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焚香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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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習慣早起的範艾站起身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huó dòng了一下手腳,撿起行囊繼續拾階而上。
不知道是不是聽從了沈幽夢所言即便疲累至極也不要立即放棄的緣故,重新登山後範艾有了和昨天不一樣的感受。首先最明顯的是雙腿,雖然酸脹依舊卻不再發顫,每一步踩得結結實實,有了點“落地生根”的意思。然後是呼吸,經過昨天長時間的抬腿、發力、換腳再抬腿、發力,範艾逐漸下意識地運用剛學會的吐納法門去省力,這樣一來,不知不覺中內息變得粗壯起來,由原先一個呼吸間隔邁三步,到後來的四步,今天暗暗計算後驚喜地發現,一個呼吸停頓已經足足邁出了六步!
範艾猜測,這應該與此地豐沛的靈氣有關,褚匡仁說過,修仙之人欲長生,離不開根法侶財地五樣寶。其中根是道根,即修仙資質,很大程度地限製著每一個修仙者與長生之間的距離,且先天早定,無法更改,就範艾來說,他的資質連上佳都稱不上,不過中人而已,更別提與傳說中頂級的早慧道嬰、轉世佛童、通靈劍胎等三大修仙資質相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不可同日而語。然而眾生芸芸,擁有道根的畢竟隻占少數,即便是門人眾多的修仙大派,多數也不過是隻是一個中人之資而已,豈能苛求?法是緣法,不可捉摸,無跡可尋,緣來則成,緣去則空。有人緣法獨到,隻要按部就班,就能一帆風順的修仙證道,坐地長生,最不濟也是呼風喚雨的大能之輩,而緣法隱晦甚至命理天煞之人則在修行路上明顯要崎嶇坎坷得多,甚至少有善終,與之相比,沒有踏上修這條道路即所謂缺乏仙緣的說法倒顯得無足輕重了。範艾不知道自身緣法如何,但從最近先是誤吞仙石,然後因緣際會被帶到淩虛道宗的遭遇來看,雖然頗費周折,倒也不算太糟。侶、財兩者如其名,道侶、財富。前者與人們對雙修僅限於床榻上的誤解相類,不僅指修仙後結成夫婦的異**,而且修行途中遇到過的師友和寇仇,亦在此列,正應了那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之說。後者指的是各類修仙不可或缺的珍惜物件。
地,五寶最末,卻不是因為不重要,相反,若非名山大川早有歸屬,恐怕這才是讓所有修士最為眼饞的一寶,這就如同一家家春種秋收的農戶,靠著天生地養,風調雨順,才能安然度日,偶有天災**,便雞犬不寧,餓殍遍地,簡直是危在旦夕。這就顯出拜入傳承悠久師門的重要性了,除了名師傳授、高深功法和天材地寶外,還要有適宜的修煉環境,這才是有望得道的最強大的本錢,試想那些小門小派由於資源有限,僅限的坐關勝地都掌握在掌門、長老手中,其門下弟子得過的多憋屈?
這些東西沈幽夢沒有明說,是範艾根據褚匡仁的隻言片語中琢磨出來的,此時身在此山中,更覺得感慨萬千。
石階每隔三千級便在旁邊等高的石壁上用紅色筆跡標明高度,顏色已經有些褪去,卻不妨礙看出執筆之人書寫時的心正手穩,流瀉有度,想想也是,在這種地方向上前行已是不易,除此之外還有心思做這種無聊事情的,大概都不會是一般人。讓範艾感到有趣的是,從山腳一路走來,每每有端正字跡處,石壁不遠處總會有另外一些其他古古怪怪的字跡,比如第一個三千級的“三千已至,餘願未了”,六千級處則是“來時青雲路,去時無歸處”,再到他昨天走過的九千級石壁處則幹脆連字都沒有了,隻有一副奇怪的圖畫,上麵有一頭毛發皆張猙獰可畏已經看不出原本模樣的凶猛異禽,異獸雙翅大展狀若仰天長嘯,線條栩栩如生,顯示出畫者不俗的丹青功力。其上烏雲密布,有幾個看不清麵容的人影在雲後指指點點,這幅場景不知為何讓範艾感到了一股莫名的悲壯,他趕緊轉移視線,不經意間瞄到圖畫右下角還有一隻嗷嗷待哺的幼鳥,他剛想伸出手指觸碰石壁,卻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發出冷哼,識趣地停下動作,範艾不禁有些好奇,這個聲音的主人到底是誰?
山頂處,婦人疑惑地看了看下方少年身旁那麵空白的石壁,對猛然站起身的嬌弱背影有些莫名其妙。小道姑轉過身笑眯眯問道:“你說他叫範艾?”婦人點頭,“師叔祖,他……”
“以後就由他陪我玩了。”
小道姑不由分說,輕飄飄的一句話徹底堵住了婦人的嘴,後者唯有苦笑,看來隻能希望某人以後自求多福了。
第二天的正午時分,汗如雨下的範艾終於第五次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字跡:一萬五千級。經過第三次的壁畫和第四次的空空如也後,他對石壁上的內容是愈發感興趣了,同時也自信,無論下一次出現什麽樣的情況自己都不會大驚小怪,可即便如此,當看到眼前一幕時,他還是忍不住目瞪口呆。
石壁上幾對男女相互交纏,眉眼清晰,體態豐饒,赫然竟是一幅遊龍戲鳳圖!
