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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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冥冥之中,陳羽看到自己盤坐在無盡的黑暗之中,身下是一條靜靜流淌的血河。頭頂是一張詭異的黃符,散發出黑氣,牢牢壓在自己的頭頂上。

    那黑煙仿佛有千鈞之重,大山般的壓下來,將自己的神魂壓得動彈不得,好在下麵的血河流動,散發出蒙蒙的紅光,托著自己的身體,與那黑煙抗衡。那黑煙好像有些懼怕這紅光,不敢太近,隻是壓住陳羽的神魂。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虛空中顯出一張臉來,正是那魚龍魔王。

    陳羽見了那魔,道:“這是何處?又是魔夢?”

    那魔道:“這是你的識海,你若說是魔夢,也可以,因為所謂識海,也不過是一個夢境。”

    陳羽道:“那你怎麽會出現在此?”

    那魔笑道:“你心中想我出現,我便出現了。不過我在你心中卻是個無頭無身的臉,倒是叫人傷心。”

    陳羽道:“你想是什麽模樣?”

    那魔道:“我話說完你第一個想起的人。”

    陳羽還沒說話,虛空中的魔臉扭曲變化,便化成一個模模糊糊的中年道人形象:麵如黃玉,身穿一身青色道袍,手持拂塵,麵帶微笑。

    竟然是至元道人的模樣。

    陳羽怒道:“你作什麽怪!”

    那“至元子”笑道:“我隻是你心中所想而已。”

    陳羽大怒,想從心底將這至元子的模樣抹去,但越想抹去,那魔越發真實,最後行為舉止,一動一笑,都與他記憶中的至元子沒有絲毫區別。

    “哈哈,”

    那魔笑道:“就這模樣吧。你心中想起我來,是不是想要破這天屍符?”

    陳羽不說話,那魔道:“邪道的行屍法,其實乃是從玄門正宗的法門中脫胎變化而來。行屍法以攝魂、煉魂、**之術,將原本屍身主人魂魄製住,以自身的意念控製原本的魂魄驅動肉身,其實就是道門的奪舍術,不過是借用殘魂意念奪舍而已。其他的一些法門,比如借用天地之間的玄冥之氣鍛煉肉身軀殼,直把肉身中的血肉陽氣,都練成屍氣,使得這屍身成為法寶一類的東西,這些手段,說起來都是煉氣一脈的法門,不過體用不同而已。

    但我魔道的屍魔法,乃是借由眾生心中對肉身的執念入手,眾生對血肉之軀越是看重迷戀,不能忍受肉身的缺損老朽衰病,此執念便越容易化為魔念。反過來,魔念一起,便越發助長執念,此番反複,最終此魔念壓過其他所有念頭,此人便化為屍魔,為我所用,此便是屍魔法的關竅。”

    那魔又道:“邪道的行屍法,關鍵其實在煉魂二字,這天屍道人將自身意念煉入天屍符中,再以此符中的意念壓服肉身主人的意念,其實便是留下了罩門,破它不難。”

    “怎麽破?”

    那魔道:“你運轉屍魔經,修煉我傳給你的屍魔法便是。這枚天屍符融合了那天屍老祖的一絲意念和他長久采集煉化而成的幽冥之氣,正好適合你練成屍魔元神,順便在他魂魄中種下一絲魔念。”

    那魔說罷,慢慢身影化為一道流光,猛地刺入陳羽腦海,陳羽腦海之中便出現一篇經文,正是那屍魔經。

    陳羽試著念了兩句,不料一開始念動,原本腳下幾乎靜止不動的血河開始流轉。

    經文不長,初始的時候陳羽有些生疏,念得不是非常順暢,但念過兩遍,經文慢慢的開始熟悉起來,其中的語句原本他並不知道意思,但念著念著,那經文的含義慢慢在腦中顯現出來。

    陳羽一遍遍念動經文,忽然識海之中,無窮的虛空裏,一點點的赤紅星光開始浮現出來,慢慢的化為一顆顆的大星,又慢慢的化為一片片星雲,星雲流轉聚合,化為各種形狀。

    “恐怖魔君!”

    陳羽在心中默念了一聲恐怖魔君的名字,就感覺到無窮天外,那魔君微微一動,一點魔念穿過無盡虛空來到自己的識海。

    血河之中這時開始泛起波濤,波濤之中升起一朵血蓮來,那血蓮見風便開。

    蓮開千瓣,中間是一個團座。

    陳羽眼睛看向那團座,忽然便發現自己坐在了蓮花中,化成一個魔王來。

    沒有鏡子,陳羽卻分明在腦海中見到這魔王的形象:此魔人軀而龍身,身軀強健,筋肉分明猶如山岩,青麵獠牙,穿著一身骨甲,頭戴骷髏冠,一手持滴血的骷髏劍,一手持煉魂燈。

    陳羽一做了那魔王,心中登時領悟許多魔法,便將眼睛看向西方白虎鬼宿,在那鬼宿之中,正見到一團蒙蒙白氣流轉,他神識靠近,卻發現那白氣竟然變化為無數白森森的人身,皆都無須無發,一色赤溜,堆堆疊疊宛如汪洋,隨著虛空的流轉上下浮沉。

