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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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假後新的學期,林西平要到庾陽鎮第一中學任教了。

    這是暑假末的一次全鎮教師工作會議上,邢介生邢副主任親自宣布的。

    之前,汪明海將西平叫到鎮教委的主任室裏,滿麵笑容地對他說:“一年來工作的不錯,教委本著人才不能埋沒,最大限度地給青年人發展空間的原則,通過教委的反複研究,做了這樣的決定。同時,我已經給一中劉校長說了你的情況,誰知他更是賞識你!即刻給你安排了許多重要的工作,劉校長也是語文教學方麵的專家。你到那裏好好工作,把自己的才能充分地發揮出來。”

    林西平激動萬分,渾身的熱血沸騰,連聲說:“謝謝汪主任,我決不會讓您失望!”

    “啊,對了,順便給李書記捎個好,我們也是老朋友了,前幾天他給我通了電話,我倍感親切,你要幹出成績來,我還會讓你到更高的領導崗位上鍛煉鍛煉。”

    林西平頻頻地點頭,他把這些暖心的話語統統塞進自己的心窩窩裏。

    庾陽鎮第一中學,不再是偏僻寂寞的小學校了,這是庾陽鎮的最高學府,建校半個多世紀以來,頗培養了很多出類拔萃的人才,據說鎮政aa府裏麵的除了鎮長書記不是從這學校裏畢業的以外, 其餘的凡是庾陽籍的機關領導,都是經過這裏的培養。現今這裏共具有四十餘個初中教學班,在校學生逾過兩千人,教職員工超過一百五十餘人。這裏最是人才濟濟之地,在這裏想搞出一點成績來,不下一番功夫看來是不可能的。”林西平這樣想。

    這些日子,他生活在幸福的懷抱中,他自上任以後,在一次全校的教職工大會上,他被任命為初一級部的級部主任,擔任一班班主任,校團委書記,校園《淩霄花》文學社社長。他高漲起他的所有的熱情,將每一件事情要做到盡善盡美。走在庾陽一中的角角落落,他覺得生活不再枯燥,不再空寂,他熱愛這個地方,他熱愛他所從事的各項工作,在已走到他的人生邊緣上的時候,這裏已經是上帝給予他的最好的恩賜了。

    回到家裏,他精心侍侯自己心愛的妻子,想法設法去做她所喜歡的飯菜。有時候是在睡覺以後,他輕輕地躺在若鳳的身旁,拿耳朵放在她的小腹的上麵,去聆聽那裏麵的動靜。

    他盼望那小生命快快地誕生,他知道,他的生命的延續部分就在那裏。他把臉貼在若鳳的臉上,說:“感謝你,若鳳。有了你,我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往往是帶著這些醉人的微笑甜甜地進入夢鄉的。

    他的辦公室設在辦公樓頂樓的最西麵一間狹小的屋子裏。這是一間由廁所改製而成的辦公室,僅僅因為教室欠缺的緣故。廁所也是一直沒有用過的,上麵掛一“團委”標牌,證明了這是團委書記辦公的地方,同時也是初一級部主任辦公的地方。與他一起在這裏辦公的,還有學校本級部的音美教師。音美教師多是在各自的實訓室,很少回來,直到天冷時候或是期末考試的前一個月裏,學校集中精力抓文化課複習的時候,他們才停課往這裏來久居的。因此,這間辦公室多數的時間仍是他的獨處了。

    他的隔壁,是初一級部的大辦公室,除卻林西平和音美教師外,所有這個年級的其他任課教師都在這裏,感覺是非常的擁擠。

    劉端成曾經就他的這個級部對他頗為教導了一番:說他把自己最重視的初一級部和初三級部,讓兩個他信任的人來管理:初一級部是學校教育的開端,就像農民們初春的播種插秧時節,是起步階段,要讓學生形成一切具有庾陽一中精神的學生風貌,培養良好行為習慣的時候,小學校裏的惡習必須清除,時間不要太長,兩周之內絕要適應中學生活,及早進入正確的軌道。學校要求級部主任靠上,班主任鏢上,任課老師跟上。“學生可塑性強,捏個什麽樣就是什麽樣!”——責任重大!初三級部是學校教育教學成果的展示,看一個學校的教學質量,畢業班的升學率最有說服力:考上多少重點高中,考上多少普通高中,還有多少中專學生以及多少職專學生,統計起來一看,誰好誰差就一目了然了。“所以我把這兩個級部交給你和家輝,心裏是踏實的。家輝是我的學生,自小就聰慧過人,是我一手栽培。十八歲中師畢了業,應該比你稍小一些。此人愛鑽研,業務很精。盡管直率愛說,但是工作的方式方法和內存的幹勁我是清楚的。對於你,我更欣賞你的才華,是一塊可造就的料,從初一級部開始教上去。因此我想給你一個更多的發展平台,讓你把人生的這台大戲唱好,不能將人生目標局限於成為一個教書匠、一個校長、一個教委主任;我們庾陽一中更應該培養出色的教育家!”

