的人是有不少,肯這樣做的人卻並不多。這也是你一直讓我尊敬的地方。要知道,你的幫助對我來說,就好像久旱迎來了及時雨,給我解決了多少難題。”老幺動情地說道。
喝過一口茶後,他又接著話題,說道:“就這樣,一直熬到了第十二年,我的杉木林陸續開始間伐了。有了這筆小徑木材的xiāo shòu款,我的投資才開始有了收益,讓我徹底解決了資金周轉的問題。去年春,最初種下的杉木林到了伐齡,開始分批地采伐chū shòu了,我苦日子總算是熬過去嘍!”
老幺說完了,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蘇陽卻忍不住為他喝起彩來,有些動情地說道:“創業很艱苦,故事才精彩。想不到這麽多年來,你不聲不響地幹出了這麽大的事業!真不簡單呐!”
頓了頓,又對兩人說道:“目前有沒有做什麽新的打算?”
方明回答道:“我最近倒是有一個小打算,就是怕說出來了,會讓你們笑話。這次到你這兒來,就是想讓大家幫我做個參謀。”方明調整了個坐姿,稍微整理了下思緒,接著道:“從大夥兒在香台頂上結義算到現在,彈指一揮就過去了三十年,明年我們就五十周歲了。最近一段時間我也在想,錢是永遠賺不完的,倒不如趁著現在身體還強健,帶著文雪到各地走走,見見世麵長點見識,也算是犒勞自己這麽多年來的辛苦。我已經開始把手頭的各項生意都做好安排了,先讓自己退到二線上來。什麽時候心血來潮了,就隨時都可以拔腿走人。哦,我的這個計劃,現在可是連文雪都還不知道呢。”
“那你歡不歡迎我們兩口子也加入,跟你們一起結伴出遊呢?我們也早就有這個想法了。回想起過去的這三十年,感覺就是一個累字。我們也想好好地休息一段時間,彌補一下自己人生的缺憾了!”老幺接口道。
“當然歡迎!我還想多找幾個伴呢——隻是你能抽得出時間來嗎?”方明問道。
“當然能!”老幺回答道,“我們也計劃好了。孩子前年大學畢業後,到省城打了兩年工,找到的工作跟自己學習的專業不對口,薪金待遇又很低,幹得很不愉快,於是就答應我們回到家裏來,幫著打理那些山場了。現在他已經跟著我鍛煉了半年多,完全有能力獨立處理相關業務。至於其它本事,就隻能靠他自己在實踐中慢慢琢磨了。”
“好呀!你們都開始打算享清福了!看來,隻有我才是真正的苦命人呢!想要無牽無掛、無拘無束的到外麵走走,起碼還得再等上十年呢。”蘇陽不無羨慕地說道。
“你是平南人民的父母官,考慮的應當是怎樣為百姓謀福祉這樣的大事!哪裏能跟我們這些升鬥小民相比!現在麽,你還是老老實實地再幹上十年,等到平南的史書上為你記上了濃濃的一筆,那時我們再陪著你去進行第二次旅行。”老幺吐出了自己的心裏話後,又恢複了他活寶的本性。
“要是能多邀上幾位兄弟,大家在一起熱熱鬧鬧走出去,那就更理想了!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這份閑情?我這段時間跟他們聯係得太少了!你們有沒有他們的消息?”方明又想起了他的另外幾個兄弟。
“周猛這幾天倒是會回來。不過他可能沒這個心情!”老幺接口道。
“為什麽?”“他不是好好的在國外度假嗎?”方明和蘇陽問道。
“我打diàn huà讓他回來的。是他兒子周賢出了點事。”老幺說道。
“到底出了什麽事?你還是痛快點說出來吧!”方明有些急了,催促道。
