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離婚的嚐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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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洛偏過了頭, 試圖避過去從另一邊溜走。
然而對方顯然不想給他這個機會。
“銀洛。”西時桉麵色平靜地站在那裏,毫不猶豫地叫出了他真正的名字, 微微蹙了蹙眉,似乎是才發現他如今的樣子,“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銀洛連忙左右看了看,幸好現在這個地方周圍沒什麽人,但他也怕自己和西時桉的談話引來別人的注意, 連忙有些不安地抬起頭看向對方——不是他自吹自擂, 就算拋開西時桉不談, 拜那次打架事件所賜, 他在皇家魔法學院裏也有一定知名度了。如果被人發現他認識西時桉,恐怕又會給他惹來麻煩, 說不定還會牽扯到羅麗嘉教授。
西時桉像是難得地大發慈悲地發覺了他眼中的不安,垂了垂眼, 偏頭看向自己的車子冷冷道:“上車再解釋。”
銀洛沒有拒絕,默默跟在西時桉身後上了車。
他也不傻, 作為銀色閃電的團長更不會看不清光耀帝國的形勢——如果自己海盜的身份暴露,如果西時桉說話不算不肯一筆勾銷反而要對之前的事進行報複, 無論是身為普通著名學者的羅麗嘉教授還是空有血統卻無權力的奕華馳都無法和身為大魔導師的聖玉蘭公爵抗衡, 卻很有可能連累到他們。所以現在最好不要喝西時桉對著幹,再度觸怒對方。
盡管這樣說有些有損男子氣概, 銀洛卻不得不承認, 在海上不畏任何風浪的他反而對自己的前妻有些淡淡的畏懼, 不單單是力量上的壓製, 他同樣畏懼著對方的疏遠和冷漠。
西時桉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略帶複古宮廷風的襯衫,袖扣是金色的,更襯著他容色冰冷卻俊美逼人。上車之後他也不說話,隻揮手示意司機開車。銀洛看著他的側顏,也默默偏過頭去看向窗外的景色。
海盜這種帶著倔強抗拒的疏遠樣子讓西時桉的心情無端地越發糟糕起來。
“你沒有什麽想說的嗎?”西時桉冷淡道,聲音中聽不出喜怒。
來告訴我呀,像以前那樣抱著我吻我,告訴我你有多愛我,這段時間以來有多想我。是不是每天晚上都會夢到我,閉上眼腦子裏都是我的樣子,晚上睡覺的時候寂寞地要瘋掉,做什麽事都提不起心思,一心隻想著我,甚至不惜變成女孩子也要來找我,懇求我不要再離開你了,不要離婚,以後一直在一起,就算被我鎖起來從此隻屬於我也沒關係。
他在心裏無聲地期盼著、催促著,等待著伴侶訴說著對他的思念。
銀洛轉過頭,仰起臉默默看著他,銀灰色的眼睛像從前一樣既多情又無辜,他隻是看著他,卻不說話,好像在猶豫著什麽。
“嗯?”聖玉蘭公爵忍不住從鼻腔裏發出輕微的催促聲。
說吧,他說,不管你說什麽,我都答應。嗯,我也知道你很想我,我不嘲笑你。
“……小……西時……”銀洛試圖叫對方的名字,但隻說了兩個字就把後麵的聲音吞了回去,他沉默了一瞬,然後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已經收斂了眼底的所有情緒,隻平靜地看著對方看著對方恭敬而禮貌地輕聲喚道,“公爵大人。”
公爵大人。
西時桉一瞬間像是被針紮了一樣,所有的期盼瞬間像潮水般迅速消散。他的身子刹那間繃住了,放在皮製座位兩端的手悄無聲息地虛攏成拳。
無數人對他說過這四個字,無數人如此稱呼過他,沒有什麽不對的。但是從這個人嘴裏說出來,就是不對。
這個人應該黏黏糊糊地抱著他,無賴地纏著他討吻,親親熱熱地用世界上最討人歡心的語氣叫他小蜜糖。海盜以為是自己在哄他,聽在他耳裏卻是海盜親昵地在討好他向他撒嬌。
而不是這樣,像所有人一樣,恭敬地叫他“公爵大人”。
好像有什麽很重要的東西已經變了,徹底脫離了他的掌控。
這是他心底不願承認的事實,麵前的是他放在心裏和別人都不一樣的、特殊的那個人,然而突然間這個人開始變得用和所有人都一樣的態度對待他。
西時桉的臉色一如既往地冰冷,銀洛也看察覺不出不出身邊人的異樣,隻是繼續道:“公爵大人,我很抱歉,之前對您做了那樣的事。搶人、騙婚……這些都是我不對。”
原來是知道認錯了,還好。西時桉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淡淡道:“那你準備怎麽補償呢?”
