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花樓箏聲(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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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前人來人往,熱鬧非凡。不少王孫公子、紈絝子弟們搖著羽扇,賣弄風雅地來到樓前,很快被一位位花枝招展的姑娘們迎進去。一位滿臉胭脂的老鴇瞧見巡撫大人隻身來到花樓,內心一驚,乖乖,難道是花樓的名聲太躁,居然吸引了洛陽的巡撫大人?老鴇滿臉媚笑,趕緊奔了過來,點頭哈腰地道:“楊大人,楊大人。您居然來花樓捧場了。”

    話沒說完,眼淚都出來了。

    喧嘩的人聲中,有誰注意到楊珍西呢?

    楊珍西威嚴地咳嗽了下,示意老鴇不要吱聲。他壓低嗓門道:“聽聞這裏有位彈奏古箏的牽牽姑娘,鄙人想見一麵。”見老鴇還愣在那裏,楊珍西喝道:“難道你沒聽清楚鄙人的話嗎?”

    老鴇回過神,一個勁地點頭道:“牽牽姑娘是新來的,她在樓上。楊大人隨我來吧。”老鴇領著楊珍西,穿過熱鬧的大廳,來到樓上一間閨房麵前。老鴇輕輕推開房門,朝裏衝著楊珍西作了一個“請”的手勢。

    楊珍西一腳踏進了閨房。

    背後的房門隨手被關上。

    與外麵的喧嘩相比,這裏似乎是個世外桃源,與世隔絕。房裏裝飾得奢華美麗,地上鋪著精致的地毯;一排排精美的屏風立在後麵,錯落有致,每副屏風的上麵,都繡著一副巨大的仕女圖,栩栩如生,令人讚歎畫工精湛的技藝。明亮的茶幾上,擺放著一株曇花,水嫩嬌豔,鬱鬱蔥蔥。茶幾後麵,架著一副咖啡色的古箏。一位婀娜的女子,俯身在古箏前,專心致誌地彈奏著。

    一縷縷悠揚的旋律,從她的指間悄然流瀉。

    她彈得那麽專注,仿佛駕臨在九天之上,忘掉了塵世一切羈絆,完全沉浸在美妙的旋律之中。

    楊珍西靜靜地聽著。

    彈箏女子的身影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得恍若隔世。往事如煙,夾雜著一縷縷揮之不去的情愫,悄然襲上心頭。楊珍西幾乎快要恍惚。他靜靜地立在那裏,立了足有半個時辰,仿佛忘了時空。江山社稷,英雄美人,不過都是一縷縷青煙,隨風而去。揮之不去的,隻有記憶中最沉重的傷痛。

    刻骨難忘。

    楊珍西完全沉浸在往事之中,淚水漣漣。

    箏聲嘎然而止。

    一個滄桑的聲音飄入耳膜。“客人很喜歡牽牽的箏聲嗎?”彈箏女子徐徐起身,一縷清香飄然而至。她冷冷掃了一眼若癡若傻的楊珍西,漠然地道:“牽牽來到洛陽,還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守規矩的客人,難得難得。”言語間,透著一份不屑和譏諷。

    楊珍西回過神,他打量對麵女子一番,不禁略略失望。對麵的女子,完全是陌生的模樣。雖然模樣清秀,但她的臉上,罩著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冰冷。楊珍西悄悄擦掉眼窩裏的淚珠,極力掩飾自己的失態,拱手道:“敢問姑娘如何稱呼?”

    “洛陽誰人不知道牽牽的芳名?客人難道是在明知故問嗎?”

    楊珍西沒有生氣。他雖然貴為洛陽的巡撫,但從來都沒有巡撫的架子。沉浮宦海數十年,他早就養成了一副喜怒不形於色的脾性。憑直覺,眼前女子雖然墜落風塵,但有一種冷傲和難得的自尊,不容褻瀆。楊珍西拱手道:“鄙人乃是洛陽巡撫楊珍西,率領部屬巡邏全城時,偶聽到姑娘彈奏的箏聲,大為驚訝。真是此曲隻應天下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這樣的讚歎,發自內心。

    女子吃了一驚。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客人,居然是洛陽巡撫楊珍西。她上下打量楊珍西一番,一時摸不清他的意圖,隻得收起冷傲和矜持,道了萬福,強顏作笑道:“小女程牽牽,拜見大人。”

    楊珍西罷罷手,示意程牽牽落座,繼續彈奏。程牽牽不敢怠慢,悄然落座,替楊珍西彈奏古箏。箏聲似環佩鈴響,悅耳動聽。楊珍西聽得那麽認真,完全忘掉了周圍的一切。許久,他再次回過神,打量著對麵的程牽牽。隻見她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粉嫩的臉上掛著一絲楚楚動人的春色,果然是個國色天姿的花魁,讓世人不得不感歎造物主如此的慷慨大方。尤其是,她那雙水靈靈的眼睛,宛如黑色瑪瑙一樣晶瑩耐看。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楊珍西再一次怔住了,那雙眼睛,似曾熟悉,熟悉得恍若隔世。楊珍西等程牽牽彈完古箏後,試探著問:“敢問姑娘何處人氏?”

