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tōu kuī

字數:2960   加入書籤

A+A-




    阿毛是在翌日中午,有幾個小夥伸出小拇指對著他笑,並叫他“34”的時候才恍然大悟的。幾年前,村裏男人新婚chū yè時,他也同樣趴在人家窗口,數著男人抽動的次數。當初祥根洞房後,自己就以“37”代替祥根的名字,陶富文結婚後,村裏小夥也傳出“42”的綽號,不過,那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後來,村裏男人結婚,有條件的會用玻璃代替油紙,玻璃表麵還塗層淡漆,沒有條件的也會在窗戶上堵塊布條,算是遮擋視線的窗簾。這次,自己回到了幾年前的“原始”狀態,讓幾個剛發育的男娃偷看個正著,後悔已來不及了,隻得紅著臉罵他們:“臭小子,盡幹缺德的事,以後我也會數你們。”這幾個小夥嘻嘻地笑著,有的說:“我們哪有你傻?窗簾布都不拉一條。”也有的說:“我們肯定會裝玻璃,而且是雕花的,隨便你怎麽看。”下午,更有好事多舌的小夥編出一首順口溜,讓村裏的小孩唱:

    蹺腳阿毛討娘子,討進一個寡婆子,咪哩嘛啦打鼓子,一隻鋪蓋過日子;

    蹺腳是個急性子,脫光褲子像猴子,蹺腳娘子騷妮子,屁股厚得像墩子。

    蹺腳是個童男子,爬上爬下好幾次,一次不成來二次,一共爬了十幾次;

    二十幾年第一次,阿毛一心養兒子,一二三四數數字,一共隻有三十四。

    傍晚,阿毛在窗框兩側釘上鐵釘,把一條舊床單撕成窗簾布,掛在鐵釘上。剛開始的幾個月,阿毛在窗簾布的保護下,和新娘翻來覆去,翻江倒海。長期幹旱的禾苗,一旦有了渴望已久的雨露灌溉,就形成了依賴感。在雙方眼裏,自己都是幹旱的禾苗,對方則是渴望的雨露,所以,對房事的要求與日俱增。幹柴碰烈火,不到燒為灰燼絕不罷休。有時,兩人還要鬥個小嘴,不過,每次都以阿毛認輸並給新娘打水擦澡而告終。

    阿毛說:“兒子逃光了。”

    水珍回應:“是你硬要我玩的。”

    “和你開玩笑的。”

    “玩笑比罵人還難聽。”水珍埋怨他不會講話。

    “我嘴苯,人老實。”

    “誰要你老實,我要你嘴甜。”

    “那——明天給你買糖。”

    “你當我三歲小孩?”

    如果說阿毛結婚前對水珍“克夫”的帽子還有顧忌,洞房花燭夜後,這份顧慮就蕩然無存了,他甚至認為自己是天下xìng yùn的人。水珍雖不沉魚落雁和閉月羞花,但四肢健全,凹凸有致,是一座他永遠爬不厭的山峰,而自己是一個臭鞋匠,一個蹺腳。睡懶覺吃厚粥,能把水珍這樣的娘子娶到家,是他這輩子的福氣,所以,每天晚上,阿毛總是事先燒好熱水,上床睡覺前給水珍兌冷水洗臉,幹完事後又兌冷水擦下身,樂此不疲。

    水珍也珍惜著這樣的日子。阿毛雖然是個蹺腳,但沒有壞肚腸,婆婆待她如親閨女,而且,阿毛家離縣城近,上古橫橋後就是寬敞平整的柏油馬路,兩側綠樹成蔭,鳥語花香,走路30分鍾就到縣城了,駛過的qì chē揚不起一點灰塵,這個地方是多少遠鄉女人想嫁過來的好地方,所以,她盡心盡職地扮演好媳婦和娘子的角色,白天,按照隊長分配的勞動任務,勤勤懇懇幹活,不偷工減料,不怨聲載道,隊長給她計8分工也沒在背後說閑話,晚上就到陳巧英家學織布,一有空還想方設法幫婆婆煮飯燒菜,一家人過得其樂融融。

    說起陳巧英,水珍打心眼裏佩服她。巧英是古祥根的娘子,祥根身體不好,經常犯肺病,人一累就吐血,她除了要照顧男人外,還拉扯著一川二川和兩個女兒,生活的艱辛可想而知,可她從來沒有向生活低過頭。鄰家隻要拿來細紗,她都會無償替他們織布,並如期織出蘆葦花、井字布、滿天星等自己命名的產品,是遠近聞名的織布能手,工分少,每次隊裏分米,她家都隻分到同樣口糧人家的一半米,可就是這樣一個女人,除無償給隊裏上了年紀的老太太修麵納鞋織布外,還把三分自留地上種出來的青菜黃瓜等施舍給隊裏的五保戶們,閑時在家裏,她還熱衷給公社裏年齡較大的男女牽線搭橋。水珍嫁過來前未紡過一根紗,也未織過一尺布,但由於手指纖細,而且記性好,對數字又敏感,天生就是一個織布的料,僅僅在巧英家學了個把月,就掌握了織布技術,井字布甚至能和巧英相媲美——她也著實喜歡織布,每天晚上吃過晚飯後,她總準時趕到巧英家,然後坐在織布機上,用一種優美嫻熟的動作完成著織布的過程——梭子從左手拋到右手,右腳隨即踩下木踏板,機上掛著的梳夾一聲清脆的“嘎吱”聲後,纖細的手指“聳退收壓”四個連續的動作將紗線粘在了繃直的布匹上,迅即把梭子從右手拋回左手,左腳輕踩木踏板,“嘎吱”一聲後,又是“聳退收壓”四個連續的動作,梳夾又穩穩當當把紗線織成了布匹。有時,即使沒有布織,她也會坐在織布機前,摸摸光滑的梭子也是一種心靈的享受。她和阿毛商量好了,阿毛補鞋攢點錢後,就到隔壁村買一把舊織布放在門廳,她就可以每天晚上在家裏紡紗織布了,家裏蓋的被子、墊的床單,穿的衣服,將來孩子的衣物,哪一樣缺得了布?而且,她還可以學巧英的樣,無償為村裏人織布,織好的碎布也可以送給人家。

    “你成織女,我是誰?”阿毛故意問。

    “牛郎。”她回答。

    “那,牛郎和織女好比啥?”

    “鴛鴦。”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對,你是雌鴛鴦,我是雄鴛鴦。”

    “哪有雄鴛鴦雌鴛鴦叫法的。”水珍抬起頭,笑阿毛的傻勁,“雄的叫鴛,雌的叫鴦。”

    水珍在糾正阿毛雌雄鴛鴦的時候,根本沒有想到,她和阿毛的婚姻幾個月後隨著她跳入冰冷的河中而不複存在,叫鴦的她和阿毛這隻鴛相守沒幾個月就陰陽兩隔。造成這一悲劇的導火線,就是陶富文後來把這台織布機借給她,或者更確切地說,是陶富文給她切馬鈴瓜時暖昧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