“周賢在大專畢業後,曾經在南山呆過一段時間。他當時要求參與盧浮宮的管理,周猛同意了,還讓盧浮宮的馬總管親自帶他,希望他能趕快成熟起來。可惜周賢就是不肯學好!在半年多的時間裏,不但業務沒學到一點,倒是把韓勁的那手吃喝嫖賭毒都學全了。了解到具體情況後,周猛兩口子都慌了。趕緊采取措施,強行把他關在家裏嚴加看管。過段時間後,又讓鄒萍帶著他到SH開店。當時,他開在蒲東的店鋪生意非常好,確實是轉移了周賢的注意力,讓他轉變了許多。周猛夫婦很高興,並決定一家子都轉移到SH去發展。經過幾次實地考察後,他又想從房地產生意入手,先在SH站住腳。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事情才開了個頭,整個形勢就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逼得周猛不得不撤回在SH的投資。他還因此虧了一大筆錢。在南山這邊,因為銀行放貸提高了條件,很多大客戶的資金鏈斷了,周猛放貸出去的資金全部被套住。在另外一方麵,他的那些融資對象見形勢不好,紛紛要求退回資金,讓周猛的融資環節又出了大問題。在沒辦法的情況下,周猛隻得變賣了盧浮宮、房子和裝修材料加工廠來還清欠款。最後停下手上的生意,帶上鄒萍到國外散心去了。當時他也跟我說了,想趁著這個機會,順便在外麵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投資項目。”
“等等!你說什麽?”考慮到蘇陽了解的情況不多,老幺才從頭說起。剛說到這兒,蘇陽就打斷了他的話,“你說的‘周猛變賣了盧浮宮、房子和裝修材料加工廠’是怎麽回事?我隻知道周猛到歐洲去旅遊了,難道他破產了嗎?”
“破產倒還沒有,隻是他前半生的積蓄,全都套在人家的樓盤裏了,最後到底能拿回多少,那得看今後房地產行情的趨勢了。當初我曾提出要介入幫忙,可被周猛拒絕了。他說自己這次陷得比較深,不能把自己的好兄弟也拖下水去。我隻好和老幺背著猛子,把他的房產及盧浮宮買了下來。不過都還沒有過戶,隻是讓中間人同他簽訂委托公zhèng shū。我們打算等他的資金收攏回來後,再讓猛子把它們都收回去。否則,一個在南山市響當當的人物,房產卻落到別人的手裏,我們這些做兄弟的也太沒麵子了。”方明有些憐惜地說道。
蘇陽聽了隻是邊歎息邊搖著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方明又催著老幺,說道:“你接著說吧!”
“周猛夫婦出國前,給兒子留下了一筆錢,並讓他住在外婆的家裏。結果,周猛出門還不到三天,周賢就跑出去了,又跟以前的那些狐朋狗友泡在了一起。這回自己的手裏有了錢,周賢更是沒天沒地地濫花了。才一個多月的功夫,不但連父親給的錢花沒了,連自己手裏的**也刷透了。他整天就是醉生夢死、昏昏沉沉的。手機丟了就讓人幫著再買一架,連銀行催還欠款的短信通知也接收不到。最後還是執行庭的工作人員把他抓起來逼款了,家人才知道些相關情況。那天周爸讓我去幫忙交款贖人的時候,我幾乎都認不出他來了。一直以來,他長得都是那副營養過剩的樣子,可那天我看見的他卻是皮包著骨,沒說上幾句話就嗬欠連天。當時在場的還有一個很漂亮的姑娘,自稱是周賢在KTV裏認識的女朋友,要求我把周賢送到戒毒所去,說是再這樣發展下去,他可就得毀了。我把事情處理完後,問她以後準備怎麽安頓自己。她說要繼續到外麵打工去。我極力挽留她,要她就在南山等周賢出來。她反而問我看過《聊齋》了沒有,說自己目前的情況,就跟溫姬和嘉平公子境況很相似,而周賢甚至連嘉平公子都不如!溫姬尚且對嘉平公子做出了‘有婿如此,不如為娼’的感歎,並且最後還是選擇飄然離去,她也不會把周賢當作自己終身的依靠。”老幺說著,連連搖頭,說話也停了下來。
蘇陽連連歎著說道:“教子不當,這不能不說是猛子人生中的一大敗筆!記得當初我們都見到周爸周媽勸周猛不能太慣著孩子,可他總是說孩子還小,反正家裏又不缺錢,由著他就是了。有時候周賢跟同學打了架回來,周猛不但沒有對他進行好好的教育,反而擔心兒子打架打輸了。今天的這個結果,都跟他平時的教育有關!真是太不應該了!”
