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想請問婆婆，大概八年前，記得不記得我太太來過這裏……”杜小白有氣無力地說道。

    沐浴完換了一身便裝的蕭雨瑤給杜小白的杯子裏又加了一杯水，這已經是第十一杯了。蕭雨瑤強忍笑意，掩著嘴轉身繼續做飯去了。

    從杜小白和孟婆婆坐到沙發上開始，杜小白已經將自己的故事講了五遍了，可誰知道，這位依然保持著傾國傾城容顏的孟婆婆，癡呆症突然就犯了，杜小白觀察了一會之後，糾正了蕭雨瑤，這孟婆婆根本就不是癡呆症，看起來恐怕是老年健忘症。

    欲哭無淚的杜小白隻能一遍一遍重複著邵清清的故事，口幹舌燥。

    “你太太叫什麽名字來著？”孟婆婆第六次重新問道。

    “邵……邵清清……”杜小白覺得自己已經站在崩潰的懸崖邊。

    “她怎麽死的來著？”孟婆婆眨著無辜的大眼睛繼續問道。

    “難產……大出血……”杜小白舔了舔幹裂的嘴唇，他覺得自己的嘴唇仿佛住在撒哈拉大沙漠。

    “是不是還有兩個孩子也死了？”孟婆婆看著兩個小孩子從身邊跑過，突然好像想起了一些事情。

    杜小白眼睛一亮，興奮道：“對，對，是有兩個孩子，他們在我太太死後半小時也死了。”

    孟婆婆眼睛轉了轉，第七次重新問道：“你太太叫什麽名字來著？”

    杜小白覺得自己從崩潰的邊緣掉了下去，頹然地躺倒在沙發上。

    蕭雨瑤適時端上了一盤水果，同情地說道：“哥，吃點水果吧。”

    杜小白動也不動，躺在沙發上，麵朝天花板，悠悠唱道：“給我一杯失憶水，換我一生不傷悲～”

    孟婆婆豎起一個大拇指，不由讚美道：“小夥子，你的故事雖然講得不是很清楚，歌唱的倒是不賴。”

    杜小白覺得自己仿佛又被捅了一刀，做了一個狂吐鮮血的動作，惹得蕭雨瑤嘿嘿直樂。

    這時，屋外一陣孩子的嘈雜聲過後，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什麽？你們瑤瑤姐姐來了？”

    蕭雨瑤頓時轉身向外跑了出去：“天藍姐姐回來了！”

    杜小白艱難地爬了起來，卻發現坐在旁邊沙發上的孟婆婆居然支著腦袋睡著了，哈喇子順著胳膊就流了下來，他急忙拿紙幫她輕輕擦幹。

    唉，這位孟婆婆，還是睡著了可愛一些……杜小白看著熟睡的孟婆婆，心中暗暗歎道。

    這時，蕭雨瑤和一位年輕女子站在了門口。

    女子約摸二十五六歲的年紀，一身天藍色及膝長裙，古銅色的皮膚泛著瑩瑩的亮光，身材勻稱健美，脖子上帶著一串項鏈，項鏈底端掛著一塊綠色瑪瑙模樣的墜飾，簡單而又精致。女子並不像蕭雨瑤和孟婆婆那般明豔，卻讓人看起來非常舒服，給人一種柔軟似水的感覺。

    不知為什麽，杜小白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首鋼琴曲的曲名——《水邊的阿狄麗娜》。

    這首鋼琴曲杜小白並沒有深究過，甚至根本不知道阿狄麗娜究竟是什麽人。他活了三十年，在他的印象裏，那首回轉悠揚的曲子，傾訴的是一種依戀和向往，而這首曲名，代表的是一種熟悉和純真。