    那魔王口中作咒,手中煉魂燈往虛空中一拋,張嘴吐出一口魔氣,那積屍氣好似受到感召,一絲白氣便從其中逸散出來,穿過無窮時空,飛到魔王麵前。

    魔王伸手一抓,便將這白氣抓在手中,卻似抓了一團玄冰,凍得陳羽不由得打了個冷顫。那魔王抓了白氣,往煉魂燈中一拋,煉魂燈中頓時冒出一絲豆大的火苗來,呈灰白之色,仿佛一口氣便要被吹滅,但卻有無數魂魄在燈焰之中哀號,化成一張張的臉麵,俱都扭曲猙獰,莫可名狀。

    魔燈一出現,那天屍符竟然有些懼怕,便要往外飛走。

    魔王見了,伸手一指,那魔像手中的煉魂燈火光大漲,燈焰化成一條小龍纏了上去,將那天屍符裹在燈火之中,不多時燈火一燒,黑煙便化作了火光,那煉魂燈的火苗卻似凝實了一些。

    魔王煉化了天屍符,將頭往上一抬,陳羽隻覺得神魂一晃,眼中的魔王已經消失,坐在血蓮台上的又變成了自己的模樣。

    身上的骨甲、手中的骷髏劍都不知道去了哪裏,但那盞魔燈卻被自己拿在手上。

    燈火晃晃悠悠,中間無數人影穿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喜怒哀愁,各不一樣,陳羽的目光在其中遊走,便看到一個人影,白發黑身,正是那天屍老祖的模樣。

    天屍老祖的模樣越發清晰,他周圍的景色也變幻起來,無數其他的人影都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黑魆魆的林子、一群巨人般的皮色青黑、行動僵直的屍奴,走在前麵背劍的枯道人。

    還有隨著屍奴一起的紀離容。

    陳羽恍若驚醒過來,神魂一震,便從魔夢之中回到了肉身之上。

    “誰!”

    走在前麵的天屍老祖忽然停下腳步,四周環顧一番,眼珠亂動。

    枯道人回過頭來,問道:“老怪物怎麽了?”

    天屍老祖道:“方才覺得有人在窺視於我。”

    枯道人眉頭一皺,伸出手來在上下四方各自抓了一把氣,掐指算了一番,奇怪道:“並無異常啊。”

    又道:“我這手段是天蟾宮傳下來的,向來極準,想來不會出錯。老怪物你確實感覺到有人在旁?”

    天屍老祖道:“可能隻是一時心動了,老鬼你都算不出來,肯定是我多心了。前麵是不是快到衣領峽了。”

    枯道人道:“確實快到了,再往前要被那幫鬼物察覺出來了。”

    天屍老祖看了看天上星鬥,又將周圍地形觀察一遍,算計一番一指左麵,道:“那處穀地,麵水背陰,陰晦之氣甚重,正好布置屍陣。”

    枯道人也點頭,道:“那就在此布陣。”

    兩人遂驅使著群屍,來到穀地之中,卻見這穀地平緩之處正好有千來步,天屍老怪算計一番,取出玄陰聚煞幡,在關節處布置上,又取了墨玉符,埋在陰氣匯集之處,算是布置好了陣圖。

    隨後念動符咒,群屍便各自找了位置,將地麵刨開,鑽了進去。

    枯道人見屍陣布置好了,對天屍老祖道:“坐在這裏等著也非上策,此地正好溫養屍奴,我們去前方探探路徑,看看來了哪些人?”

    天屍老祖道:“正是,我們前麵打探一番,若是遇著有人奪了丹藥,便將其引入此陣,到時候我二人在外施法,料想他逃不出去。”

    二人正要走,天屍老祖忽然回過頭,看到紀離容,想起她趕了一天路,未曾便溺,想了一想,伸手將她額頭上的符咒揭掉,扔下兩個餅子,道:“且放你動一動,你不要想著逃,若是走開這裏五十丈外,當心被屍奴撕了吃。”

    紀離容得了自由,眼珠亂動,那老怪看了,那裏不知道她的心思,又道:“也別想破老祖的大陣,當心也變成屍奴。”

