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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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關山是那天早上六點五十, 出現在丁芳芳家門前的。

    丁芳芳父母都是小學老師,極其看重生活作息, 一切以健康為標準。丁芳芳上學時能天天看看到十二點睡覺,在家時卻晚上九點就早早地睡了,因此第二天六點起床買豆腐腦,是她在家的日常。

    丁芳芳拉開門時——

    顧關山穿著昨天她的衣服,背著昨天她背的包, 十六歲的女孩子失魂落魄地站在她家門前。

    顧關山朋友並不多, 交心的也隻有丁芳芳一個, 丁芳芳連她內褲有哪幾種顏色都知道, 更不用提她最煩惱的事情。

    丁芳芳一看到她的模樣就猜到了一二。

    丁芳芳問:“你……又是你爸媽……?”

    顧關山輕輕地點了點頭。

    丁芳芳的父母聞聲圍了過來,一看顧關山的樣子就嚇了一跳:“關關?你怎麽啦?”

    丁芳芳:“——還是她爸媽, 我猜。關山你衣服怎麽濕透了,沒有雨傘嗎?”

    顧關山嗓子都是啞的:“……叔叔、阿姨好。”

    “快進來——”丁爸爸忙道:“她媽, 你趕緊給關關找衣服!怎麽了,他們把你攆出來了?因為什麽呀?”

    顧關山鼻尖有些發紅, 啞聲道:“因為我在準備一場比賽的稿子,稿子被他們發現了。”

    “我畫了很久……”顧關山堅強地說:“畫了很久, 他們全、全撕掉, 丟了。”

    丁爸爸歎了口氣:“唉……我一直都搞不懂關關你爸媽怎麽想的,快進來。叔叔去買豆腐腦, 芳芳留在家裏, 關關你和芳好好聊一聊, 別太難過。”

    “他們還是……疼你的。”丁爸爸猶豫道:“昨晚他們打來diàn huà了,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關關,我等會給他們回個diàn huà,說你……”

    顧關山堅強地說:“我下午再……再回去。”

    丁爸爸點了點頭:“好。”

    顧關山知道自己不能打擾這一家人太久,丁芳芳的父母都是很好的人,顧關山不願意太過麻煩他們。

    丁芳芳拉著顧關山去了自己的房間,丁芳芳桌上還有拆包沒吃完的樂事薯片,可以說是到處都是吃的。她又去冰箱拿了一個豆乳盒子和兩個勺子——顧關山坐在了她的床上。

    “顧關山。”丁芳芳晃了晃豆乳盒子問,“……吃點嗎?我昨天晚上去買的。”

    顧關山強笑道:“不……不用了。”

    “你昨天一天晚上都在哪裏啊?”丁芳芳擔憂地問:“你不會找了個橋洞湊合了一晚上吧……?”

    顧關山勉強地搖了搖頭:“不是……我昨晚住在沈澤家。”

    丁芳芳:“……”

    丁芳芳嚇得懵逼了:“你這波很穩了!這要是讓你爸媽知道——”

    “——他們不會知道。”顧關山莞爾一笑,眼角仍然是紅的:“我和沈澤,不會有什麽關係了。”

    丁芳芳沉默片刻,評價道:“你可以說是一中拔刁無情第一人了。”

    顧關山莞爾道:“……謝、謝謝?”

    顧關山想,和丁芳芳一起,再沉重的事情,好像也能用一句玩笑話蓋過。

    丁芳芳困惑地問:“但是如果沈澤大著肚子來找你怎麽辦?”

    顧關山終於被逗得笑了出來:“那我就隻好當渣男了哈哈哈——”

    丁芳芳也笑了起來,挖了一勺豆乳盒子,塞進了顧關山的嘴裏。

    “——吃點甜食心情會好。”丁芳芳笑道,“你昨天真是夠慘了關山,一天晚上的時間丟了稿子還丟了男人,但是過得再慘,生活也還是要繼續。”

    顧關山被豆乳盒子塞了一嘴,一說話就噴蛋糕渣,她捂著嘴道:“我明白。”

    “隻要天沒塌,生活就得繼續。我們開學就要月考。”丁芳芳掰了掰手指頭,數道:“——就要交假期作業,就要去高考,就要被文綜理綜虐待,食堂的飯還是會難吃無比,因為這就是操蛋的人生啊。”

    顧關山笑彎了紅紅的眼睛,聲音裏不自覺帶了絲哭腔,她帶著鼻音說:“這點,真討厭啊。”