    林西平對此是感激的。不過,業務副校長陳蓮英也不免對他的工作有不放心的地方:說這個級部的教師年齡參差不齊,老教師偏多,雖說有著豐富的教學經驗,但方法陳舊,都是舊式的教育方法,嚴而且厲,不容易與學生溝通,爭強好勝,始終堅持“板子響,學問長”信念。特別是這級部裏有幾位強硬派老教師,不服管教。“從事教育事業一輩子,綜合算來才最後發現,就沒有一個會給他們做校長的。”他們幾個都是文化革命時期“工農兵大學生”,金聖滿老師外號“活字典”,天文地理無所不曉,詩詞書畫無所不通,易經八卦多有涉獵,甚至全鎮人事關係條理分明;李進奎老師外號“強勁李”,不論你提出什麽命題,他總會有若幹個和你相反的例證與你爭辯。他自信自己“捂住半個嘴也會辯勝”。王澤山老師就是看不慣社會上的不正之風,動輒牢騷滿腹,人送外號“牢騷王”,三人都有極高的教學水平,庾陽鎮每年一度的教學質量分析會,獲獎教師名單上都會有他們的名字。但完全不知道出於什麽的因素,似乎從他們出生時候起,都已經形成了桀驁不馴的性情,一旦有不公平的事情犯在心裏,他們絕不輕易放棄,總要爭個你死我活。領導們都厭懼他們!那個時代的他們同學大多做官為宦,而三人一生漂泊在庾陽的教育戰線上,全鎮的中小學校繞了幾個遍,走在哪裏校長們都不願收留!劉校長讓他們到庾陽一中來的原因,一則因為他們年齡大,臨近退休了。最關鍵的是汪主任的三番動員,說為了上級各方的麵子勉強把他們收留下來;同時,還有兩個年老的女教師潘玉琴、黃光蓮,也有同樣的毛病,潘玉琴仗著老公辦企業成為暴發戶,黃光蓮則由於具備台灣富商的老爹而做了市政協委員,同樣地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盡是看領導的短處,捕風捉影地嘰喳事,從而成為了學校的“麻煩製造源”。

    “你要注重方法,把他們身上的積極因素調動起來!這些人教學方麵沒得說,抓教材基本知識穩、抓重點難點準、抓學生狠。就是脾氣不行,事情一旦不合他們的意,個個像雄獅跳蚤,弄的學校上下不寧,盡讓領導難看。”陳蓮英對著西平說。

    陳蓮英的言語,聽在林西平的耳朵裏,也隻有默默地記下的份。他知道,對於人對於事,處在不同的位置不同的環境,一定有各自不同的觀點看法。他隻是相信“善待則善,為惡不昌”的道理。

    不過,在學校大會上宣布林西平為初一級部主任的時候,他確實有了那樣些微的感覺。教師們對他們這位新任的級部領導人有著異樣的眼神,——這個拿著師專的文憑,被分配到偏僻的小學,然後又青雲直上地做起領導來。真是撲朔迷離,神秘傳奇!——誰知道這裏麵是怎樣的背景故事。

    前期的工作,在林西平謙恭的態度裏,全部順利地安排下去,情形並不像陳蓮英說的那樣糟。

    僅也是這次,都在沉靜地進行學期前的政治學習裏期間露了苗頭,聽見潘玉琴、黃光蓮在那裏竊竊地私語:“也不知道人家是怎樣的福!他的娘老子真是死出水平,正是在他的任上,一個一個為他的兒子掙錢。前年他的娘死,全鎮教師沒有一個不花錢的,連上社會各界,總共讓他收入三四萬;這不,他的爹隨即又為他續了後娘,半年不到又去世了,又給他掙得三四萬,又是全鎮教師一個不落地花錢。寒假裏都忙著過年,信息那麽不通暢,竟然狗腿子們挨家串戶下通知,可恐怕丟了麵子,大家得到了消息,誰好意思不花?領導們在這關鍵時候才看態度。這不,昨天他的爹又死了,您看看……”

    “可不就是這樣?世態人情,官位決定財高嘛!”