    他覺得周圍的時間仿佛又變得很慢，自己體內的血液變得非常安靜，卻似乎又充滿了無盡的動力。

    兩位女子都看到了剛才杜小白為孟婆婆擦口水的動作，稍感意外之後，都莞爾一笑。

    “這是我剛認的大哥杜小白，這是婆婆的幹女兒，孟天藍，也是我的好姐姐。”蕭雨瑤小聲為兩人互相介紹道。

    杜小白微微笑了笑，他還沉浸在那種舒適的感覺當中，實在想不出什麽語言來打招呼。孟天藍也隻是笑著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並沒有多說半句話。

    蕭雨瑤來回看了看兩個人，心中感覺有一絲古怪，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覺得或許是因為這兩天遭遇橫事，神經可能過於緊張了一些。她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清醒一點，便拉著杜小白來到了做飯的房間，讓天藍姐姐照顧熟睡的孟婆婆。

    蕭雨瑤遞給杜小白一個飯盒，又偷偷塞了一小瓶白酒，吩咐他趁著婆婆睡覺，趕緊送給魯康老爺爺。

    杜小白出屋後，在沙發上打盹的孟婆婆便睜開了眼睛，沒有好氣地說道：“瑤瑤，你是不是又偷偷給魯康送酒喝了？說實話，我都聞到味了。”

    蕭雨瑤無奈，又倒了一小杯酒，送到了孟婆婆手裏，嗔怪道：“千年老妖精，鼻子真好使，就這一杯啊！我看您的癡呆症，就是喝酒喝的！”

    孟婆婆輕輕哼著小曲兒，毫不在意地說道：“這能怪我嗎？那魯康把酒存在這裏，不就是讓人喝的嘛！”說完，一口喝完了杯中的酒。

    孟天藍一邊收拾地上的玩具，一邊說道：“那是魯爺爺喜歡您，釀的酒自己都不舍得喝，都放這了，您可倒好，比他還像酒鬼，我看啊，您要是再管不住自己的嘴，我就把孩子們都帶到學校那邊去，我也不在這住了。每天守著一個不聽話的老太太，還不如每天去學校教孩子們學習呢！”

    蕭雨瑤在旁邊輕輕附和著：“就是就是！”

    孟婆婆把手裏的酒杯重重地扣到了桌子上，掐著腰站起來怒吼道：“你們兩個到底是和誰一夥的！孟天藍！你是不是忘了誰救的你！蕭雨瑤！你的靈濟堂是不是不想幹了！”

    蕭雨瑤絲毫沒有一點畏懼，也輕輕哼著小曲兒，雲淡風輕地說道：“靈濟堂完全可以讓天藍姐姐管呀！”

    孟天藍也是見慣了孟婆婆的發飆，同樣輕輕哼著小曲兒，同樣雲淡風氣地說道：“婆婆是對我有恩，所以我才要知恩圖報。您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我才要幫您愛惜您的身體啊~”

    孟婆婆看自己雙拳難敵四手，小嘴一癟，往沙發上一坐，假裝抹著眼淚委屈道：“你們就知道欺負我~你們就知道欺負我~”

    沒有片刻的功夫，裝可憐的孟婆婆朝左右看了看，問道：“天藍，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學校那邊怎麽樣了？”

    孟天藍沒有回話，隻是看著孟婆婆，果然，沒過幾秒鍾，婆婆便再次靠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二女同時輕歎一口氣，一起幫忙把婆婆背到一間屋裏，輕輕關上門，接著一起來到廚房裏。

    “婆婆這病，突然就跟換了個人一樣，而且一忘事就睡覺，這要是在家裏還安全些，要是在外麵，那是很危險的，瑤瑤，真的沒有什麽法子能治好這病嗎？”孟天藍問道。

    蕭雨瑤輕輕搖了搖頭，歎了口氣繼續開始切菜，為孩子們做飯。

    孟天藍開始剝一根蔥，接著問道：“瑤瑤，你那大哥是怎麽回事呀，難得你會認個大哥……”

    蕭雨瑤回道：“先等等再說這個，天藍姐姐，剛才你和他打招呼怎麽不說話啊？”