範艾隻覺得自己心目中之前對於仙家洞府的美好憧憬瞬間變得支離破碎。
不過他還是忍不住麵紅耳赤地多瞅了幾眼,以前可沒這機會,要知道在客棧幹活時,隻要他和老板的目光在哪個姑娘的身上停留的久了,神出鬼沒的老板娘幹娘總會一邊恨鐵不成鋼地扯著老板的耳朵破口大罵,一邊還轉過頭和藹地說道:“別光看啊,趕緊給娘娶回個兒媳婦不就啥都有了。”嚇得他滿頭大汗地解釋說我還小,不急不急,從此以後目不斜視,跟個古板先生似的。
要是現在?
算了,想到那個小酒窩就已經把自己醉的迷迷糊糊,範艾哪還敢有別的念想。
他使勁地剮了幾眼,然後惡狠狠的抹了一把汗,繼續前進。
一萬八千級,兩萬一千級,兩萬四千級……
時間流逝,當天色第三次完全黑下來的時候,範艾終於登頂。
三天,三萬級。
踏上最後一個台階,他甚至沒等看清石台上麵是什麽,就已經累的睡倒過去。
遠處的婦人微微搖頭,輕聲對身後一名早就喚來的道童吩咐道:“靈風,你可以下去準備了。”道童領命,剛要退下,卻聽旁邊的小道姑冷不丁道:“等等。”
眉清目秀的小道童立即一動不動,嚇得手足無措,他進門前就聽說過這位“高人”的喜怒無常,自己若是惹得對方不快,可是要倒大黴的。
“你不用管這事了,該幹嘛幹嘛去。”小道姑一看對方緊張地臉色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也就興趣缺缺,不耐煩地揮手道。
靈風如蒙大赦,連連稱是,臨走前總算沒忘了行禮告退。
婦人暗道不妙,“師叔祖,這……”
小道姑緩緩撚動著手中拂塵的柔順長須,輕笑道:“小幽夢,你該不會覺得本座連個持香道童都做不來吧?”
婦人聞言便知對方決定已無從更改,隻得無奈道:“弟子謹遵師叔祖安排便是。”
小道姑一揚拂塵,走到崖邊,用隻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呢喃道:“你還看到了什麽呢。”
一天之計在於晨,朝陽初升。
範艾輕輕睜開眼睛,坐起身,盯著向下蜿蜒曲折的石階發了一會呆,然後站起來跑到寫著“三萬級”的最後一個台階處,抬頭旁邊的石壁,默然無語。
“喂。”
範艾嚇了一跳,這才注意到,不遠處的石台邊緣坐著一個年紀不大的小道姑,穿著一身明顯寬大的道袍,正晃著兩條小腿一臉古怪地看向自己。
範艾撓了撓頭,“你是負責第二關的持香道童吧,我聽幽姨說過。”
小道姑一雙大眼睛閃閃發亮,她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石壁,說道:“不錯,本座就是你這次的持香道童……對了,你剛才看什麽呢?”
“本座?年齡不大,口氣倒是不小。”範艾腹誹著,笑道:“沒什麽,隻是我一路上注意到石壁上有些奇怪的圖畫,心裏有些好奇所以才……”
“哦。”小道姑點點頭,“你在上麵看到了什麽?”
範艾一邊比劃一邊說道:“就是一頭飛天的神鳥和……呃,你看不到?”