    聽了也就是聽了,他林西平怎麽能去關住她們的嘴?本也是實在的事情,尤其剛召開了全校領導班子會議,劉校長也已經在會上給大家下了通知,說汪主任的爹昨天去世,校級幹部一百元,中層領導包括級部主任每人五十元,老師們最少三十元。

    “單位裏老師的娘老子去世,最多是二十元,到了領導那裏人情費就這麽高。領導的娘老兒值錢,一般老師的父母不值錢?我們一般老師就是活該那麽賤!”

    林西平也就是勉強著聽了,不作任何評判,畢竟這是人情私事。

    其餘的,倒是沒有什麽。他對劉校長給他這樣的擔子,既有著感激,同時也有著壓力。

    “我要以我的真誠與他們友善相處,我要把我的各項工作做的更好,包括我自己的語文科,我的班級,我的級部,團委工作,校文學社工作,我要對得起這份工作,立起堅實的根基!”他想。

    他來到西窗的前麵,庾陽無限的風光就盡收在他的眼底了。

    庾陽鎮駐於大庾河與大汶河共同衝積的平原上麵,這是魯中山區的重要組成部分。大庾河就發源於北部山區,曲曲折折繞出那一片山地丘陵,在魯州城南麵匯入大汶河。庾陽的正中是一片窪地,大庾河流經這一片窪地形成玲瓏湖,庾陽鎮依湖而建,呈現眼下的美好景象。一條寬闊的水泥混凝土省道架湖而過,往北盤旋繞過那一片山嶺直到省城,向西南越過魯州,連接國道,到達廣州。這一條省道,與庾陽的工業大街垂直交會,將庾陽分成四個部分:西南為棚菜區,西北是養殖區,東北林果區,東南則是工業區。各區均有自己的生產及貿易區,各盡所能並井然有序。到處高樓林立,房舍儼然,店鋪縱橫,生機盎然,一派日上蒸蒸的繁榮氣象,雖不比魯州,然也遜色不了多少。

    在如鏡的陽光底下,林西平隱約看到山梁下庾山村的點點白牆,想起了那曾經過的痛苦的歲月,現在擁如人潮如海的繁華境地,他內心無限的酸甜味道交織在一起,他喃喃自語道:“要沒有若鳳,這一切恐怕是連想也不敢想的啊!”

    他又看看庾陽一中,更是花園一樣的構建。六層的”工”字形教學辦公實驗一體樓,前麵是教學樓,後麵是辦公實驗樓,兩樓同高,同樓層之間有寬敞的過道,將前後兩樓聯係在一起,氣勢龐大,甚為壯觀。“工”字樓西麵,是一個闊大的操場,足足四百米跑道。周圍各類運動設施完善:籃球場、網球場、單雙杠、吊環秋千攀爬架、籃球場,可以供四組運動員同時操練,數十個乒乓球台。林西平看到籃球場,不覺那心又顫動起來,兩腿不自覺地充滿了力量。“課外活動時間,我又可以汗流浹背地馳騁在籃球場上了!”他激動地想。

    樓體的北麵,是一片很大的楊樹林,在這樣的季節裏,棵棵枝繁葉茂,蓊蓊鬱鬱。樹下平整如氈,青絨絨一層弱草。林間有卵石鋪就的曲折小徑,徑旁蹲有石凳石桌,光滑玲瓏。人居此境,必是神怡心曠,清幽自在。

    樓東是一條通往後麵餐廳夥房的小徑自不必說,教學樓前門與大門的寬廣的水泥路則將前麵分成東西兩部分,東麵一座假山,怪石嵯峨,旁邊花木重疊,俯仰各態,散發出濃鬱的藝術與文化氣息。西麵則有一潭池水,池中蓮荷點點,遊魚怡然,池旁建一小亭,名喚“篤學亭”,亭旁池邊盡是簇簇紫竹,池上竹影,池中魚遊,動靜成趣,相得益彰。

