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幽夢確實想過，以那位的胡鬧作風會給範艾的入門帶來不少變數，可即便如此，她最多也隻是猜測焚香時動一些小手腳，哪知道對方竟然大膽到直接插了三支天香上去！

    難怪過了這麽久，第一炷焚香幾乎沒有變化，對那個小子來說，能將天香點燃已經是很了不得的壯舉了，要知道即便是她當年，也不過燃盡半炷天香而已。

    沈幽夢沒有再看懊惱不已的小道童，丟下一句“去找你師父領罰”便轉身匆匆離去。

    靈風抬起頭看著消失不見的身影，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己逃過一劫，忙對著婦人離開的方向叩了幾個響頭，大聲道：“多謝師叔！”說完站起身來，小聲嘀咕道：“好險好險，還好沒有上報宗門，若隻是告訴師父的話，他老人家那麽疼愛我，定不會有什麽重罰，不過這次可真是僥幸啊。”

    打定主意以後再見到那位小祖宗一定要繞道而行的小道童突然轉念想到一個疑問：“那個要入門的家夥到底是什麽人？”

    “反正被那個前輩惦記上決計不是什麽好事。”靈風想起早先幾位師兄的告誡和自己的親身體會，不由地縮了縮腦袋，為那位尚未謀麵的師弟默哀幾句，然後搖搖頭，鎖上煉香房後找師父去了。

    沈幽夢來到入虛峰頂，大老遠就看見漫天的符文在焚香台上方飛舞不定，金光燦燦，範艾居中端坐，神色枯寂，如同坐了死關的苦修士。

    旁邊的小道姑不知從哪兒拿來一塊坐墊，正坐在上麵百無聊賴地扯著手中拂塵的尾須。

    扯掉一根長出一根，一根複一根，看樣子小道姑樂此不疲。

    沈幽夢小心翼翼地走近，強忍著不去看那尾實際名為“浮生”的拂塵慘遭淩辱的場景，開口道：“情況如何？”

    小道姑一派天真道：“還撐得住。”

    沈幽夢嘴角抽搐，定了定神，繼續問道：“晚輩聽負責持香的道童說，師叔祖給範艾拿來三炷天香？”

    小道姑一挑眉，不確定道：“呀，好像是哎。”

    沈幽夢等了一會見對方不再說話隻得無奈道：“可那天香是專供於測試三大頂尖資質的物事，用在一個鄉野小子身上會不會太浪費了？”

    “浪費就浪費唄，反正放著也是放著。”

    “師叔祖可知，這東西若用在普通測試者身上會使其輕則重傷難愈，重則神魂崩潰。”

    小道姑瞥了一眼婦人，嗤笑道：“關心這小子你就直說嘛，彎彎繞繞，麻不麻煩？”

    看到婦人張張嘴還想說點什麽，小道姑直接打斷道：“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那你可知我為什麽要給他上三炷天香？”

    沈幽夢皺了皺眉，她確實不知。

    小道姑撇撇嘴，搖頭晃腦地給了一個讓婦人瞠目結舌的dá àn，“就不告訴你。”

    不過終究還是念及與沈幽夢這些年積攢下的微薄情份，不再裝瘋賣傻，“雖說你的擔心有些道理，但請你好好看一下，這小子像要出事的樣子麽？”

    沈幽夢仔細觀察片刻，不得不承認，是自己當局者迷了，先不說範艾身上還沒有出現任何承受不起的跡象，此時就近可以看到，第一炷天香緩慢的燃燒縮短著，這表明測試還在正常進行中。

    小道姑哼道：“你這是關心則亂，他身上的秘密，還多著呢。”

    沈幽夢不再多言。

    隨著時間流逝，第一炷天香逐漸燃盡，接著是第二炷……

    速度竟是一根快似一根，沈幽夢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心裏翻江倒海，麵上已掩飾不住震驚。

    “褚匡仁，你到底給了我一個什麽怪胎！”

    第二天的正午，還剩半支天香徐徐燃燒。

    不知什麽時候，小道姑悄然站起身來，麵色凝重，一反昨日的輕鬆做派。

    突然，兩人神色一動，幾乎同時發現範艾的身體開始出現劇烈顫抖。

    沈幽夢看向小道姑。

    “別看我，我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小道姑緊盯焚香台，眯起眼睛。

    石台中央的範艾臉上開始出現痛苦神情，身體顫抖加劇。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小道姑攔下要去滅香的沈幽夢，喃喃道：“我不信他這麽輕易就會死。”

    沈幽夢咬牙道：“你這是在玩火！”

