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夢幽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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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處山穀遙遙在望。

    大漢跳下馬車,與眾人商議道這裏用不到許多人手,車隊不妨先行返回清陵郡,本來是想把徐夢嵐捎回去,但小丫頭不依,發了一通大xiǎo jiě脾氣,非要看到範艾痊愈才肯離去。大漢無奈之下隻好同意讓她跟著,好在給範艾講解修煉事的間隙,小丫頭在一旁也觸類旁通不少,倒算是無心插柳了,要知道平時她是絕沒有這般耐心的。

    車隊臨走前,大漢帶著徐夢嵐來到打頭的一輛馬車前。

    車前坐著的管事是個六旬左右的老人家,人喚黎翁。黎翁是徐家的世仆,忠心耿耿,約莫是老馬識途的關係,多次被委以重任。老頭平素沉默寡言,但安排起人手卻是說一不二,之前褚匡仁三人被困在客棧時,車隊裏不是沒有性子急躁的愣頭青擔心xiǎo jiě的安全想要衝進去把人救出來,然而老人眼睛一瞪道救個屁,就你們那點三腳貓的功夫還救人,不把自己搭進去就不錯了。熱血上湧的幾個小夥子最後還是沒能拗過這位看著自己從穿開襠褲到長大chéng rén的長輩,怏怏散去,直至後來聽到大漢和那群陌生人物鬧出了天大動靜,幾人才麵麵相覷後怕不已。

    一身灰色布衫的老人正眯眼小憩,察覺到腳步聲緩緩睜開渾濁雙眼,“哦,是xiǎo jiě和褚先生啊。”

    聽到徐夢嵐打算留下來,老人微微皺眉。

    “黎爺爺,您就放心吧,有褚叔叔在,嵐兒不會有事的。”徐夢嵐拉著老頭衣袖撒嬌道。

    老人臉上久經滄桑的繁重溝壑聽到小丫頭的保證後略微舒展,“褚先生的本事老朽自然信得過,不過xiǎo jiě還是記得早些回去,莫忘了家主的交代······”話音停頓了一下,看到小丫頭臉上一閃即逝的倔強神情不由地悄然一歎,眼中浮起寵溺之色,“何況我這把老骨頭也時刻惦念著xiǎo jiě早點回去呐。”

    徐夢嵐笑道:“嵐兒記住了。”

    “既然如此,xiǎo jiě就交給褚先生了。”老人看著褚匡仁輕聲道。

    大漢此刻臉色鄭重,抱拳道:“匡仁明白,黎翁保重。”

    老人擺擺手,轉身離去。

    徐夢嵐和大漢回到馬車時,範艾正靠著車廂一臉好奇地看著漸漸遠去的蒼老背影。

    “那是黎爺爺。”徐夢嵐順著範艾的目光看去,解釋道。

    “黎爺爺原來是我府上的老管家,待人和善,小時候我揪他胡子玩他也不惱,隻是笑嗬嗬地說‘輕些輕些’,我卻一直沒手軟過。後來黎爺爺被爹爹派出去做事,便很少見到他了。”

    小丫頭有些悶悶不樂,“幾年不見,黎爺爺更老了,以前他的背沒這麽駝,那時候我騎在他脖子上,像騰雲駕霧似的······本來這次想多陪陪他老人家的,可你這邊又實在放心不下,隻好等下次了。”

    她揮了揮小拳頭,“不過我決定了,這次見到爹爹就把黎爺爺要回來,他這麽一把年紀了還四處跑身體會吃不消的。”

    範艾怔怔地看著徐夢嵐,不知在想些什麽,車內一時無言。

    馬車朝山穀方向繼續走了一會兒,車廂裏的兩人聽到外麵傳來褚匡仁的聲音,“下來吧,我們到了。”

    大漢不知從什麽地方弄來一把輪椅,將範艾輕巧地放在上麵,指著前麵一條平整的小徑說道:“丫頭你推著範小子沿著這條路慢慢往前走,我先去看看那位故人在不在裏麵,免得空跑一趟。”