    “……是啊。”丁芳芳把她的朋友攬在了懷裏:“但是你不會被這些東西打敗的,顧關山,你每天都在用力地生活。”

    丁芳芳的懷抱寬厚又溫暖,軟得像是棉花糖。

    顧關山淚眼朦朧地點了點頭,鼻尖滿是丁芳芳香草味洗發水的味道,她的這個朋友身上總是帶著一股甜蜜的、溫暖的氣味,總是在這樣的時刻溫暖著、安慰著傷痕累累的,十六歲的顧關山。

    “你說對了。”顧關山帶著哭腔說:“芳芳,我不會被這種事打敗的。”

    ——顧關山永遠是個戰士,而戰士絕不屈服,無論是對武力,還是對她放棄了的沈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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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丁芳芳聽完故事問:“……所以你就相信了鄒敏?”

    顧關山抽著紙巾,擤了鼻涕問:“你覺得不可信嗎?”

    “……不如說是,”丁芳芳終於歎了口氣道:“不如說是,在我意料之中吧。”

    丁芳芳悵然道:“雖然我看的言情很多,也總有一顆用不完的少女心,但我知道言情都是,現實世界的男人有禿頂的總裁,有鳳凰男醫生,有媽寶律師……哪裏來那麽多言情裏走出來的帥氣多金又深情的男人,比如柯x琛,比如封x騰……?”

    顧關山嘲笑她:“你居然知道這個道理,我不得不說我挺驚訝的。”

    丁芳芳:“你滾吧你。”

    她又歎了口氣,補充道:“……何況沈澤又是個名聲在外的,長得也不錯,他對你是很好,但是……唉,死心塌地難啊。”

    顧關山啃著丁芳芳的薯片,噴著渣渣道:“是吧?我也這麽想。”

    “所以我今天早上跑了。”顧關山望向窗外:“我還是適合孤獨終老。”

    丁芳芳:“……”

    丁芳芳憋得要死:“但是你這人真的……怎麽這麽絕?”

    “我對所有人都心狠。”顧關山莞爾道:“當斷則斷,否則肯定是個害人害己的大禍害……當然啦,難受是挺難受的。”

    丁芳芳歎了口氣,起身將窗簾拉開,然後她下一秒鍾注意到了顧關山腫起來的手指頭,嚇得大叫。

    顧關山舉起手指晃了晃:“怎麽了,是這個?”

    “操!!”丁芳芳嚇得倒退兩步:“你怎麽這麽能忍?!”

    顧關山輕鬆地說:“哭累了,別這麽大驚小怪——好在是左手,右手的話我就完蛋了。”

    丁芳芳嚇得快哭了:“你真是個能成氣候的人……太可怕了,太可怕了,顧關山,你這點真的讓我佩服的五體投地——”

    顧關山撓了撓頭:“少吹我——話說月考kǎo shì範圍是什麽?我好像還沒開始複習……”

    丁芳芳:“我們學了多少考多少,但是理化生不用看……等等,顧關山我還是沒搞懂……你喜歡沈澤,沈澤也算是喜歡你,你為什麽不能閉著眼睛和他談個戀愛呢?”

    顧關山想了想,道:“……芳芳,你還記得我初中的時候那件事嗎?”

    丁芳芳呼吸一窒。

    “隨便什麽人,”顧關山溫和地說,“都會被我嚇跑呀。我就不拖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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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芳芳的父母是很好的人。

    但是人再好,那也不屬於顧關山的家庭。

    下午時,丁芳芳的爸爸把顧關山開車送回了她家,並且還在她家坐了片刻,期間盡他所能地和當時在家的李明玉溝通了‘孩子不能打’的主題,並且極盡所能地舉了丁芳芳為例子。

    李明玉隻是禮貌地點頭,說:“我家關山給您添麻煩了。”

    丁爸爸一聽就知道,剛剛說的那些話等於沒說。可他們終究不能替顧家養孩子,他歎了口氣後離開了。

    顧關山並沒有對李明玉低頭,送走了丁爸爸後,她站在原地,一句話也不說。

    李明玉坐在沙發上,望向她的女兒,半天問了一句:“你昨晚去哪了?”