“是啊!所以,當我把事情的經過向周爸報告的時候,老人家就老淚縱橫地把周猛數落了一通。說他有子不教,以至於如今到了‘有子如此,不如無後’的地步了。我把周賢的事跟周猛通了diàn huà後,兩口子當時就急了,忙去訂了回程機票。估計這兩天他們就回到南山來了。”老幺說。
“那隻能等他到的時候說了。唉,這段時間也太難為他了!生意不順還屬常事,可以再等機會。兒子出了這麽大的事就難處理了!唉!可真要急死人了!”方明道。
“是啊!這幾年下來,怎麽就有那麽多的人不順利呢?先是趙老大落馬,接著是猛子被套,現在連趙子達也被關了進去。這到底是怎麽了?”老幺很迷惑。
“這可能就是我們的市場還不夠成熟,使得大家都盲目地投資而付出的代價吧。隻是這種代價也太大了些!”蘇陽靜靜地想了一會兒,又接著說道,“十幾年來,隻要手上能湊到些本錢,也不管麵對的是多大的生意,大家都敢大著膽子接下來。心裏都在想著:反正政府會支持,銀行會放款,隻要堅持一段時間,物價又上漲了,投資三十萬元買下的東西很快就值了上百萬,不費多大氣力便賺到了一大筆。有這種伸手就可以接到陷餅的事,何樂而不為呢!尤其是房地產行業。那麽多年來,隻聽說有人在當中大賺特賺過,從來就沒聽說過有誰吃過大虧。生意那麽好做,刺激得每個人的野心都極速地膨脹了,喪失了起碼的風險意識。所以,遇到有什麽機會,也不去做市場調查,見到哪個行業賺錢,就一窩蜂地往前擠。現在房產的供需比例開始脫節,銀行又提高了貸款門檻,很多企業就扛不住了,順便把別人也套了進去。所以呀,現在還能脫身超然於外的,隻有像方明這樣野心不大,並且能謹慎行事的人了。”蘇陽說著,端起了茶杯,朝方明舉了舉,再一口把茶吸盡了。
沉吟了片刻,蘇陽又接著說道:“至於趙氏兄弟,跟我們都有著幾十年的交情,不妨也評論幾句。趙老大有能力,也有魄力。小時候雖然吃過些苦,受過點氣,但從上學開始到他落馬為止,一直都順利得很,讓他很快便成為趙氏的驕子,但也很快滋長了他驕傲享樂的情緒,最後還是讓賭色給掀翻在地了。子達的能力會差一些,在管理方麵的魄力也欠缺了點。接掌了趙氏企業後,如果能謹小慎微地帶著大家穩步發展,可能會做出一番成績出來。可惜他在劉起和方明的幫助下,在舊廠址上做房地產賺了一筆後,就開始自大起來了。聽說在平武,除了劉起之外,誰都不放在他的眼裏。這種心態怎麽可能把一個大企業管理好呢?你看他做什麽都是劍走偏鋒:放高利貸、買有爭議的地塊,逼急了還做出了開假fā piào套稅的傻事來。如果說趙老大的做法是‘作死’的話,那麽趙子達就簡直是‘找死’了。好好的一個趙氏企業,現在被弄得半死不活的了。真是不能不讓人痛心哪!”