    徐夢嵐點點頭,看著褚匡仁大踏步離去。

    範艾心境平和,既然已經到了這裏他也就不再患得患失,總之最壞的結果已經有所預料,再多想也隻是徒添憂擾。

    徐夢嵐推著範艾緩緩前行,這裏山穀空曠,除了兩麵是望不見高度陡峭的陡峭石崖外,觸目盡是青青草木,葳蕤遍地,清香撲鼻,霧氣迷蒙中隱約傳來鳥語唧唧,仿若置身混沌幻境。兩人都默契地沒有說話,默默感受大自然的靜謐。

    就這麽走了一會,在拐彎的地方出現一塊半人高的石碑,上書“夢幽穀”三個古篆大字,旁邊另刻有兩列楷體小字,其中一列是:聞幽潛入夢,未迎俗客來。

    另一列則是:夢幽居士題。

    這就是他們這次要找的人麽?

    自然沒人回答,兩人隻好繼續往前走。

    石碑的前方是一處狹窄的通道,裏麵穀風陣陣,吹得二人頭發飛舞。通道闃靜一片漆黑,隻有潺潺的流水聲隱隱傳來,徐夢嵐緊緊抓著輪椅扶手,好似通道盡頭隱藏著一頭怪獸。

    轉過彎,豁然開朗。

    通道的盡頭是座小石台,兩人站在上麵隻覺眼前一亮,白騰騰的霧氣消散一空,一棟小閣樓映入眼簾,有種“霧盡樓出”的感覺。

    徐夢嵐小心翼翼的推著範艾走下石台,正要往閣樓行去,耳中卻突然傳來一個清冷的嗓音:

    “你們是什麽人?”

    兩人嚇了一跳,茫然四顧,發現臨近閣樓的小溪前站著一個身影。

    徐夢嵐登時反應過來,她連忙行禮道:“晚輩徐夢嵐,攜友範艾拜見前輩。”

    “上前來。”

    徐夢嵐小心翼翼地推著範艾向前走去。

    隨著距離拉近,遠處模糊的身影漸漸清晰。那是一個身著藍色衣裙的高大婦人,素衣荊釵,不施粉黛,初看不過是一副山間農婦打扮。然而若是將目光投到她的麵容上,一切卻又不同了,清秀的臉龐上煥發著瑩潤的光澤,一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眸子足以讓人推翻之前的所有觀感,覺得意態出塵起來。

    範艾和徐夢嵐此刻便是這番感覺。

    對麵的素裝婦人好似笑了笑,二人耳邊又傳來了方才的聲音,“是褚匡仁叫你們來的吧,他人呢?”

    可二人注意到的卻是這婦人說話間竟然沒有張嘴。

    看見兩個人一副見了鬼的樣子,婦人啞然一笑,嘴唇微動,“穀內多年未有生人,我已習慣了神魂傳音,倒嚇著你們了。”

    發音吐字略微生澀,表明婦人所言不虛。

    這時兩邊隻隔著一條蜿蜒的小溪,兩人這才注意到婦人手挎一個竹籃,裏麵放著像是剛采摘下的草藥。想起對方剛才的問話,徐夢嵐疑惑道:“褚叔叔說要先來探探路,不知現在去哪兒了。

    範艾也是一臉納悶,褚匡仁明明邁步先行,怎麽這會反而落後到不見蹤影呢?

    婦人聞言蛾眉輕挑,輕輕搖頭,一臉無奈。

    範艾和徐夢嵐一頭霧水,卻聽婦人聲音冷聲道:“姓褚的,你再不滾出來就永遠別出來了。”

    一臉尷尬的褚匡仁從不遠的石台後麵現出身形,兩人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

    婦人嘲諷道:“呦嗬,沒想到多年不見,褚大俠別的本事不說,這藏頭露尾的功夫倒是爐火純青啊。”

    褚匡仁撓撓頭,憨聲道:“哪有哪有。”

    婦人一見他這副慫樣就來氣,語氣冷冷道:“既然沒長進,那就給我滾出去。”

    褚匡仁連連點頭,正要轉身,突然想到這次過來是有正事的,於是指了指範艾,麵色為難地看著婦人,“那這小子······?”