    顧關山沒甚情緒道:“同學家。”

    “哪個同學?”李明玉皺起眉頭:“你是早上才去丁芳芳家裏的。”

    顧關山平直地說:“昨晚太晚了,沒有公交車。附近有一個我以前很熟的同學,我就去了他家借住了一晚。”

    李明玉疑竇重重地點了點頭,示意顧關山上樓,這件事就此揭過,顧關山就走了。

    窗外雨水不絕,秋雨冰冷,小區的梧桐泛著金黃。

    她回到自己的房間,她房間裏一如既往地整潔,桌上整齊地放著練習冊和同步練習本,隻有她放素描本的抽屜有打開的痕跡。

    顧關山回來時試圖在小區裏找昨晚被丟了的素描本,但是最終哪裏都沒有,大概是被保潔阿姨丟進了垃圾桶。顧關山不想,也沒有力氣去翻垃圾堆,隻得當做那些稿子丟了。

    顧關山疲憊地往床上一躺,她沒換衣服,柔軟的被褥將她裹了起來,然後顧關山聞到了極其淺淡的一股——沈澤身上的氣味。

    是衣物柔順劑的味道,是沈澤給她洗的衣服,他家的洗衣液是薰衣草香的。

    顧關山將自己的臉埋進了自己的外套,深深吸了一口薰衣草的香氣,鼻尖發紅,身體微微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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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假期說過就過了。

    八天的假期其實是很短的,顧關山回校的那天身上的傷口已經好了個七七八八,並且天氣轉冷,可以光明正大地穿長袖。

    十一假期結束的那天晚上,學校的晚自習人滿為患,連走讀的都來上自習了,學生們恨不能在頭上綁布條明誌地抄作業,班裏氣氛極度和諧,充滿了‘你數學作業寫了嗎’和‘你的yīng yǔ學案借我看看’的聲音……

    監自習的級部主任踩著貓步走進來,班裏抄作業一黨渾然不覺,顧關山剛從林怡手裏搶來了物理學案,就聽到氣勢如虹的一聲:

    “你們都在幹什麽?!”級部主任生氣地喊:“你們這哪還有半點要考大學的樣子!”

    班裏:“……”

    班裏瞬間鴉雀無聲,級部主任冷漠道:“可好自為之吧。”

    然後級部主任走了。

    顧關山小聲對徐雨點道:“我們大概抄的太囂張了……來來來,把化學卷子給我,我低調點抄……”

    徐雨點:“你語文練習冊給我……”

    ……

    秋夜裏的教學樓,走廊燈火昏暗,風聲蕭索,甚至還有沒掃幹淨的落葉席卷而過。

    終於抄完了理化生作業的顧關山伸了個懶腰,拉上丁芳芳去水房接熱水。

    課間的走廊上滿是交談的學生,談論著寫不完的作業,談論著文理分班。顧關山拉著丁芳芳,手裏晃著自己的膳魔師,在水房撕開了一包牛奶麥片。

    顧關山一邊衝麥片一邊問:“作業抄了多少?”

    “快抄完了吧,還差數學的橢圓大題——”丁芳芳隨口道,自己接了熱水,從水房走了出來。

    秋風一吹,顧關山拿著麥片杯,被吹得一個哆嗦。

    走廊上的窗戶全開著,花盆裏的花瑟縮著落盡了,秋天的風幾乎在往她骨頭縫裏吹。

    ——然後顧關山看見了沈澤。

    沈澤大約今晚也是來抄作業的,他身後跟著曲若和幾個他們班的幾個哥們,臉上沒什麽情緒,掃了顧關山一眼,又冷冰冰地別開了。

    顧關山擰上了膳魔師的蓋子,拉著丁芳芳往六班的方向去。

    顧關山心裏有些說不出的難過,但是她立即就掐斷了自己的這點酸楚,讓難過止於心底,決不能流於麵上。

    ——要堅強,顧關山在心裏反複告訴自己,決定一旦做了出來,就不能反悔。

    沈澤迎麵走向顧關山,周圍的同學看熱鬧一般看著這fēi wén頻出的兩人,似乎在期待這倆人打個什麽招呼——

    但是沈澤目不斜視地經過了那個女孩子。

    顧關山頭發鬆散紮著,像個不修邊幅的落魄藝術家,氣質淡淡的,與沈澤擦肩而過。

    ……

    走廊盡頭,一班門口。

    “澤哥?”那行人裏的一個男孩問:“你扭著頭在看什麽呢?”

    沈澤煩躁地揉了揉頭發,不再看六班門口的姑娘。然後沈澤脾氣超大地進了教室,暴躁地踢了課桌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