    程牽牽不卑不亢地道:“牽牽乃是塞外人氏,自幼父母雙亡,飄零江湖。初來洛陽,還靠楊大人關照關照。”江湖味兒十足,一聽就知道對麵的程牽牽閱曆豐富,非等閑之輩。

    楊珍西略感吃驚,沒料到她見了自己,絲毫沒有膽怯。不禁有些失望。也許,他把對麵的程牽牽當作記憶深處的另一個人。可現實提醒著自己,程牽牽就是程牽牽,不是記憶深處的那人。他收回自己的目光,怏怏地道:“姑娘古箏彈奏得非常好,不知師從何人?”

    程牽牽笑了,道:“牽牽幼時在塞外長大,跟著塞外的樂師學的古箏。”

    完全沾不到一點邊。楊珍西掩飾不了內心的失落,徐徐起身道:“鄙人還有軍務在身,告辭了。”他轉過身,欲跨出閨房。背後傳來程牽牽央求般的聲音:“大人請留步。”

    楊珍西略為吃驚地轉過身。

    程牽牽一下跪倒在地,央求道:“牽牽有一事想求大人。”

    楊珍西更是吃了一驚,他耐著性子道:“你有何事欲求鄙人?”

    程牽牽試探著道:“大人突然光臨牽牽的閨房,令牽牽榮幸不已。牽牽鬥膽想請大人幫忙,允許牽牽去大牢探視被羈押的鬼手刀。鬼手刀雖然遭遇萬人唾罵,但他是牽牽的救命恩人。牽牽想在他臨死之前,前去探監,以報答當年的救命之恩。”

    楊珍西吃了一驚,這花魁的膽子很大,居然敢去死牢探視等待處決的鬼手刀。消息一旦傳至洛陽,豈不是鬧得滿城風雲?楊珍西上下打量程牽牽一番,哈哈笑道:“他已經是將死之人,孤魂野鬼而已。你一個青樓花魁,居然去死牢探視他,成何體統?此事萬萬不可。”

    程牽牽慌了,泣道:“但求大人成全牽牽。”

    楊珍西讚道:“你知恩圖報,理應值得表彰。但鬼手刀為一個死囚,任何人都不能見他。鄙人愛莫能助。”

    程牽牽急了,放下女孩子的矜持,不顧一切地央求道:“隻要大人允許牽牽探監,牽牽願為大人犧牲一切。”

    楊珍西笑了,他戲謔地道:“鄙人正在物色一位信使,前往清風寨贖回被俘的徐開。你願意充當鄙人的信使嗎?倘若你肯答應鄙人,鄙人不但允許你探監,還將你的救命恩人鬼手刀釋放。”

    程牽牽聽了,霍然站起來,虎虎地道:“大人,程牽牽願意替您去一趟清風寨。”

    楊珍西笑得更加開心,他信步走出了閨房,走出了花樓,率領一班隨從巡視洛陽。這個青樓花魁,居然把他的話當著真,也不知道她有幾顆腦袋,敢冒著生命危險前去清風寨,真是吞了豹子膽。

    次日,楊珍西剛剛起床,隨從進來稟告:“外麵有位叫程牽牽的姑娘求見大人。”楊珍西心煩地揮揮手,示意打發她走。一個青樓花魁,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闖清風寨這個龍潭虎穴之地。隨從出去了,很快他折了回來,向楊珍西稟告道:“師爺回來了。”

    楊珍西一喜,吩咐隨從將李如齊喚進來。

    風塵仆仆的李如齊跟著隨從,趕了進來。他見了楊珍西,行禮,落座。然後講述他在京城打聽的諸多情況。原來最近女真族在東北邊境huó dòng頻繁,頗有南下之意。東北邊境一線的關寧鐵騎嚴陣以待,根本無暇顧及洛陽一帶的sāo luàn。因此沒有多餘的兵力馳援洛陽,軍餉和糧草自然一拖再拖。內閣首輔高拱雖然對楊珍西很不滿意,但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代替楊珍西,隻好怏怏作罷……

    楊珍西聽了臉色嚴峻,他嗅到了危險。這種危險,宛如六月的天氣,說變就變,隨時都會降臨。

    “大人,當務之計,就是傾盡全力,踏平清風寨。唯有這樣,才能重新贏得高拱的信賴和支持。”李如齊小心地勸道。

    楊珍西幽幽長歎一聲,無奈地道:“上次軍糧被劫,最近徐開被擒獲,慕容羽在清風寨一帶興風作浪,令鄙人頭疼啊。”

    “大人的意思是,想巨資贖回被擒獲的徐開?”李如齊一回到洛陽,就聽人說起,楊珍西欲派信使,前往清風寨,巨資贖回被擒獲的徐開。他不禁暗暗佩服楊珍西的高妙之處。畢竟,徐開不能被殺。否則的話,高拱會派其他人來洛陽,一旦派來的人格外難纏,難保楊珍西的烏紗帽不被摘掉。

    楊珍西鄭重地點點頭。

    李如齊道:“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楊珍西搖搖頭,戲謔地道:“官署的捕快,一聽說要去清風寨,個個噤若寒蟬。倒是有位叫程牽牽的花魁,為了搭救被關在死牢的鬼手刀,居然肯去清風寨,充當鄙人的信使,真是天下奇聞。”

    李如齊愕然道:“就是外麵立著那位姑娘?”

    楊珍西無奈地點點頭。

    李如齊道:“既然如此,大人何不讓她去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