小道姑猝不及防點頭道:“廢話,不然問你幹嘛。”然後反應過來,睜大眼睛瞪了一眼這個奸詐的家夥。
範艾嘴角勾起又放下,沒有絲毫得意之色,而是跑到場地邊緣來回走動,剛開始大概是沒想到罡風強勁,差點被刮下去,之後就保持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
除了剛開始那半天晃晃悠悠,之後的一整天都忙著登山,生怕時間來不及致使過關失敗,也沒來得及細看周圍環境,如今既然有持香道童出現,說明自己第一關確過無疑,放下心來的範艾總算有時間對各處打量起來。這裏比起山腳無疑要視線廣博許多,向上看天際透亮,清澈寧靜,俯瞰下方雲海濤濤,翻滾不定,偶有幾座低矮峰尖探出頭來,不多時便又掩映在雲霧之中不見蹤跡。若非此處的罡風對範艾來說太過猛烈,就當真有種飄飄欲仙的感覺了。收回目光,範艾注意到身處在一個露天廣場上,空空蕩蕩,平整空曠,最醒目的就是一座布滿不知名符文的三角石台,占據中央。
其實嚴格來說,繞膝階纏繞的入虛峰還並不算是真正道宗境內,不過是千峰山外圍眾多子峰中的一座,此峰的用處除了存有檢驗入門弟子毅力的考量,也是進入淩虛道宗宗門的必經之所,隻不過像沈幽夢這樣修行有成的弟子一般不會選擇由繞膝階分階而上,而是施展道法從陡峭的另一麵淩度飛躍。
小道姑自然就是之前山頂輩分奇高的那位,她看著範艾的背影,撇了撇嘴,總感覺對方說話不盡不實,山上好不容易來了這麽個有趣的家夥,可為什麽偏偏好像還跟自己那件重要的事情有關,真是難辦啊。
範艾無從知曉這位持香道童的糾結,他隻知道,按照婦人所說,走完繞膝階,即將麵對的就是檢驗根資質的第二關,在這裏,至少需要點燃石台上一炷香,且要燃盡才算過關,不然就算失敗。石台邊角處分別是三炷香的位置,寓意天地人三才,人香燃盡表示道根完整,具備入門資格,地香燃盡表示道根氣生,有極高潛力,而天香燃盡最為罕見,表示破根成胎,堪稱百年難遇。此關重在焚香驗骨,故得名焚香台。
至於持香道童,顧名思義,主要負責從煉香房領取珍貴異常的天地人三香,然後記錄檢驗結果,上報宗門。為了防止提前zuò bì,蒙混過關的發生,這類事務一般都是選取剛入門不久且未有人事牽連的道童擔任,每任持香道童一生隻有一次機會主持焚香儀式,珍貴異常,而且開始前會被專人傳授相關步驟,因此一般來說,持香道童總是與他主持下的入門弟子關係較為親近,由此以一帶一,無形中增加了宗門的凝聚力,這也成為了它被人默認,始終傳承下來的原因。
如今本應由靈風來持香的範艾,臨時被小道姑李代桃僵,這樣的胡鬧之舉也就是她才幹得出來,隻是他們二人一個懵懵懂懂,一個膽大妄為,都是不以為意。
日上中天,陽氣最盛,恰是焚香時辰。
範艾麵向東方,盤膝坐在石台正中,雙手互疊置於腹前,呼吸平穩,睜眼看向“持香道童”。
“插香吧。”
小道姑如夢初醒,這才想起自己此時扮演的身份,連忙從旁邊冷落多時的深色木盒中取出三支拇指粗細的焚香來,分別插入相應位置。
範艾正襟危坐,閉上眼睛,“可以開始了。”
“持香道童”雙手交錯,捏出一個從靈風那裏討要來的法訣,“起陣。”
三角石台轟隆作響,表麵符文如實質飛出,密密麻麻,蜂擁而至,將範艾連同整個石台包裹其中,漸漸看不清內裏情形。
“持香道童”下意識後退兩步,可隨即又進了三步,一臉厭惡,隨後神色平淡望向焚香台,不知在想些什麽。
山巔,放心不下的婦人感應到焚香台陣法啟動,總算鬆了口氣。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五個時辰後,婦人心中漸漸升起一絲疑惑,原本在她看來,以範艾的資質,不說另外兩香,燃盡人香應當不成問題,可現在這麽長時間過去,第一炷香卻仍處於剛剛點燃,遲遲不見縮短。
“難道我看走眼了?”婦人喃喃道,可隨即想到這小子吞下醉宴石都安然無恙,不該是這種表現。突然她神色一動,像是想到了什麽,立即轉身向山下行去。
煉香房,是每個淩虛道宗的弟子最熟悉的地方,因為剛入門的那段時間,幾乎所有人都在這裏度過。此時在煉香房門口,名叫靈風的小道童正坐在高高的門檻上倚著門框唉聲歎氣,一臉糾結,本以為進入淩虛道宗後就離那些個高高在上飄飄欲仙的神仙不遠了,可沒想到剛來這裏不久,一記飛來橫禍就把自己給砸蒙了。
“這要是讓別人知道可怎麽辦呐!”一想到剛才被那位既惹不起也躲不起的前輩恐嚇不能外傳的事情,靈風就覺得嘴裏一陣陣發苦。
“什麽怎麽辦?”
靈風被突如其來的問話嚇得險些一個後仰摔倒,看清來人後趕緊站起身,“沈師叔祖,您……您怎麽來了?”
沈幽夢看著一臉心虛的靈風,愈發覺得自己的想法沒錯,她跨過門檻,四處打量著,屋內陳設簡陋,除了幾張床鋪,就是同樣數目的桌椅,如同鄉間蒙學的塾堂。她也曾經在這個地方生活過,自然知道再往裏走就是隻有煉丹師才有資格進入的煉香坊,不過今天她來可不是為了緬懷過往歲月的。
她拿起桌上空餘的香盒,輕聲問道:“你把焚香交給那位前輩的時候沒出什麽事吧?”
“沒……沒事。”靈風忐忑道。
“那就好,不過焚香的數目是一定的,這個查一查就知道……”沈幽夢漫不經心道。
靈風突然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哭喪著臉道:“師叔祖救我,是那位前輩,她到了這裏以後,拿了三炷天香就走了,晚輩實在阻攔不及……”
吧嗒。
沈幽夢手上香盒滑落在地。
三炷……天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