    說完這些,兩個老怪便往穀外走去,不多時便不見了蹤跡。

    周圍便隻剩下黑魆魆一片,漸漸的,陰風慢慢起來,往那屍陣中間匯聚過去,不多時陰風越發的大,仿佛吹得溪水都要結冰一般。

    一點藍幽幽的光閃過,屍陣之中生起一朵鬼火來,然後又是一朵,接著又是一朵,不多時起來十幾朵,正好應著每個屍奴一朵鬼火。

    鬼火亮起,便聽到屍陣之中,傳來嘎吱嘎吱的響聲,好似磨牙,又似骨節扭動。

    這時不知道從哪裏跳出來一隻兔子,猛地竄進屍陣之中,沒等紀離容看清楚,忽然地下伸出一隻手,就把那兔子抓在手中,縮回地裏。

    接著便是一陣哢哢的嚼動聲。

    紀離容哪裏見過這般詭異的情景,直怵得渾身雞皮鼓起,牙齒亂碰。

    她強吸了幾口氣,卻似鎮定了一些,撐著身體慢慢站起來,往屍陣之中走去。

    越是走近那屍陣,磨牙的聲音便聽得越發的分明,等她一步跨進那屍陣的範圍,卻見地上忽然拱動一下。紀離容嚇得身子一顫,登時如同受驚的小獸,定在那裏一動不敢動。

    她一不動,那屍陣便不動了。

    紀離容急促的吸了一口氣,忽然猛地跳起來,衝到陣中,找到位置,對著地上就是一通猛刨。

    這一下卻似沸油之中潑了一瓢水,屍陣之中陰風忽的一下便狂嘯起來,地麵拱動,幾隻手便已經伸了出來,接著慢慢爬出一個個的屍奴。

    這些屍奴在外麵行走的時候頗為僵直,但在這屍陣之中,卻靈活如同一隻隻大猴子,轉眼便從地下爬了出來,往紀離容這裏抓過來。

    紀離容咬緊牙關,雙手依舊猛刨,那土地剛剛才挖開填埋,頗為蓬鬆,紀離容轉眼便將地麵刨開,正露出一張滿是燒傷的臉,雙眼睜著,正看著她,不是陳羽是誰?

    “別怕!”

    就在此時,一個屍奴已經衝到背後,紀離容卻不管不顧,伸手就要去將陳羽的身子拽出來,但陳羽忽然開口念了一句模模糊糊的咒文,叱道:“咄!”

    那屍奴好似得了某種命令一般,竟然身子一轉,棄了紀離容,又慢慢爬回自己的坑洞去了。

    “你還活著!”

    紀離容見陳羽能夠說話,心中大喜過望,道:“我們快走,那兩個老妖怪要回來的。”

    陳羽道:“我這軀殼被那天屍老怪煉過,生機已絕,是個死人了。”

    紀離容聽了,心中方才生起的歡喜登時又似澆了一盆冰水,眼淚漣漣而下,道:“是我不該讓你來的。”

    陳羽歎了一口氣,道:“別說這些了,你看看我額頭上是不是有一根白發。”

    紀離容找了一下,果然在眉心處有一根細細的白發,齊根刺入印堂。

    陳羽道:“那老怪以符咒壓製我的神魂,已經被我破去,但這根白發製住了我肉身經脈,使我不能動彈,你將它拔出來。”

    紀離容便用指甲掐著那白發發根,將其拔了出來。

    陳羽長呼了一口氣,坐了起來,對紀離容道:“老怪以行屍法將我渾身精血生氣全部轉變為死氣,好在我的魂魄有所守護,方才沒有被他壓製煉化。”

    又道:“我渾身生氣已絕,現在已然是個死人了,雖然死氣護住肉身,不會衰朽,但魂魄若是被死氣侵染久了,難免損傷,最後變成一個無知無智的活死人。”

    紀離容道:“那該如何?”

    陳羽閉上眼睛,道:“我要運轉法門,將全身死氣煉化,凝聚天屍魔種,自此之後,以魔道修行。”

    “啊!”

    聽聞陳羽要修煉魔道功法,紀離容吃了一驚,但旋而又道:“我要做什麽?”

    陳羽道:“我雖然轉修魔門,成就天屍魔種,但這魔種脆弱,失了肉身保護,世間的風吹雨打都抗受不住,因此我還要保存這具肉身皮囊。”

    陳羽說到此,頓了一下,看著紀離容道:“我要在魔種成就,將肉身中的死氣吸納完畢的一刹那,吸收大量的生人精血,變化陰陽,由死入生,再為這具肉身注入生機。”

    紀離容眉頭一皺,道:“這魔法竟然這般詭異,還能由死入生,但是周圍哪裏有......”

    話還沒說完,紀離容忽然一停,看著陳羽,陳羽卻已經閉上了眼睛。

    紀離容胸脯起伏,緊咬下唇,看了陳羽青黑色的臉,看了許久,卻好似下了決心一般,道:“就算有生人,也不能去害無辜的人,你用我的精血吧。”

    陳羽睜開眼睛,看著少女清麗的臉龐,張了張嘴,想要說出拒絕的話,但旋而一個白色孤高的身影又出現在腦海之中,他知道他有不得不在這世上走下去的理由,因此拒絕的話又終究說不出口來。

    “魔功詭異陰損,我行功由死入生的一刹那,對生的執念最為熾烈,魔念可能壓下其他一切念頭,當那時候,精血注入,便如饑渴將死的人喝到甘泉,可能控製不住,將你精血吸幹。”

    陳羽道:“你想清楚。”

    紀離容雙拳緊握,道:“我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