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夜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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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泰麵不改色, 稀鬆平常地一抓, 銀子落到了手裏。

    ——罡風消弭於無形。

    所謂排山倒海的殺氣, 在他麵前不過是螳螂舞臂,根本不值一瞧。

    空氣滯住了!

    三個江湖客駭然變色。

    乖戾與狂肆稀裏嘩啦地碎了。三張臉都僵硬成了幹屎橛子!

    原本料定那一擊必能奪命的, 沒想到

    這是遇上隱世高人了?!

    那麽,問題來了。是合力將其圍殺,還是夾起尾巴離開?

    氣氛僵持著關乎生死的決定懸於一息之間。

    阿泰嘴皮子一掀,露出凶惡的表情來:“三位既然來選親的, 就趕緊去吧。別在不相幹的人家逗留。這裏雖不是你們的江湖, 也有它的險惡之處呢!說不定某個平凡的鄉野村夫一出手, 就把你們千錘百煉的武功拍得稀巴爛了。明白?請吧——”

    年輕男人神色幻變,最終突兀地爆出一陣豪氣幹雲的朗笑,像個海涵春育的大俠一般,抱拳道:“果然山水深處有高人!在下陸坤, 敢問前輩高姓大名?”

    老子沒你這樣的後輩。識相的趕緊撒丫子滾蛋。”

    中年男人被他一嗆, 咬牙要上來拚命。氣氛如一張拉滿的長弓, 戰鬥一觸即發。

    陸坤卻長臂一橫, 生生阻止了同伴。

    似乎一擊失利後少了幾分氣焰,他笑裏藏刀地迂回道:“既然如此, 在下便不叨擾了。後會有期!”

    三人互使幾個眼色, 終究忍氣吞聲,托著食物往外走去。

    那條黑蛇也灰溜溜滾下藤椅, “簌簌”遊走, 跟上了主人。所過之處, 留下一片腥臭逼人的氣味……

    嚴錦往柵欄邊讓了讓。

    陸坤背對著她的丈夫,一步步走過來。眼底泛起陰狠邪氣的光芒。

    一種嗜血的攫取欲從他們的膚表散發出來,空氣中的塵埃也因之顫抖了。

    他們會拿她當人質嗎?或者指揮那條蛇攻擊她?

    嚴錦的花絲在識海中飄搖著,本能地蠢蠢欲動!

    如果他們先下手,我也不客氣了——她近乎期待地想。

    喉嚨裏升起了一種陌生的焦渴感……

    武者的真氣吸起來應該不錯吧!

    這種邪惡的念頭讓她心頭熱血翻滾!

    然而

    對方什麽也沒做。他們就那樣一聲不吭下了坡,頭也不回地走了。

    空氣中殘留了一份陰暗的餘韻……

    嚴錦扭身向他們瞧著。三人的背影漸行漸遠,內心的喧囂也緩緩平息下來。

    不知是遺憾還是慶幸,她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丈夫慢步走了上來,從後麵抱住了她。

    他略微彎了腰,以一種循循善誘的語氣在她耳邊說:“錦娘,瞧瞧他們是什麽?”

    ……江湖人唄。”

    不,”阿泰低沉地說,“這些家夥都是你的口糧啊……”

    咦!

    嚴錦的身體瞬間一僵,口是心非地遮掩道,“我沒有我不會那樣做的。”

    為何?”

    她低了頭,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吸人真元的事是邪道。這個我很清楚的。我會盡量控製住!”

    隻是盡量

    這種動不動就仗武欺人的家夥,你跟他們客氣什麽?他們武功越強,世上越多的人遭殃。你偶爾也要替天行道嘛!”

    嚴錦僵了半晌,“……可是,萬一上癮了怎麽辦?”

    阿泰低沉一笑,“你吸靈氣有上癮嗎?”

    沒有”

    那就是了。生元也好,真氣也罷,本質與靈氣並無不同。都是天地間的精粹能量。這些精粹的存在,絕對不是為了供惡人為非作歹的,掠奪過來就是正義的。能想通嗎?”

    嚴錦轉過身,仰臉瞧著他。內心的困惑袒露無疑:“這樣想會不會太道貌岸然了?在我看來,掠奪本身就是惡呀……”

    你再敢慫恿我,我可就要無法無天啦——她心裏掙紮地想。

    丈夫的目光伸入她的眼底,深深的一直探到靈魂的邊緣。

    他帶著憐惜輕歎一聲,抬起一隻手撫摸著她的臉頰,“這種意義上的惡是你的一部分啊,錦娘。事情到了某個程度,你必須要學會正視自己,接受自己……”

    嚴錦陷入怔忡

    如果你是一頭虎,你無法不吃山羊;你是一條魚,就無法離開水;如果你是一朵花兒……你就該做你這朵花該做的事。順應宇宙的選擇,反而又是一種善了”

    那修行不就沒了意義?”她表情怔怔的,如孩童般依賴地問他。

    這個問題,讓丈夫的心軟成了水。

    他撇了撇嘴,再次溫柔地歎息道,“你就是一個村婦啊,把修行那種事掛在嘴上做什麽?修行啊,那可是一說便是錯的東西。誰能真正明白……”

    你也不明白嗎?”

