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靈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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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氣溫驟降。
寒風如野獸般怒吼不止。山樹“嘩嘩”搖蕩, 如深海驚濤。
彌漫在盆地上空的飄搖與無常, 讓嚴錦一陣陣感到驚心。無法像往常一樣安然入眠了。
“……房子不會塌吧?”她輕聲問。
“不會。”
“……我不大睡得著,你呢?”
“我睡著了。”丈夫一本正經地說。
黑暗的房內響起幾聲輕笑, 旋又恢複了平靜。
無賴的妻子自己睡不著,也不讓別人太平。把手探出被子, 在他的胡茬上摩來摩去。
丈夫低低笑了一聲, 躺著任由她摸。喉嚨裏如大老虎似的發出輕輕的咕嚕聲。
嚴錦不知不覺又被他萌翻了
她挪動身體爬上去一點, 抱住他的頭,如小雞啄米般狂親了許多下。丈夫不避也不讓。
直到她攻勢弱了, 才不懷好意一笑, 慢條斯理展開重量級的反擊!
本該順其自然,享受一場夫妻之歡
然而
寒風裏又傳來了長貴的聲音!
阿泰的動作為之一靜,倍感掃興地說,“啊, 要命的,那個長貴又開始了。”
“啊, 我的天, 不對勁啊……真不去看看嗎?”
“不。”丈夫果斷地說。萬一是調虎離山之計就不妙了。
想了想, 他低沉地說,“明早我陪你去他家拾豆腐, 我瞧他一眼就有數了。”
“有數什麽?”
丈夫緩緩地躺平了身體。沒有回答。
妻子戳戳他的胸膛, “告訴我吧, 反正睡不著。”
“照這詭異的勢頭……大概是被靈洗了。”
“啥?”
“京城方麵傳開的新詞兒。別問了, 問了你更睡不著。”
*
次日用過早飯,嚴錦舀了一大碗黃豆去換豆腐。丈夫作為護花使者隨行。
長貴的家像個灰暗的奴仆,趴在李燕妮家的小樓旁。
一處風光,一處破落,如兩重世界。
長貴的娘在院門口喂雞。一張臉被凝重的怨毒拉得老長。見了他們,眼睛如似盲人,好半晌沒法聚焦。之後,勉強扯出一絲空洞的笑來,有氣無力地問,“拾豆腐啊?”
“是啊嬸子,拿一塊豆腐。”嚴錦小心翼翼地說。
人家正在經曆悲劇,她也不敢大氣兒說話。
長貴娘放下簸箕,扭身進了院子。似乎不想讓她跟去,順手把柵門關上了。
低矮的屋宅死氣沉沉的。早已習慣靈氣環境的錦娘,感覺就像來到了地獄入口。
——她半點都不想吃這裏的豆腐。
阿泰麵無表情,目光深邃地瞅向西房的窗。
嚴錦也瞧過去:簡單的格子木欞上糊著潔白的障紙,在她看來並無異常。若說有何特別,便是顏色如新,紙也顯得更厚一些。
也許刻意想遮擋什麽!
很快,長貴娘托著豆腐出來了。似乎想把他們趕緊打發走,腳步有點急。眼裏有躲閃的碎光。
不對勁啊。
嚴錦把豆子給了她,不知所措地瞧著丈夫。
阿泰沉聲問道:“長貴呢?”
“……啥?”那嬸子表情錯愕,好像聽到了陌生人的名字。
“長貴。”阿泰逼視她,重複了一聲。
婦人把表情一沉,怨毒全都回到了臉上。“不認得。我們家沒有長貴。你們找長貴就去隔壁問!他的魂丟在那塊了。”
“想兒子死得更快的話,就繼續胡攪蠻纏吧。”阿泰冷硬地說。兩手交叉在身前,滿臉露出事不關己的冷漠來。
一個矮短身材的男人忽然衝出來,把長貴娘狠狠一搡,嘴巴抖索索地說,“阿泰啊,長貴出事了,你進去看看還能不能救!”