    婦人怒不可遏,完全失了方才的儀容氣度,“都給我滾!”

    嘯聲陣陣,不光溪水漣漪顫動,連帶著兩個小輩也被殃及池魚,震得七葷八素。

    褚匡仁苦笑連連,他與這婦人淵源頗深又恩怨糾纏,因而不方便直接出麵,本想著讓範艾和徐夢嵐先露麵,以她麵冷心熱的性情說不定能對範艾施以援手,隻是沒想到弄巧成拙,這下進退兩難,比剛才被叫破行跡更為尷尬。

    範艾暗暗發笑,覺得眼前一幕異常熟悉,他念頭頻轉,嘴上苦澀道:“褚大叔,既然這位前輩不願相助,我們還是走吧,免得打擾山穀幽靜和前輩清修。”

    徐夢嵐聞言立馬急道:“你瘋了,那你怎麽辦?”

    範艾微微搖頭,“可若因此讓褚大叔和前輩起衝突,我良心難安。”

    婦人一聲輕哼,“這兩個孩子可比某人順眼多了。”語氣明顯鬆動。

    不受待見的某人隻好繼續苦笑。

    “進來吧。”

    範艾聞言暗喜,忙給還在嘰嘰喳喳嘀咕不已的小丫頭遞了個眼色,這兩人一路上已經培養出相當不錯的默契。

    徐夢嵐這才醒悟過來,嘴上嘮叨不停,卻暗暗給範艾樹了一個大拇指,這還是範艾之前在客棧感歎的時候比劃的,這會兒了正好現學現賣。

    這番小動作落在褚匡仁眼裏,不由地一陣無語。他瞅了瞅婦人的背影,心想這點小把戲能糊弄得了她才怪,隻得搖頭跟上。

    閣樓共有兩層,第一層又分為裏外兩間,幾人進入寬闊的外間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對麵排列著整整齊齊四排木質書架,上麵既有紙質善本也有竹簡古籍。一桌一椅擺放在書架不遠處,桌上除了筆墨外還有本書隨意攤著。從外麵依稀可以看到裏間在屋內靠窗一角有一張幹淨整潔的木床。整體裝飾簡潔淡雅,一如婦人給人的第一印象。

    婦人把竹籃放在桌上,輕輕敲動牆壁,隻聽機簧彈動的聲音響起,書桌旁邊的地麵緩緩升起一張座椅來,“小丫頭別客氣,坐吧。”

    看著徐夢嵐小心翼翼的坐下,範艾驚奇不已,眼中滿是羨慕,恨不得立即跳起來看看那凳子是怎麽“變”出來的,他對這類小玩意向來感興趣。

    被冷落的褚匡仁也不惱,他四下走動,這邊瞧一眼那邊摸一下,嘖嘖道:“真沒想到這地方在你手上簡直換了一個樣子,我都快認不出了。”

    “哼,當年你把個破地方扔下就走了,要不是我懶得再換住所,這些年你能過的這麽安生?”婦人坐在徐夢嵐對麵的椅子上,沒好氣道。

    褚匡仁嘿嘿一笑,沒有言語。

    婦人懶得搭理他,她看了看輪椅上的範艾,輕聲詢問道:“你這次過來是為了這少年?”

    “不錯。”褚匡仁收起漫不經心,把當日客棧裏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怎麽樣,有法子嗎?”大漢問道。

    範艾和徐夢嵐豎起耳朵。

    “他這體質,確實奇怪。”

    婦人稍作沉吟,走進裏間,吩咐道:“把他抱進來。”

    褚匡仁依言把範艾抱到裏間角落的木床上,和徐夢嵐退到一邊。

    婦人走到範艾眼前,從靠牆的藥櫃中拿出一個瓷瓶,倒出一粒丹藥遞到他嘴邊,“吃了它。”