    不明白。”

    可是你把楞嚴咒修得那麽好……”

    我沒有修。我拿來一用。”

    丈夫的話裏似有禪機,她簡直聽不懂……張嘴愣了半天,不禁又疑惑地問:“可是,你剛剛不還讓我要謹慎嘛!”

    他嗤笑一聲,“謹慎與畏首畏尾之間隻有一線之隔。前者會讓你強大,後者讓你弱小你選哪一種?”

    她嘟起了嘴,抿住笑意道:“瞧瞧,話都叫你說了,我成了傻子!”

    丈夫一笑,叉著她的胳肢窩把人抱起來,在院子裏晃起了步子。

    總之,下回遇到橫行霸道的江湖人,隻要時機合適,你就順手替他們消消業但做無妨!”

    她趴在他的肩上,一邊揪玩他的辮子,一邊陷入了沉思

    被他這樣一誘惑,內心的邪惡渴望全都汩汩湧出來了。

    午飯前,秦漠來拜訪師父師娘。

    帶來一筐子雞蛋和五斤豬肉,擺明姿態來蹭飯吃的。

    嚴錦對他早已習以為常了

    等待吃飯的過程中,師徒倆去後麵竹林比劃了兩下。

    雲信臨走時說:“讓他好好活著學個木工吧。”

    這話聽來與世無爭,實則卻大有玄機:在強敵窺伺的形勢下,讓這株皇室獨苗好好活著又談何容易?不教點防身手段,根本寸步難行啊!

    阿泰領著徒弟誦了五遍楞嚴咒,之後,又開導他的功夫修習。

    ……你不要以為真氣是你自己滋生出來的。你這愚蠢的念頭趕緊就此打住!你這蠢物原是個‘無’,因本心妄念一動,成了一個‘有’。你身體中有一道心門,連通有無之間,把它找到,你就能連接宇宙,乃至最後碎掉這個虛妄的宇宙!”

    徒弟聽得五體投地,“師父,按您的心法修下去,我活上幾百年不成問題吧?”

    阿泰側目,“你這種不踏實的蠢家夥活那麽久有何意義?”

    意義就是為了變得和師父一樣踏實又聰明。”徒弟振振有詞地說。

    師父:“……”

    要命的。家裏已經有一個成天巧言令色的,現又招來一個,往後怕是沒有正經日子可過了。

    他板著臉沉默好半晌,才冷哼一聲道,“聽說,早上似乎來了幾波江湖人?”

    徒弟連忙恭敬回道:“統共來了四波。除了陸坤等人是路過的外地人,其餘都是各大山頭上的土匪。這幾年都從良出去,或辦了鏢局,或做了小本買賣的”

    師徒默默對視一眼。

    阿泰忽然歪起嘴角,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壞笑來。

    徒弟也笑了。笑得憨厚無邪,像個沒有壞心眼的孩子。

    往下就是抽絲剝繭地過招了……”那徒弟虔誠地說,“到時弟子本事不濟,還求師父護著,保我這條小命。”

    阿泰吃了酸東西似的,狠狠皺起臉來,“動不動就學小女子賣乖撒嬌!不成器的東西!滾出去吃飯吧!”

    哦,是。”

    這一晚,長貴沒再進林子。

    嚴錦確認了這一點,心中堵著的棉絮好似消散了,十分舒暢地沉入了睡鄉。

    後來,忽然來了個怪夢。

    夢見自己溺了水,口鼻都被淹沒了。窒息的感覺痛苦極了,她拍打著手腳醒過來,發現丈夫正捏著她的鼻子……

    你搞毛呢,深更半夜捏我!”

    阿泰咬牙道:“不捏你能醒嗎?老子喊了你一千八百聲!要命,天下哪頭豬的睡功也沒你好!”

    嚴錦揉揉惺忪的睡眼,“你喊我幹嘛?呃不是壞人要來了吧?”

    提到這話,整個人激靈一下醒了過來,把兩眼瞪得溜圓。

    丈夫把她揪起來,穿上一件厚厚的虎皮襖子。口中冷笑道:“哼,不是壞人要來!是壞人要過去了!”

    啥?”

    哥哥帶你吃夜宵去!”

