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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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慢慢地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的正午了,他睜開他的直勾勾的雙眼,就看見周校長和幾位老師坐在他的床邊,還有庾山村衛生所的鄉村醫生也在,都顯出焦慮的神情,見他醒來,他們才都伸長了脖子,瞪大眼睛,一起圍將過來,問“好些了嗎?”林西平看到外麵的天光與眾人的圍坐,這才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忙要起身,卻被周校長按住,慈愛地說:“再躺一會,昨天跟誰喝了酒?喝那麽多。”
“我自己喝的。”趁周校長不妨,林西平趕緊坐起來,歎口氣說:“閑來無聊,就自己喝了點,沒想到竟喝了那麽多,哎!讓您們為我擔心,我也耽誤了同學們的課!真是對不起。”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沒什麽的,課已經安排好了,孩子們很懂事的,在預習新課呢。剛才學生來找你上課,沒找到,就來問我,我們也沒見你,就找到你宿舍裏來了,哪知道你喝了那麽多!我們叫你不開門,知道事情不妙,大家強撬開門,請了大夫來,給你打了一針。”周校長說著,端過一碗溫熱的加醋白糖水,“喝吧,很解酒的。看這樣子,昨天一定是空肚子喝酒,很危險的!”
林西平點點頭,接過來喝了,旁邊的一位老師把溫好的麵條也遞過來,“快吃點吧,吃點飯壓一壓或許就好點。”
林西平感動的張開嘴巴就吃了起來,其實他不想吃,他隻是感覺通身的無力,頭暈肚燒,他所以用很吃的方法是要來表達對他的領導和老師們的感激,他想用這樣的辦法報答他周圍這樣善良的心。
半碗麵條喝下去,他的肚子裏可就像翻開了鍋,他的五髒六腑在那裏如同起了戰爭,越翻越烈,似乎將那戰火燃到外麵似的,林西平使足全身的力量去克製它,抵擋它。然而終於製止不住,他一歪頭,“嘩”的一聲,連麵帶水從林西平的口裏傾瀉出來。而他就像挺直的標本,伸長了脖子、瞪大眼睛、張開大嘴,一迭聲“嘔…嘔…嘔…”,直到他什麽東西也嘔不出為止。
老師們給他捶背的捶背,擦嘴的擦嘴,拽發的拽發,清掃的清掃,又是一陣子好忙,林西平才停頓下來,周校長端過水來讓他漱了口,又扶他躺下,複又給他蓋上被子,老師們也相互說了一陣子話,周校長對西平說:“你且躺著休息,課嘛,等你好了再上,我們先回去了,待會兒再來看你。”
“謝謝您,謝謝!……”下麵的話還沒有說,林西平的眼淚就出來了,他把臉轉向了牆壁,並使勁把左手背抵壓在鼻頭上麵。
他的生活又充實起來。
他的好友秦書山前幾天找他來了,給他帶來了好消息,說他的父親爭取到兩個難得的教師進修名額,要西平同他一起參加明年的省師範大學的函授考試。他自然是高興的,他可以趁著這當兒,到外麵透一透新鮮的空氣,更要長一長文學上的見識,這些日子裏,他苦悶極了,他躲在這四壁的院牆之內,盡是消耗他的生命與枯竭他的才智。小山村裏不會像城市一樣有書店或是圖書館,有浩瀚的書籍供他閱讀,這裏多的是蕪雜的荒草與遍地流滾的絆腳碎石,他的精神的食糧,就隻有他書箱裏的讀了千遍萬遍的他的高中大專裏的課本,因為家庭的貧窮,自己買的書也很少。對於他來說,到外麵學習的機會也隻有這樣的途徑了,這不僅有新的書可讀了,他又可以像以前做學生一樣,坐在講台下麵聆聽師範大學的教授們神采飛揚的高談闊論,想想這些,他心波蕩漾,在完成一天的教學任務以後,就躲在自己的狹小的宿舍裏,傾心地做著考前的準備。
秦書山還帶來另一個消息,說王學海工作了兩周不足,就跟他所處小學校裏的校長吵了嘴,險些動了手,賭氣之下辭了職,跟隨他的父親經營他們的工廠去了。這使林西平感到無限的惆悵:“他的公職怎麽辦?他這麽任性!將來混不出來可咋辦。”
在秦書山的麵前,他痛苦地搖著頭。
“也是的,”書山說,“我去勸過他,他說自己做教師煩透了,厭煩吵鬧的學生,厭煩那些窮酸的老師,和**毛尿氣裝模做樣的領導。”
“義氣行事,將來可要吃大虧的。”林西平不滿地說,“我也得去勸勸他,先安心幹著,找機會再說嘛!”