快說,一輩子待在我身邊,對我好,聽我的話,隻愛我一個人,討好我,纏著我,對我撒嬌,隨便我欺負你,每天說一萬遍愛我喜歡我……那樣我就……嗯,考慮原諒你。大魔導師在心中漫天要價地想著補償條件。
銀洛聞言卻垂下眼,銀色的睫毛輕輕顫動著。
他想的沒錯,西時桉果然不打算僅僅讓他喝下魔藥就算完。
他想了想,抬起頭望著對方輕聲道:“都聽您的。”
嗯,那就先跟我搬回公爵府,我再慢慢收拾你。
西時桉還沒來得及把這句話說出口,就聽海盜平靜地繼續道:“我現在沒什麽能補償您的,所以……先離婚吧。這應該是您一直想要的,是我一直以來欠您的,也是我現在唯一能彌補的。我當初不該一廂情願地把您束縛在自己身邊。”
西時桉隻覺得整個世界瞬間炸裂開來。
他側過頭,黑眸不見底,不由自主地死死握著拳,盯住銀洛一字一句地確認道:“你說什麽?”
銀洛以為他是不敢相信自己會輕易放手,又揚起嘴角微微笑了一下重複道道:“我說,我們離婚吧。”
那個笑容和他下午對年輕的魔法師說“他不愛我,他沒有錯”時那個笑容如出一轍。既有失落,也有接受並承認現實之後的解脫。
再次見到這個人地那一刹那起,銀洛突然不再幻想著去爭取那一絲不離婚的可能了,就像最後一抹幻想的泡泡也被現實徹底戳破了。
耗盡心力拖著這段婚姻沒有任何的意義,本來就不是兩心相悅之下結下的婚契,他也不了解真正的西時桉,隻是死死抱著對小蜜糖的美好幻想不肯撒手不肯讓步,總怕一旦離了婚,那個小蜜糖和那段愛情就真的什麽都不剩了。
可是如果所謂的ài rén和愛情都從來沒有存在過,那也談不上剩不剩了。
他沒有理由、也沒有資格再不放手,更無力去違抗聖玉蘭公爵的意願。
他猜這次相遇西時桉會特意讓他上車也是為了這個目的,大魔導師怎麽會願意和他繼續保持著這樣親密且重要的關係。
“雖然隻要有一方已經真心想結束這段婚姻關係,兩人去婚姻女神神殿就能解除婚契。但是如果兩人中有一人依然將對方視作生命般深愛著對方,離婚就不能成功。”西時桉皺著眉,冷冷提醒道,“你確定能離婚成功?”
他麵上一派鎮定,神色冷淡自若,仿佛真的隻是擔心銀洛拖得他離不了婚,然而手指上的晶石戒指卻死死按進了手心裏。
銀洛明白對方的意思,西時桉是在懷疑他是否真的能放手,其實他內心中也在懷疑自己,他不是很確定自己現在的樣子算不算真的已經不愛西時桉了。
然而他還是垂著頭肯定道:“是,我不愛你了。”
說完他又抬起頭看向西時桉,平靜地笑著:“您不用擔心,我已經放下了。”
即使說著這樣的話的時候,他銀灰色的眼睛依然是一副無辜又多情的樣子,唇角帶著淡淡的笑意,好像下一秒就會撲過來摟住他的脖子黏纏著說“小蜜糖我最喜歡你了”,然後變著法和他要親親。好像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做著天底下最無賴又最真誠的ài rén的樣子,捧著一顆心來,滿心滿眼都隻有他一個。
但是這一次,他說的是“我不愛你了”。
他說,“您不用擔心,我已經放下了”。
西時桉冷著臉,默不作聲地咬著牙,勉強閉了閉眼,向後仰靠在後座上。
我不愛你了。他聽見自己的太陽穴轟鳴的聲音。
從離開海盜船到現在的時間不過兩個月,哪有人的心能變得這麽快?從視若珍寶捧在手心到放下,好像隻用了一瞬間而已。
他不信。
那以前那些討好親熱和示愛都是騙人的嗎?你以為我會分不出真假輕易被你騙到?