三個人都坐在沙發上不發一語,低著頭默默地喝茶。趙子通一直是他們尊重的老大,但後來卻有太多的表現,讓盟弟們感到失望了!
過了好久,方明才抬起頭,問道:“你們有沒有劉起的消息?前幾天我就想邀請他一起到這裏來,跟幾個哥們兒聚聚,結果卻怎麽也聯係不上。他原來就讓我打這個diàn huà同他聯係,而且每次都是一撥就通。這次也不知怎麽了?”
“不要再給他打diàn huà了!你打不通的!”蘇陽沉重地說,“劉起出事了!而且出的是大事!隻是現在還不清楚,他的事情到底有多嚴重。”
“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們怎麽什麽都不知道。”方明和老幺都問道。
“這還是最近發生的事情。你們也知道,劉起在平武市擔任市長已經快兩任了。平武的********要在今年調任,這對他來說也是個提升的機會。不過這個職務的預備人選卻有幾個。於是大家便都行動起來,互相攻擊,揭對方的短、找對方的不是,把有關材料往省裏送。很快,個個都被整得遍體鱗傷,一無是處。他們tí gòng的材料引起了上級紀委的重視,省裏派出了專案組前來調查。劉起被舉報的內容是不明財產上億、情婦有六個、房產有十幾處。雖然材料是匿名送來的,可樁樁都證據確鑿,有時間、地點、具體姓名,還有tú piàn佐證。如果這些指控屬實,隻要按圖索驥,很快就可以調查清楚了。從數目上來看,這些罪狀隻要有一樣被查實,劉起的政治前途就算完了!就連我跟劉起是盟兄弟這件事,也都被挖出來,當作罪狀開列上報了。我就是因為同當事人的關係特殊,上級才讓我規避出來。”連蘇陽都邊講邊搖頭歎氣了。
“怎麽會這樣啊?”方明帶著哭腔說道,“我這兩年剛為老幺的崛起高興一陣子,轉眼卻倒下了這麽多的兄弟。大家到底是怎麽過日子的呀!”
蘇陽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明子!其實也不用太感傷了,日子都是自己過出來的。佛家有雲‘種什麽因,得什麽果’。從今天往回看,我們這一代人也算非常xìng yùn了。盡管大家出生在那個政治鬥爭十分瘋狂的時期,可受到的波及並不大。倒是後來那些恢複高考、包產到戶、搞活市經濟等改革政策帶來的實惠,全都讓我們享受到了。我們兄弟六人更算得上是其中的寵兒,在大部分的時間裏,都生活得如魚得水。如果把這個時代比作浪潮的話,我們其實就是站在浪尖上的弄潮兒。記得周海望的《觀潮》裏有句話:‘弄潮兒向濤頭立,手把紅旗旗不濕’,它生動地寫出了弄潮兒高超的弄潮技巧。隻可惜一個大浪打來,把我們當中的幾位兄弟掀翻了下去。也不知道要借助哪一次浪湧,他們才能重新站到潮頭上來!咳,真是滾滾紅塵似流水,浪花淘盡英雄啊!”
其實,有位作家說得好:人生本來沒有什麽意義,隻是大家硬要賦予它以涵義。人的一生那麽短暫,何必刻意去論什麽成敗英雄。歸根結底,人生就好比登山,你費力地爬呀爬,總覺得到達的都不是理想的高點。即使有幸讓你爬到了最高的峰頂,你在別人眼中,還不是像你眼中的別人一樣,都那麽渺小?這都是由於貪欲在作祟,讓大家都活得那麽累。其實我們能生活在這個太平盛世裏,已經很xìng yùn了。為人嘛,隻要不做虧心事,能活得安心就好了。又何必在那個沒有硝煙的戰場上,殺得個人仰馬翻呢!
正是:天下本無事,庸人偏自擾;多少浮沉事,都付笑談中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