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說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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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劉嬸出來給阿毛說媒,劉嬸是應明觀叔的意思趕到阿毛家的。
明觀叔三次跑到劉嬸家。第一次,他對劉嬸說,他是看著阿毛長大的,這孩子老實單純孝順,又是蹺腳,水珍投河時,石沱邊那麽多人看著她一點點沉下去卻不下去救人,所以,就憑這一點,他一定要給阿毛再找一個對象,讓巴不得阿毛娶不到娘子的人瞧瞧。第二次,他這樣對劉嬸說,他當年批鬥完後在十字街口連續一個月的懺悔過程中,過著過街老鼠的日子,所有人看他都像看野獸看魔鬼,是阿毛中午時偷偷跑過來塞給他大米麻球和大餅油條,他才活到了今天,人要懂得報恩,活了這把歲數,大道理不懂,但人家舀你一瓢水,你還人家一口井的道理還知道,劉嬸,你說,阿毛這次的事情,他能不幫嗎?第三次,他動情地說:“阿毛他阿爸當年就我一個談得來的朋友,那時阿毛他姆媽懷上阿毛的時候,他興奮地說可以給阿毛爺爺有個交代了。劉嬸,古家不能斷根,阿毛他姆媽想抱孫子都快想瘋了。”前二次,劉嬸都沒有回應。第三次,明觀叔說到古家傳宗接代的問題,她激動地回應道:“阿毛的事,我這個媒婆要是放之不管,阿毛他姆媽會怎麽看我?換句話說,要是我連阿毛的對象都沒能力介紹,那我還能為其他人怎麽介紹對象?話不說半句,也不說滿句,阿毛這次的對象,我會留心辦妥的。”劉嬸說出“辦妥”兩字的時候,嘴裏的唾沫噴到了明觀叔的臉上。明觀叔抹著臉,笑著說,你噴在我臉上的唾沫和你剛才的那句話,是今天我收到的最好的禮物。他挺起腰杆,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邁起矯健的步伐走出劉嬸家,來到阿毛家。
明觀叔到阿毛家的時候,母親在灶頭前涮洗鐵鍋。生產隊裏剛給所有的農戶家安裝了電燈,阿毛家從此告別了煤油燈的時代,從正梁上掛下的10瓦白熾燈,泛出了比煤油燈亮得多的亮光,把灶屋的角角落落都照得通亮。沒有了影影綽綽的模糊,灶屋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閃閃的光芒。白色石灰粉刷的灶壁上畫著的幾朵開得爛漫的水仙花,顯得紅得發紫,靠北牆上**的半身畫像用濕抹布擦過的條條痕跡也毫無遮掩地暴露了出來,旁邊矮小的菜櫥表麵貼著的“福”字經多次擦拭後已經少了左邊的“示”偏旁,顯得很醒目。明觀叔接過母親遞上的茶水,沒有直接在南牆邊的長凳上坐下,而是打開牆壁上的菜櫥檢查起菜櫥裏的小菜。菜櫥裏稀稀落落地放著三隻小碗、五六隻麵碗,兩隻麵碗裏還有冒著熱氣的紅燒竹筍和雪菜蠶豆,沒有筷子搛過的痕跡,他關心地問:
“嫂嫂,沒吃飯?”
“剛吃,正在洗鑊子。”母親用手把披在額前的幾縷頭發捋到耳朵後麵,不無憂傷地回答,“這段時間,阿毛總是不搛一口菜,一小碗飯幹吞後悶在房間裏,拉shàng mén閆,不曉得他心裏想些什麽,我也哪有心思吃。”
明觀叔掇起嘴唇,把浮在杯子中間的幾片茶葉吹到杯壁,輕輕地抿了一口說:“阿毛人老實,一下子難以接受,時間會衝淡一切的,放心,他會慢慢走出來的。”他用舌尖把嘴裏的幾瓣茶葉舔到嘴唇上,“呼”地一下吹到地上,問:“阿毛補鞋生意怎麽樣?”
“我不曉得,我們娘倆現在成了陌生人,他不和我說一句話,我也不開口問。”
明觀叔舔了舔嘴唇:“阿毛這小子,一根筋到底,不會轉彎。嫂嫂,我今天是為阿毛的事來的,我到劉嬸家去了三次,說了三通,劉嬸終於答應再給阿毛介紹對象。”
母親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但隨即又被憂愁覆蓋了,就如平靜的湖麵中一小粒石子蕩起了幾圈微微的漣漪後隨即恢複了平靜:“還有哪家姑娘肯嫁過來,出了這種事,我這張老臉丟光了。”
“你怎麽說這種話!水珍的事,能怪你嗎?”
“這就是阿毛的命吧。”母親靠著灶頭,看著白熾燈歎著氣,“阿毛就是打光棍的命,我也是光棍姆媽的命。”
母親轉過身看到已經跨進灶屋門進來的阿毛,臉上掠過一絲緊張的表情,她瞟了眼明觀叔,見明觀叔若無其事地喝著茶,也就放寬了心,對阿毛說明觀叔找他說點事後低頭洗涮了。阿毛是在自己房間裏聽到灶屋有人說話的聲音後出來的,他根本沒有用心去聽明觀叔和母親說什麽,要是用心聽了,他或許就可以理直氣壯地追問母親嚴玉林投河的原因,但他沒有,他走出灶屋的時候,一臉的疲憊寫在臉上。他在明觀叔對麵的長凳上坐下,左手托著腮幫,腦子裏還想著《家》中高覺新說的那句話“能夠征服環境,就可以把幸福給自己爭回來”。明觀叔關心地問阿毛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要注意身體,他說:“阿毛,叔叔有句話請你記住:是棵樹總有鳥兒喜歡的枝椏,前一隻鳥兒飛走了,下一隻鳥兒還會飛過來的。”見阿毛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他又說,“叔叔曉得你心裏苦悶,其實叔叔心裏也苦悶,所以,為了你的事,叔叔去了劉嬸家三次,我是磨破了嘴皮讓劉嬸答應再給你介紹對象,劉嬸終於答應了,你說,你是不是可以放下心來了。”
“噢,是嗎?”阿毛有氣無力地回答。
“叔叔還會騙你?叔叔剛從劉嬸家回來,叔叔的麵子她能不給?”
“劉嬸大女兒出嫁時,我家還送了一床被褥和兩個袱包呢。”母親接著說。
明觀叔見阿毛沒有表現出一絲高興或興奮,這是他沒有意料到的。他原本以為把阿毛會興奮地說,太好了,謝謝你叔叔等話,但阿毛沒有,他仍然左手托著腮幫,眼睛無神地看著沒有粉刷的牆壁發呆。阿毛肯定在生他母親的氣,他放下杯子走到阿毛跟前,拍著阿毛的肩膀說:“水珍的事,不要怪你姆媽,水珍脾氣也太強,婆媳之間吵個架伴個嘴就跳河……”
“我不怪姆媽,姆媽也是為我好。要是水珍懷了孩子,就不會發生那天的事了。”
明觀叔說:“不怪你姆媽就好,其實都怪水珍肚子不爭氣。”
“人都死了,還有什麽好怪她的。”阿毛有點不滿明觀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