西時桉恨恨轉過臉去,不再同海盜說話,而是直接揚聲冷硬地對司機吩咐道:“去最近的婚姻女神神殿!”
他不信。
從上車到現在,銀洛說的鬼話他一句都不信。
長本事了,學會以退為進了,難道以為主動提出離婚我就會原諒你?還敢說不愛我了?他在心底喃喃著,準備用無可辯駁的事實拆穿海盜的謊言,給他一個教訓。
司機很快載著兩人來到西時家族專屬的婚姻女神神殿,灰色的神殿四周空無一人,西時桉箍住銀洛的手腕把他拉下車,拉著他走進神殿之內。
夕陽微弱的光線下,細小的光屑和著微塵在空曠而無比寂靜的神殿中央飛舞,女神神像肅穆而溫柔地凝視著下方的人類,仿佛能夠看透每個人的真實心意。
西時桉拉著人一直快步走到神像前才鬆開銀洛的手,冷冷道:“說吧,我們自願解除婚姻契約,從此再無關係。”
銀洛低下頭,掩去眼中的所有情緒,低聲重複道:“我們自願解除婚姻契約,從此再無關係。”
西時桉始終麵無表情地在他旁邊站著,在聽到那句“從此再無關係”時還是忍不住握緊了拳,緊抿著唇仰首靜靜地凝視著麵前的神像。神色冷厲,看向神像時的目光帶著決絕的堅持和隱隱的威脅。
他不信銀洛不愛他了,不信。
如果真能離婚成功……
他還沒有想清楚真能離婚成功的話要怎麽樣,就沒有如果了。
兩人先後說完這句話之後,神殿中毫無反應——離婚失敗了。
失敗隻有兩種可能,或是他們中一方深愛著另一方,令婚姻女神也無法輕易切斷他們之間的聯係,抑或是他們兩人都不是真心實意地想離婚。
西時桉輕輕哼了一聲,沒有說話。提起的一口氣卻緩緩鬆了下去,臉色也不自覺地變得柔和,不像方才那樣好像有人要取他身家性命一般冰冷僵硬。
果然,海盜不過是嘴硬而已,說什麽不愛了,放下了,裝得好像的確像回事一樣,實際上心裏還是愛他愛得不行。
口是心非的家夥,從再見麵開始就會惹他生氣,就該擄回公爵府綁起來好好教訓一頓。
銀洛也回頭看向他,神色有些尷尬,他觸著西時桉的目光後就不由自主低下頭,避開對方的眼睛,吞吞吐吐道:“抱、抱歉,下、下次,下次一定能離成功的。”
信誓旦旦地帶著事實上的前妻來離婚,還離失敗了,銀洛自己都覺得丟人,仿佛把全身的弱點都暴露給對方一樣。
銀洛的想法十分簡單,西時桉根本不愛自己且一心想著離婚這個事實是極為明顯的,所以不能成功離婚當然是因為自己還深愛著對方——雖然他自以為在知道小蜜糖其實是西時桉,從前的那些都是假的,ài rén根本一點都不喜歡自己的那刻起自己就死心了。
但是顯然,心是不會騙人的,婚姻女神可以洞察一切。所以說,即使已經這樣了,他其實還是深愛著對方的,他根本不像自己想的那樣心灰意冷。自己心裏的那些無病□□和反複糾結以及自我了斷都是騙人的自欺欺人而已。
西時桉沒說話,隻是貌似極為不悅地背過身,不可自抑地偷偷勾起嘴角,心裏卻有些愉悅地想著,你這麽愛我,別說下次,這輩子大概都離不成功了。
不過我早知道你廢貓扶不上牆,就不勉強你了,一輩子……嗯,那就一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