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可憐人的彩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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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強忍著大哭一場的衝動,對著棺材,黃潢自責地使勁跪了下去。

    腦海裏回蕩著外麵那些看熱鬧的村裏人說的話。

    “她在水裏說:萍啊,好囡囡,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你下來拉拉我,我不想死。我又不會遊水,哪敢去救她。她就喊:你不敢下來掰個棒子伸給我。我就找棒子,河旁邊都是田,哪裏有棒子,她撲騰了一會兒就沉下去了,真慘啊真慘。”

    “就算你會遊泳,落水的人也不能救,不然她會死命抱著你,連你都要淹死。”

    “我本來想下去救的,就是下去晚了。”

    “關鍵是她老頭不是個東西,喊她老頭去拉她,她老頭剛開始不去,說她裝的,淹死拉倒,你們不知道,後來我們幾個人把她撈上來,她人都硬了。”

    “她大兒子不回來嗎?”

    “擺三四天了,大熱天的屍體都臭了,他大兒子聽說聯係不上。”

    黃潢消沉地跪在地上,無語凝咽,對著棺材背有千鈞似地磕了幾個頭,失魂落魄地出了屋子。

    院子裏,那個作喪的婦女還在唱著黃腔,烈日下圍觀的人不少反多。

    黃潢看到院角有個打翻在地的簸箕,地上灑滿曬幹的菱角,有的菱角已經被人踩得稀爛。

    “虎子,你喜歡吃幹菱角還是嫩菱角。”

    “鳳英奶奶,我喜歡吃幹菱角,曬過的好吃,才摘的嫩的吃起來有點澀。”

    “那奶奶就先煮,煮熟了曬幹了送給你吃。”

    上世的,此生的回憶噴湧,黃潢再也遏製不住,淚流滿麵。

    吵吵鬧鬧的院子裏,似乎刹那寂靜,黃潢感覺天地間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他指著天空竭盡全力咆哮:“老天爺!這就是命運嗎?你剝奪了我的錦兒,這麽可憐的鳳英奶奶也不讓我拯救!你告訴我!你有沒有良心!有沒有!”

    院子裏的不少人都被黃潢的怪誕嚇一跳,黃潢渾然不覺,一動不動地怒視天空。

    天空下,大地間,他渺小得卑微。

    他覺得鳳英奶奶很可憐,男人不能做靠山,自己厲害一點卻被個個當成神經病,一輩子沒享過福就死了,死了就被這樣草草收殮。

    她這輩子真的不值!到底活的什麽!

    而人一輩子,又是活的什麽?為什麽活著?

    無數的聲音在他腦海裏呐喊、責問,無數的觸手在拉扯他的神經,他就像被埋在土裏,他壓抑得無法呼吸。

    突然他笑了,笑得很傻,像個孩童,他覺得他似乎看見,天空中,烈日下浮現出一道彩虹。

    他記得有個偉大的作家說:每個可憐人,都有一個彩虹界。

    每個可憐人,都一個屬於自己的彩虹界,可以再活一次,這是命運的補償。

    自己不是重生了嗎?或許鳳英奶奶也會重生,在她的彩虹界重生。

    黃潢忽而悲傷忽而微笑,慢慢地,他目光變得堅定,稚嫩的臉龐在陽光下閃著光輝。

    這段時間以來渾渾噩噩的黃潢內心明悟:前生恨,前生情,放不下,舍不得;今生緣,今生情,拋不去,要珍惜。

    那麽就過好當下,做好自己、守護親人,不要讓自己的親人成為鳳英奶奶這樣的可憐人!

    黃潢向屋裏的棺材深深地凝視片刻,堅定著決心,轉身回家。

    時光匆匆,一個多月轉瞬即逝。

    這天,在飯桌上,黃潢說了一句讓劉季鼻子都氣歪了。

    黃潢說:“爸,媽,我不準備上學了。”

    黃愚公被嘴裏的飯嗆得直咳嗽,劉季的目光就像一把刀,在黃潢臉上直剮。

    劉季寒著臉,不太確定地問:“你說什麽?沒聽清,再說一遍!!!”

    黃潢微笑,臉上帶著與年紀不匹配的成熟,說:“爸,媽,我說,我、不、想、上、學、了!”

    黃愚公說:“兒子,你說的真的假的!開玩笑吧?!”

    “他這是沒睡醒,說夢話呢。”劉季肯定道。

    “恩!是的!”黃愚公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黃潢正色道:“爸,媽,不要鬧,我說的真的!”