    範艾依言服下。

    片刻後,範艾神色古怪的說道:“好像有東西在我身體裏亂竄。”

    身體裏的動靜好像更加劇烈了,他似乎越來越難以忍受,忍不住想要扭動身體。

    突然他一下坐起了身子,然後動作一僵。

    ”我可以動了!”範艾驚喜道。

    婦人臉上閃過一絲明悟,“果然。”

    褚匡仁和徐夢嵐一頭霧水。

    “你們來看。”婦人把兩人叫上前來,扯開範艾的衣襟。

    看到眼前景象,褚匡仁眉頭緊皺,徐夢嵐倒吸了一口涼氣。

    範艾不明所以,低頭望去,然後瞪大了眼睛,“這是什麽東西?”

    隻見他的整個上身色彩斑斕,詭譎異常。

    範艾不由地想起剛才吞下的丹藥。

    “你剛才吃的是以離夢花研製而成的解酒丹。”婦人手中把玩著瓷瓶,像是知道範艾的想法。

    “一葉解千愁的離夢花?”褚匡仁驚奇道。

    “不錯,我倒忘了,這裏還有你這麽個老酒鬼。”婦人笑道。

    褚匡仁若有所思道:“沒錯,用離夢花給這小子解酒倒是正好,可是他身上的異象又如何解釋?”

    婦人指著範艾上身聲音平淡,“醉宴是借酒成靈的奇珍,除了其作為酒靈本身便具有的龐雜酒氣之外,還有在漫長歲月中積攢下的雄厚靈元,還好這股靈元畢竟不是修煉所得,因而難成氣候。”

    “他原本就是因為體內靈元太過充盈以致阻塞了經脈正常運行,這才喪失了huó dòng能力,若在一般人遇到這等情況除了當場斃命之外幾乎無法可想,然而或許是體質的關係,他體內兩股力量竟然能相安無事。此時沒有離夢花壓製住了酒氣,靈元四散到五髒六腑,這樣一來,行動自然無礙。”

    “古籍《本草》有載,人身五行,心屬火,呈赤色;肝屬木,呈青色;脾屬土,呈huáng sè;肺屬金,呈白色;腎屬水,呈黑色,正好對應他身上的異狀,此乃靈元四散的基本表征,等身體適應了自然會消退。”

    “就這麽簡單?”範艾疑惑道。

    “簡單?”婦人搖頭失笑,“你可知醉宴入體的一刹那沒有被靈元和酒氣撐爆的可能性有多大?之後就算僥幸沒有被撐爆,及時找到離夢花的可能性又有多大?”

    婦人緊接著歎道:“幾乎沒有。”

    範艾看了看徐夢嵐,劫後餘生的喜悅充斥心間。

    褚匡仁欣慰一笑,突然想到了什麽,“那離夢花?”

    “離夢花本就需要以烈酒澆灌,有醉宴這麽個大酒缸在,以後自然不愁。”婦人也跟著笑了起來,既有對範艾好運的感慨,也有對造物神奇的驚歎。

    解酒的草藥靠烈酒才能成活,毒藥的附近往往生長著解藥,這確實稱得上是禍兮福之所倚了。

    範艾站起身,huó dòng了一下身體,對徐夢嵐嗬嗬一笑,然後對婦人躬身一拜,誠懇道:“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無需言謝,我並未做什麽。”婦人微微搖頭,“這是醫者本分。”

    婦人扶起範艾,看著站在一起的少年少女微笑道:“何況你們能被姓褚的家夥帶過來,於我而言亦是緣分,我姓沈名幽夢,你們叫我一聲幽姨就好了。”

    “幽姨。”範艾和徐夢嵐立馬乖巧地喚了一聲。

    褚匡仁神色不動,眼中卻閃過與一抹古怪。

    “幽姑,你這麽騙小孩子合適嗎?”

    “你也沒好到哪裏去,都快一百歲的老家夥了還讓人家叫大叔,不害臊麽!”

    在範艾和徐夢嵐相視傻笑的時候,旁邊兩位叔叔阿姨“為老不尊”的神魂傳音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