    這是第一個周日的清晨,林西平將李若鳳送到廠門口以後,就一徑地往學校裏來了。他初來講授中學的課程,須是要下一些氣力認真準備才好,他走進自己的辦公室,打開辦公室的門窗,讓新鮮空氣在這裏流通開來。昨夜裏的一場大雨,使這個新晴的早晨變得淨明而清爽,在這夏末秋初的雨後的清晨,居於這樣高樓之上,更覺一種無言的愜意,他絞盡腦汁將那一單元的課文認真的備完之後,再次來到窗邊奢侈地去享受這美好的環境帶給他身心無限愉悅的時候,就有一陣很動聽的葫蘆絲音樂輕輕飄到他的耳朵裏來了。

    那音樂真美,柔情、婉轉、甜潤,恰似輕柔的微風吹過,又如涓涓的清泉錚錝。熱帶叢林的無限風光,雲南邊陲的人情風物,盡含在那蕩人心腸的曲子裏麵了。

    自古勝景屬彩雲之南,人間孰人能知其三分!

    林西平想著了一首歌曲裏的句子,不禁感慨起來:“啊!這美妙的音樂,扣動著多少*的心弦。”

    林西平挺直身來,就向著那音樂傳來的方向望去。

    樂曲是從那楊樹林裏麵傳出來的。眼前的雨水衝刷過的楊林,純淨更盡濃綠,初陽照上,樹葉閃動著晶瑩的光亮。薄霧升騰,輕紗一樣地蕩漾林間。林蔭道上,已經有枯黃的衰葉飄落其上,地上的伏草,枝葉上散掛零零星星的珠露。這楊林,在這樣音樂旋律的背景裏,如詩如畫如夢如幻!林西平終究是捺不住了,走下樓來,尋著音樂的方向漫步樹林裏來了。

    原來這楊林的後麵,是靠牆而建的一排平房。大約有十幾間的樣子,門牌上標著音樂教室、舞蹈教室、美術教室、音美器材室、體育器材室等等字樣。音樂自然是從舞蹈室飄出來的。林西平走近,那清晰柔腸的音樂,與乎舞蹈室裏“明月、竹林、湖水、草岸”的背景,連同生動婀娜的女孩們的舞蹈盡在他的耳目了。

    四個同身材的女學生,穿著淺綠色傣族的短褂瘦長花筒裙,腦後均梳緊小的團髻, 髻側斜插幾粒菊黃的花朵,光著腳丫,伴著輕柔抒情的樂曲,麵含笑色,在那裏舞蹈。她們一走一羅腿,一彎一展臂,腰身肢體三道彎,行步擺手若點水。踢腿、勾腳,緩步優雅,聚散變動。四人共同繞在一個穿潔白孔雀裙的女子周圍,那女子修長的身材,頭亦梳緊小團髻,上豎闊大孔雀翎毛, 髻上珠光曆曆,銀光閃閃,左手高高舉起,纖纖細指,造成孔雀頭狀,右手撩起透紗水樣裙,旋轉輕柔,形似孔雀開屏,惟妙惟肖;神若憧憬向往,心馳神動。

    就這樣的五個女孩子,竟演繹了如此美妙的故事!可憐林西平的那一雙滯呆的眼睛,火辣辣地望得久久沒有收起,兩腿立在那裏,再也挪不動了。

    他的詩情,又清泉一樣的流瀉起來。

    月亮掛上了淡藍色的天空,

    銀白色的月光,灑滿了

    這湖邊細軟的白沙,也照在了

    那晚風裏的竹林,和湖岸濃密的青草。

    這山寨的醉人的清夜,

    多麽靜謐,清澈。

    愛水的傣家姑娘們,你看

    她們出來了,像一一的金孔雀,

    在這靜寂的月夜,在這樣清幽的湖邊,

    飲泉戲水,是這些比露珠還要純潔的傣家姑娘

    追逐,鬧俏,嬉戲在這銀樣的沙灘。

    坐在水邊,使腳揚起清波;

    更或嫵媚立在水中,任長發飄灑

    擺弄著清水,擺弄了繽紛的花雨。

    珍珠般的水珠灑落,鬧歡了水麵,

    鬧歡了這山間湖邊的銀樣的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