長貴的娘攤開兩條腿,破罐子破摔往菜地裏一坐。疼痛似的大口喘息著。臉皮子不住地痙攣,似有各種情緒在激烈湧動,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阿泰無視了這婦人,隨長貴的爹往屋裏走。
嚴錦上前,想把她攙扶起來。沒曾想,長貴娘突然幹笑幾聲,拉起一聲洪亮的哭喪腔來:“我的乖乖啊,我十月懷胎養下你啊,心肝肉眼珠子把你寶貝到大啊——你為了一個娼貨丟掉魂啊——我的長貴心肝肉眼珠子啊……”
嚴錦僵硬著,手腳都不是放處了。隻能無力地勸道:“嬸子起來吧,莫哭了,地上涼呐!”
她越是勸,長貴娘哭得越凶。眼淚鼻涕流了一臉,拳頭不停捶打自己心口。哭著哭著,就望著李燕妮家的紅磚樓詛咒起來:“小娼貨,你不要賴,這條人命算你頭上了!讓你成天勾他,他馬上要死了,魂靈變成冤鬼日日夜夜跟住你——小娼貨,你有命招親沒命入洞房!……”
李燕妮穿著雪白的寢衣走出二樓臥房,手扶欄杆向此處俯瞰,臉上冷若冰霜。
她冷冷一笑,聲音懶洋洋地說:“我可警告某些潑婦嘴巴放幹淨些,真把我惹毛了,仔細我說漏嘴,把你家醜事抖出來!”
長貴娘聽得一愣眼,忽然像燎著的炮仗炸了起來,“小娼貨,你說清楚,我家有啥子醜事要你一個娼貨批判!你講——”
她“騰”一下躍起來,衝進廚房拿了一把刀。
嚴錦連忙往旁邊避讓,趔趄之下,籃子裏的豆腐被晃出來,摔了個稀巴爛
李燕妮邪魅地冷笑,“醜事一籮筐,倒整天好意思罵別人娼貨!你兒子精神不正常,還不是被你家醜事逼瘋的!你有沒有做醜事,將來下了陰間閻王會叛你!一層地獄不夠你蹲!”
長貴娘“啊”地狂叫一聲,披頭散發,提刀衝了過去。
嚴錦聽得心中紛亂如麻。
長貴娘不會也被坑害了吧——她一直跟王寡婦作對來著。
這想法一經產生,她整個人都不好了,好像眼前赫然裂開一大片黑暗而凶險的沼澤……
頭暈目眩!
嚴錦連忙轉身進屋,尋她男人去了。
未到門口,阿泰提著個滿麵皺紋的老人走了出來,臉色如刷一層黑漆。長貴的爹走在旁邊,張嘴無聲地哭著。
似乎想表示自己很鎮定,他伸手指了一指,對她說:“阿泰家的,你看這是怎麽說的,我們長貴幾天功夫就變這樣子了!”
嚴錦直接嚇懵,愣眼瞧著阿泰手裏!
那怎麽會是長貴?分明是過了耄耋之年的老人啊!皮膚又鬆又皺,有如洗了多年的破抹布,沒有絲毫的新氣和生機了!
難道……
夜裏被妖怪把生命都吸走了?
嚴錦瞧得心驚肉跳,嗓子眼兒裏幹得發疼。
阿泰大手一伸,粗暴卸下一塊門板,把“長貴”放在上頭。
那了無生機的皺皮囊,不折不扣就是個枯朽的老人!
他的爹一邊發抖,一邊抹眼淚。“我準備好這個家要亡啊!我準備好要亡啦”
阿泰向妻子瞧了一眼,徑直走到簷下,衝著對麵紅樓上暴喝一聲:“李燕妮,帶著你的靈藥滾下來!”
雄渾的嗓音鎮住對麵一切妖魔鬼怪,亂成一團的李家靜了下來。
李燕妮如雪人兒似的立在欄杆邊,冷豔逼人地問:“我跟你熟嗎?你讓我下我就下?以前叫你哥,你愛理不理,現在貼到本姑娘門前大呼小叫,怎麽?真當本姑娘在原地等你?”
嚴錦聽得作嘔,揚聲叫道,“人都快死了,先把你的戲癮放一放吧!”
長貴娘在對麵哭叫,手裏的菜刀飛舞得寒光爍爍:“不用這娼貨救——我棺材都訂好了,準備白發人送黑發人!讓他就這樣死!喪事一了,我見你們一個殺一個!”