    劉季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暴跳如雷:“我們鬧還是你鬧,我看你是皮癢癢了吧,姓黃的,這個兒子你還管不管,削他快削他,你削不削?”

    黃愚公低眉順眼的樣子。

    “兒子這麽大了,削他不好吧?”黃愚公說。

    劉季說:“你不削是吧,你不削我削。”

    劉季巴掌就朝黃潢臉上呼,巴掌就要貼到黃潢臉上時,見黃潢不躲不閃,她反而下不去手。她就假意抹著眼角,哭著說:“怎麽好怎麽好,不懂事想翻天,上個月不想去泰中鬧跳樓,現在直接說不想上學,你這是想讓我操碎心啊,哎呀,不行了,我心口疼。”

    黃愚公說:“把你媽心口都氣疼了,還不趕緊給你媽捶錘背。”

    黃潢走到劉季身後,要給她捶背,劉季打開他的手,罵道:“錘什麽錘,哪有心口疼捶背的,還有你啊姓黃的,你怎麽想的,兒子說不想上學,你怎麽都不著急。”

    黃愚公斜過身子,在劉季耳邊,用自以為很小的聲音說:“男孩子,叛逆期到了,想法多,勸勸就好了,你別著急嘛。”

    “去,滾遠點。”劉季推開黃愚公,說:“教訓你多少次了,少抽點煙,一股煙味。”

    黃愚公委屈地嘟囔:“一天就三四根還多。”

    黃潢回到餐桌邊坐好,說:“爸,媽,能聽聽我說說我不想上學的理由嗎?”

    “不上學還有理由?哪個老師教的,我要給他送錦旗。”劉季說。

    黃愚公說:“讓他說嘛。”

    黃潢認真地看了老爸一眼,把目光放在老媽身上,說:“媽,讓我說說我的想法,不要打斷好嗎?”

    劉季陰陽怪氣地說:“哎喲,你還有派頭呢,還不要打斷,行啊,你說唄,反正你說斷氣沒用,不上學想都別想,要不你回來勾屎唄?”

    黃潢翻了個白眼,慢條斯理地說道:“媽,您眼角有皺紋啦。”劉季聞言就要插嘴,黃潢一隻手握住她的手,一隻手伸出食指貼在她嘴唇上,嘴裏“噓”的一聲,搖搖頭,讓她噤聲,這舉動虎得劉季一愣。

    “爸,您瘦了。”黃潢接著動情地、真摯地大聲說:“爸,媽,我能做您們的兒子,我覺得我是全世界最幸福最xìng yùn的人。”

    “知道就好。”劉季表示不說話憋不住。

    黃潢說:“從小到大你們寵我愛我慣我,記得很小的時候,我怕冷,爸爸哪怕打牌,也把我抱在懷裏,裹在大衣裏,怕我的腳凍著,就把我的腳放進內衣貼肉捂著。“

    “是地是地。”黃愚公很欣慰地笑:“你那時候那麽小,還記得啊?!”

    黃潢說:“媽,記得小學時候有兩年,爸去了哈爾濱做工程,家裏就你和我還有外婆,家裏拮據,你很少買肉吃,每次買肉都吃不了幾塊,緊著我吃,吃剩的就下頓熱給我吃,熱一次兩次、三次,而你那時候瘦得都沒有八十斤。大概是三四年級的時候,家裏有隻大公雞掉在茅坑裏淹死了,你舍不得扔掉,就用水洗了一遍又一遍,村裏的蘭姑姑說,茅坑淹死的雞多臭啊,要這麽省幹嘛,扔掉吧。我那時候就想,我將來長大了,一定要賺很多錢,讓媽媽天天吃肉。”

    劉季偷偷摸了眼角的眼淚,埋怨:“說以前的事幹嘛,以前有幾家條件好,你爸那時候也沒辦法,做工程錢都是年底才結,那個春蘭也是裝闊氣,天天碗上放塊大肥肉跑東跑西充胖子。”

    黃潢起身摟著劉季的肩膀,說:“爸,媽,你們知道嗎,我說這些是因為我為你們自豪,我的爸爸勤勞肯幹,我的媽媽勤儉賢惠,你們是最好的爸媽!”

    “呸,肉麻!”劉季說,黃愚公嘿嘿直笑。

    剛才的那些話,讓媽媽冷靜下來,黃潢鬆了口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