“算了吧,勸也是沒有用的。人已經這樣了,好在他爸爸找了鎮教委,把公職留下來,工資留在教委,辦理了停薪留職。”
“哦,是這樣。”西平說,“這樣還可以,總算沒有真辭職。”
已經是到了農曆的十一月十六,一個月光朗照的清冷的夜晚,他給小煤爐裏添了幾塊煤球之後,依舊坐在桌子旁看他的書,突然,就有一個聲音“撲棱”一下響在他的窗外,他著實地吃了一驚!忙開門探頭往四下裏張望,誰知那東西趁了他開門的空子,忽地一閃,鑽進他的宿舍裏來了,林西平在驚慌的匆忙裏迅速關緊了門。借著昏黃的燈光,在他的床鋪上,摁倒了一隻較大的鳥,拿到燈下那麽仔細地一照,他險些破了自己的鼠膽,原來握在他手裏的卻是一隻梟氣十足的貓頭鷹!他緊緊捉住這個人類最不喜歡的東西並按在書桌上麵,相互瞪了一陣子怒眼,然後才感覺出這隻鳥也是為取暖來的。他想摔死它的決心,漸漸地消除去了,雙手抱著它,到煤爐旁烤了一陣子火,然後對著它說:“恐怕你留在這屋子裏是不合適的,你還是回你自己應該去的地處吧。”頓時,那鳥便在他的手裏狠力掙紮起來,林西平覺得它已經是暖夠了的,便拉開了房門,向著空曠無際的長天裏一撩,隨口說道:“再見吧,朋友!後會有期。”
那東西迅速飛離了他的雙手,直衝到臥槐的樹頂,“勾咕咕”地叫了幾聲之後,振起翅膀逃走了。
他又回到書桌前,繼續看他的書,就聽到一串腳步聲稀稀索索地往這裏走來,起初西平以為是光棍庾二,當那人在他的窗下叫他的名字的時候,才聽的出是他的周校長。
他熱情地開了門,招呼他進去。
周校長進了門,寒暄了一些閑雜的事,就進入重點的話題。原來這位老校長今晚的來臨,是給林西平帶來了福音, ——那天夜裏,他酒後一遍又一遍叫著的那個有味道的女人,今晚托了校長給他提親來了!
周校長說:“西平啊,也不知道你看下對象沒有?這不,村支書家的閨女若鳳托我來問問,她可是有這個意思。”
“這……” 林西平的心咚咚地跳起來,心想:“那天晚上的渴望,現在果然就送到我的麵前來了!”
周校長看他吞吞吐吐的樣子,感覺是他不曾看中,連忙說:“不過,沒關係的,你如果沒有這樣想法的話,我回去委婉地說給她就是了,不為難你啊。”
“不是的,校長。你看我這樣落魄的樣子,還不能具備這種條件啊!”
“條件?”周校長自然是站在西平的這邊驕傲地說:“條件我們是優等的,咱有文憑有文化,相貌堂堂,國家正式教師,農村人都羨慕著呢,說不好的,還是她高攀咱們呢?”
“嗨,現在文憑頂什麽用,還不是在這小山溝裏當孩子王啊,這有日無光的歲月!”西平苦惱的說。
周校長同情地看著西平,沒有說什麽話。對於他的苦悶,校長是早看出來的,一個堂堂的大學生,正是風華正茂的年齡,應該到外麵的世界去闖蕩一番,誰成想毫不留情將他推到這偏僻的小山村,過這樣一種孤苦伶仃的生活,他的不時的歎息,他的平日裏緊鎖著的眉頭,最近又用酒精去麻醉自己身心的舉動!——做校長的哪裏會看不出來呢?然而,他一個小小的山村小學校長,又能為他做些什麽呢?