    “我跟他點頭了呀！”孟天藍將蔥剝完，從一個箱子裏拿出兩個雞蛋。

    “又吃蛋炒飯啊，你也不怕膩，“蕭雨瑤嘀咕道，”可是為什麽我總覺得怪怪的……”。

    孟天藍把雞蛋磕進碗裏，加了一點鹽，用筷子攪拌起來。她看著碗裏飛速回旋蛋液，輕輕說道：“前幾天，我做了一個夢。你猜我夢到看什麽？”

    蕭雨瑤抿嘴一笑：“一準是夢到了男人！”

    孟天藍嗔道：“去！不和你開玩笑。我跟你說，我夢到自己變成了一隻渾身閃著藍光的小鳥，可漂亮了，然後飛呀，一直飛，落到了一個男人的肩膀上，那個男人的模樣吧，我也記不太清了，但是外形好像和你這大哥挺像的，我剛才看到他的時候都懵了一下，你說奇怪不奇怪……”

    “啊？”蕭雨瑤聽到這裏，手中的刀一滑，差點切到自己的手指，“不能吧……雖然他現在看起來比以前帥了一點，但他也是剛剛變成這副模樣的……”

    “剛變成這副模樣？什麽意思？”孟天藍停下了攪拌。

    “事情……是這樣的……”蕭雨瑤娓娓道來。

    這時，在屋外河邊的白牛蟻船上，魯老爺子的笑聲響徹天際。

    “自從上次伊伊生日那天到現在，已經半年多了，我真的是滴酒未沾呐！好酒！好酒哇！啊哈哈哈！”魯老爺子無比珍惜的嘬了一口酒，又朝嘴裏放進一塊肉，唔麽唔麽地吆喝道，“醉五洲，香四方，唯有我杜康~”

    杜小白瞅著沒進兩口酒便已經開始撒酒瘋的魯老爺子，不由也跟著樂了起來：“老爺子，你這喝的是什麽酒，力道十足啊！”

    魯老爺子將小酒瓶湊到杜小白的鼻子前麵：“來一口？”

    杜小白看了看已經麵如紅棗的魯老爺子，接過了酒瓶：“來一口就來一口！”

    誰知魯老爺子竟死死握住瓶身不鬆手，隻聽他道：“就一口啊！不是我不舍得，而是這酒，確實力道太大，你頭一次喝，可要小心！”

    杜小白看著瓶中酒，應道：“知道了老爺子，我就喝一口！”

    魯老爺子鬆開手，手指在空中晃悠片刻，終於指向杜小白：“說好了啊，就一口！”

    “就一口！”杜小白接過酒瓶，聞了一聞，一股濃烈的陳酒香撲鼻而來，待他細嘬一口，酒順入肚，坐著甲板上的杜小白瞬間開始搖搖晃晃，覺得天旋地轉，他急忙奮力用雙手去扶地，沒想到一個打滑，還是撲通一聲躺倒在地。倒地的一刹那，手中的酒瓶被老爺子接了過去。

    “啊哈哈哈……”杜小白耳邊傳來魯老爺子的大笑聲。

    許久之後，杜小白才緩過勁來，掙紮著坐起身來，驚呆道：“老爺子，說實話，在人間最後一次喝酒，我至少喝了三斤，眼都不花的，您這酒……太狠了吧……我才喝了半口都不到啊……”

    “凡人的酒怎麽能和我釀的酒比，怎麽樣，還想喝嗎？”魯老爺子嘿嘿笑道，酒糟鼻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

    “老爺子……這酒，是你釀的？”杜小白大感意外。

    “小子，你知道我是誰嗎？”魯老爺子酒醉微醺、神秘地問道。

    “這……您不是……魯康老爺爺嗎？”杜小白覺得魯老爺子好像已經醉了，問這種明知故問的問題。

    “那是老爺子我隻是改了個姓，跟你說，咱兩是本家兒，老爺子我死的時候，人間還是軒轅黃帝在位呢……”魯老爺子又一口酒一塊肉下肚。

    “軒轅黃帝？本家？您也姓杜？杜……杜康？？”杜小白大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