    嚴錦心中一動。他語氣不太對,冷得掉冰渣子了。吃夜宵?家裏從沒這講究。

    難道是那種夜宵?

    兀自尋思著,丈夫已經給她戴上了兜帽,二話不說抱著人出了門。

    他身形高猛,她相對小巧,就像抱著個嬌懶的大孩子。

    走在幽夢般的月光下,畫麵絲毫不顯違和,相反有一種狂野的詩情畫意。

    你是聽到他們說不好的話了?”嚴錦輕聲地問。

    丈夫並不正麵回答,聲音卻冷得像把鋼刀,“那些齷齪的東西,待會兒給老子狠狠抽幹他們!”

    嚴錦的聲音更低了,“哥,我吸他們,不會被他們齷齪的真元玷汙吧”

    你想多了。前兩天吃豬大腸都歡得很,這會子倒講究起來!真元哪來的齷齪與幹淨之分?”

    呃”

    老子跟你挑明了說吧,武者的真元是高度淬煉的靈氣,會讓你的花絲十分受用,隻有開這個葷你才能迅速變得強大。”

    嚴錦愣愣的,“你咋知道?”

    動動腦子就能知道!一頭老虎你喂它吃草,能有好嗎?”

    我是老虎嗎?”

    你反正不是山羊”

    嚴錦錯愕,半晌才說:“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小白兔的。”

    阿泰低笑出聲,“我的錦娘,你真是活在白日夢裏啊!老子帶你回到現實吧!”

    他縱身一跳,速度飛快上了一株巨大的鬆樹。

    ——下方就是村口的議事堂和戲場子。

    此刻,場中紮了幾個帳營,燃著幾簇熊熊的篝火。約莫二十個江湖人圍著火堆,各自飲酒尋歡。或立或坐,或以貴妃般的慵懶斜臥在地,形態各不相同。

    火堆旁不倫不類設了張八仙桌,上頭擺滿了酒肴,無非大盤的雞鴨魚肉之類!

    想必是裏長父子做的東,二人正滿麵巧笑當著陪客。

    李元慶自上次的“熊-屁股”事件後,很是蟄伏了一段時日。如今重出江湖,風騷不減當初。

    居然把寡婦也帶來了,陪著他周遊敬酒,插科打諢,把氣氛撩出了八百裏騷。

    一個禿頭鷹鼻的家夥拉著寡婦的手說:“……弟妹這等容色,老哥打出娘胎從沒見過,元慶老弟果然豔福深厚,哈哈哈”

    旁邊的一位江湖客嚷嚷道,“豔福是深是淺,看臉看不出來,摸手也摸不出來!”

    眾人開始亂七八糟地起哄。

    李元慶佯裝不懂,很不服氣地說:“哥哥是何意思?難道懷疑小弟擔了個名不副實的豔福?這話我倒不能聽了!”

    不能聽又如何?”

    李元慶暴睛瞪眼地對寡婦吼道:“水兒,脫給哥哥們瞧一瞧,讓他們也開一開眼。”

    寡婦似乎還想要臉,低頭忸怩著不肯。

    元慶立刻把酒壺子一丟,揪住她一陣拳打腳踢。

    ——是真打。

    嚴錦站在樹上,能聽到拳頭落在骨肉上的悶響。

    火光裏,寡婦濃妝豔抹的臉扭曲成受難的信徒模樣,空洞迷茫瞅著半空的月亮。

    江湖客中有的圍觀起哄,有的起身勸架。

    陸坤忽然站起來,大義凜然地怒斥元慶:“堂堂男子漢大丈夫,如此虐打一個弱女子!真是為天下男人所不齒!”

    他上前揪住元慶,用力一掀,把人拋出去十來丈。

    寡婦衣衫淩亂躺在地上,鼻青臉腫地定格著,仿佛死了一樣。

    陸坤把她攙扶了起來,又立刻避到三尺之外,語氣十分莊重地說:“夜寒甚重,大嫂莫在此久留了,請速速回去歇息吧”

    嚴錦困惑極了,這個可惡的江湖人,怎麽好像變了個人?

    丈夫似乎知她所想,輕輕在她耳邊說:“你瞧斜對麵樹上。”

    嚴錦立刻凝目一瞧:好家夥!

    李燕妮穿著一身白色仙衣,斜臥在一根樹杈上偷窺呢!那清冷又妖嬈的姿態,似乎又是潘版的小龍女了

    陸坤莫不是發現這位仙人了吧?

    大哥”

    嗯。”

    嚴錦抿了抿嘴,耳語道,“還是別抽幹啦,我覺得留著他們給李燕妮真挺好的。瞧著就挺高興……”

    阿泰暗笑,“每人都抽點兒。”

    ……我不會上火吧?”

    廢話多,快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