燕妮家人都被她瘋狂的樣子嚇得要破膽。紛紛朝樓上喊,讓燕妮先下去看看。
阿泰齜了齜牙,扭頭對妻子說:“不下來就罷了!這破縣主也幹脆別當,直接讓老子的徒弟指個乞丐來配她。”
嚴錦說:“有道理,咱們家去!”
這時,空中突然飛出一條白練,如同搭起一座仙橋,從對麵二樓一直延伸到這個小院子裏來。
穿著白衣白鞋的李燕妮,如同一隻天外飛仙,腳踩白練翩然而來……身上自帶仙俠片的音效,蘇得空氣都浪起來了!
嚴錦徹底瞧傻了眼。
——這模仿的是劉版小龍女的出場吧!
我勒個去的!不要太嚇人!
等這位仙子落了地,嚴錦才發現,她身上穿的並非寢衣,而是雪紗材質的交領襦裙,效果與小龍女如出一轍
鞋子也是雪白白的。大寒天的也不怕冷,連件襖子都沒穿。
阿泰瞧她這做派,嫌棄得受不了。嘴巴和鼻子都皺到了一起,好像快要被這身仙氣嗆死。
嚴錦咳了一聲,為了避免不合時宜地笑出來,趕緊把目光從丈夫身上移開了。
這邊,李燕妮被長貴的爹領著去瞧長貴,始料不及之下,被嚇得破功,發出一聲肝膽俱裂的尖叫!
“啊——什麽鬼啊!”
渾身仙氣碎了一地。
長貴爹吸吸鼻子,抖著嘴巴說:“不曉得怎麽弄的,幾天功夫就成這樣了!比我老得還快哩!”
長貴的娘提著刀進來,似乎打算硬氣到底,不肯要燕妮救。“你還有臉死我家來做啥?誰請你來了!你讓他死,死了日日夜夜去找你!”
阿泰喝斥一聲:“夠了!瘋婆子一邊站著去!還嫌不夠亂!”
長貴娘的氣焰被他一壓,敢怒不敢言地閉了嘴。
站在一旁,滿臉的怨毒要滴下來!
“他為何會這樣?”李燕妮轉過一張慘白的臉,問阿泰。
“少廢話,給他喂靈藥便是。”阿泰皺著眉說。
“我必須知道原因!”
“原因?”阿泰冷哼一聲,目光淩厲地瞧著她,“原因就是他情深入魔,被不幹淨的東西趁虛而入,把生元都吸走了。”
李燕妮的臉色泛了白。“不幹淨的東西?”
下意識又向長貴掃了一眼。若非眼下那顆淚痣,她根本認不出來是昔日的人!
她雖不信鬼神,擺在眼前的事實卻由不得她不信!
那麽,問題來了。
如果真存在“不幹淨的東西“,她插手救活他,會不會被盯上?
如此一想,徹骨都生了寒!
再回想長貴平時的瘋樣子,救活也是給自己攬個dà má煩。心念電轉之下,她那救人度世的聖母心全都淡了!
——她斷然不能趟這渾水!
拿定主意,李燕妮板著臉問:“你方才說他情深入魔,是什麽意思?也想把這事兒賴我身上?”
阿泰不耐煩地盤起雙臂,滿臉凶惡地說:“別的不談。你這女子親口對他允諾什麽隻要改姓就讓他入贅,這種下賤話可是被老子聽得一清二楚!就衝這個,救他一命也是你的責任吧!”
李燕妮滿臉火辣辣地燒起來,“你血口噴人!”
長貴娘總算遇到幫她伸冤的,一拍大腿說:“老爺啊老爺,總算天底下有個明眼人!”
李燕妮氣得渾身發抖,“既如此說,我是斷然不能救了!救了他反倒成了我理虧,平白背個汙名!說到底,他是死是活與我何幹!”
她把手中白練一甩,如演仙俠劇似的,騰身就往對麵二樓飛。
嚴錦早就聽得氣不過,意念中湧起一股強烈的衝動,將數十根“花絲”煞氣騰騰甩了出去!
李燕妮英姿颯爽飛到半空,手腳突然被捆住了似的,如同一隻凍僵的鴿子,以臉朝下的方式“啪噠”摔進了菜地裏!
趴成一個大字,半天不能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