“這樣吧,西平,明年我央求汪主任,將你調到中學裏去,年輕人嘛,就應該到大環境裏鍛煉啊。”周校長說。
又聊了一會兒,校長站起來要走,林西平挽留了一會,他不肯,說天很晚老婆子會害怕的。西平送他到大門外,周校長在揮手道別的時候對他說:“剛才我給你說的那一件事情,你好好考慮考慮,對於這樣的事,時下青年人心裏有數著呢,我也不好說一些其他的話,我把你的意思帶回去也好有個交代。”
“既然人家有這樣的想法,我們也不好即刻回絕,接觸接觸也沒有什麽壞處,如果合得來就交往下去,合不來就算嘛。”西平顯得非常地輕鬆。
“既然這樣,我回去跟她說啊,讓她有時間就來找你。”周校長說完,滿心的不舒服,同他擺了擺手,然後蹌蹌踉踉地回去了。
其實,林西平的心裏與那周校長哪裏是一樣的想頭!他巴不能立刻就見到她,在這寂寞的小院子裏孤苦伶仃的日子,他早已過夠了!在這舉目無親的地方!出去這校園,他的兩眼黑漆漆的,至於周言培請求教委主任調動他的好意,他是充滿感激的,但也是無濟於事的事情,很多有關係有錢財的人們勉強進不去,何況咱兩手空空無依無靠的外鄉人呢!
“隻有這李若鳳才真正體會到我的心!在我的最不如意的時候,她……她還願意和我好,她是要拯救我的孤苦的靈魂啊!”他的狂跳的心伴著眼角的淚水久久地不能停止下來。
且說這位大德毛紡廠的財務科長李若鳳,自那夜見了林西平以後,就再也沒有放下她的那顆狂熱的心,她早聽說這裏新分來了一個大學生老師,隻因為沒有見過麵,又處在與大德毛紡廠“繁雜”的事務中,就沒有把這件事放重要了。就在與林西平無意之中的邂逅相遇,才使她的眼睛大放瞳孔!他的高大的身材,瀟灑的氣度,儒雅的舉止,風剝雨蝕後的林西平仍通體的英俊和全身散發出的濃鬱的大學生氣息。從她的心靈深處就萌生出的一種愛的衝動!盡管自己是大德毛紡廠的舉足輕重的人物,但她清楚地知道,耿文德給她這樣的位置,不過是把她作為拴在自己腰間的玩物!是他的情婦。可氣的是,他們私下交往數年,他竟沒有半絲與他妻子離婚的行動!
她現在決心擺脫這種狀況,她要尋找完全屬於她的真正的愛情!
她也曾經是一個很不錯的女孩,上學的時候,也是很聰明的學生。一直是班上的文娛委員,不過,就是愛玩愛美的性格摧毀了她,尤其是在初中的那些歲月裏,她的容貌,就很讓同班的不愛學習的男孩子青睞,他們會在上課下課的縫隙裏時不時拿賊溜溜的眼睛往她這裏斜瞅,這些舉動也正是合了李若鳳的心。她整日在裝扮上下功夫,時時在鏡子裏拿自己與了電影電視裏的演員比較,神氣著、驕傲著。她的虛榮心滿足到了極致,下課的時候,她也追逐打鬧在他們中間。她就是整天沉溺於這些,因此,她的學業也就漸漸地荒廢下去。臨到畢業,竟連一個普通的高中也沒有考上。
她不得不回到山村當農民了,她也是極其的不情願,但她也怪不到任何人的頭上,要怪就隻能怪她自己本人!她在山地裏鋤了半個月的田地以後,他的哥哥,外號“錢簍子”的李若龍,聽到鎮毛紡廠招工的內部消息,終就找到一個人來幫助,李若鳳順利地進入庾陽鎮毛紡廠。
她的姣好的外貌與大膽潑辣的性格,自進得廠來,在細紗車間做女工沒有多久,就偶遇了時任廠長辦公室主任的耿文德,旋即進入火熱狀態,那個時候的耿文德,已經是有兩個孩子的父親了,許多的女工用異樣的眼光看她。她並不以為然,因為她自覺自己沒有什麽,尤其是耿文德被提拔為副廠長之後,年終節末,她更是有著別人不曾得到的榮譽待遇和不菲的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