    小道姑抿嘴不語。

    飄舞不休的符文突然一頓，由中心向四周飄散開來，天際雲霧蒸騰，傳來隆隆巨響。

    範艾雙眼緊閉，臉色蒼白，滿頭黑發無風自動，周身驀地青光大盛。

    半盞天香瞬間化為飛灰！

    ……

    幾乎是“起陣”兩個字入耳的同時，範艾隻覺一陣恍惚，石台、道童和原本的一切已經全部消失，與無邊無際的黑暗融為一體

    嗵嗵，嗵嗵。

    這是我的心跳麽？

    不一會兒，這僅有的聲音也漸不可聞。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模糊的身影出現在範艾對麵，他亦是盤膝而坐，接著對方像是開口問了一句：

    “你是誰？”

    “範艾。”

    “來自何方？”

    “永安縣，葫蘆街。”

    “去往何處？”

    “淩虛道宗。”

    範艾注意到，他每回答一個問題，對麵的人影就清晰幾分，先是雙腿，接著是雙手、肩膀以下，他突然湧出一股要看清楚對方是誰的衝動，然而這似乎需要先答對問題。

    “因何修道？”

    “學仙法。”

    範艾驚喜的看到對麵人影的輪廓隨著一個個他的回答慢慢清晰，可接下來的一幕卻讓他呆住了。

    “不對。”

    對麵人影的肩膀重新變得模糊不清，這讓範艾突然有種莫名的恐慌，好像有什麽重要的東西正在離他遠去，於是他急忙說道：“求長生。”

    “不對。”

    冰冷的聲音再次傳來，人影的整個上半身重新隱去，絕望的思緒在蔓延。

    “小艾。”

    範艾茫然轉頭，看到老板牽著老板娘出現在右前方，和顏悅色地望向他。

    “嘿，臭小子。”

    範艾剛要動身走過去，另一邊突然傳來一聲嬌喝，徐夢嵐亭亭玉立，招著手，笑臉燦爛的呼喚。

    範艾看看這邊再看看那邊，左右為難。

    老板的臉上突然出現悲慟之色：“你娘已身患絕症，我也命不久矣，你不過來看看麽。”

    範艾如遭雷擊，不由地淚如雨下，正要向前邁步，卻聽另一邊的徐夢嵐亦是淒然道：“褚叔叔為了保護我已經被殺，我一個人孤苦無依逃到這裏，快來救我。”

    這次不等他有所動作，血淋淋的刀尖猛得從徐夢嵐腹部穿出，伊人緩緩倒地。另一邊老板慘淡一笑，和老板娘雙雙死絕。

    範艾看著死不瞑目的老板夫婦和血流遍地的徐夢嵐，呆滯片刻，大叫一聲，嘶吼聲回蕩，“我要變強！我要成為人上人！我要和我愛的人長生不死！”

    “什麽是道？”

    兩處慘狀漸漸沒入黑暗，清冷的聲音重新傳來，此時對麵人影隻剩麵目還不清晰。

    範艾閉上眼睛，流下兩行血淚。

    “心有所執方為道。”

    ……

    就在青光從範艾身上透體而出，把入虛峰峰頂攪動的天翻地覆時，小道姑手上的“浮生”自行脫手而去，在她驚詫的目光中直飛天際，靜靜豎立在範艾正上方的半空，散發出柔和光芒籠罩住整座入虛峰，將山峰內外瞬間隔絕。

    沈幽夢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凝重，剛才拂塵的異動表明這裏發生的事情已經驚動了整個淩虛道宗，甚至有可能波及周邊，所以連多年不插手宗門事務的道首也不得不出手幹預，強行切斷了入虛峰與外界的聯係。

    她沉聲道：“師叔祖，這次的事情恐怕鬧大了。”

    小道姑卻像是沒聽到似的，嘴裏喃喃道：“果然是他！”

    表情怔忪，眸中既有歡喜也有疑惑。

    沈幽夢皺了皺眉不明所以，又不好發問。於是繼續看向焚香台上的範艾。

    此刻廣場中央的焚香台隻能隱隱約約看見一個大概輪廓，而周圍氤氳的青光先嫋嫋彌漫，過不多久就變得淩厲磅礴起來，如同久在樊籠一朝脫困的蜿蜒遊龍，掙紮著想要破天而去，卻無論如何都逃不出頭頂柔和光束的籠罩。

    吼——

    山體震蕩，青光終究受限於宿主的柔弱，一聲咆哮，帶著無盡的不甘，慢慢蟄伏，消逝。

    石台上的範艾緩緩睜開血絲遍布的眼睛，沒有理會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的小道姑和沈幽夢，而是伸手觸摸身下石台的符文紋路，久久無言，心中卻已然明白之前經曆的一切都是幻象。

    雖然是假的，範艾還是忍不住一陣後怕。

    這種心中最不願麵對的場景被血淋淋撕扯而出的痛楚與無力，是唯有親曆者才能感受到的無邊絕望。

    他看向沈幽夢，苦笑道：“幽姨，這第二關真的不好過。”

    婦人大概是猜到他經曆了什麽，忍住幾分歎息微笑道：“恭喜你，過關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