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回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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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四是梅花回門的日子。
農村規矩,新娘出嫁後第三天,娘家要熱熱鬧鬧地置辦新娘的回門酒,娘家的親戚朋友與新郎見個麵認個親,回門酒後,新娘就是男方家的人了。阿毛穿著筆挺的中山裝,頭上抹了發蠟,腳上的皮鞋亮得可以當鏡子照出英俊的臉龐。梅花穿上結婚那天的紅喜衣,像一隻披著紅色羽毛的小鳥,飛翔在回門的路上。挑籃頭的祥根,吱嘎吱嘎挑著回門的賀禮緊隨其後。籃頭一邊是切成手指長短的甘蔗,上麵蓋著一隻帶腳豬腿,另一邊是母親昨天晚上連夜包製的肉粽,兩個籃頭上各壓著一張四四方方的紅紙。
梅花牽起阿毛的手,走出了隊裏眾目睽睽的注視,走進了冬日暖陽的觸摸,心中湧起了濃濃的幸福與安全感。一夜之間,自己從姑娘變成了妻子,將來還會成為豐姿綽綽的母親,她一路想,一路笑,一路跳,無論是在腳印踩成的泥路上,油菜夾道的溝壟邊,還是麥芽吐綠的田埂上,“啊啊”的聲音都如美妙的音符在阿毛耳朵邊回蕩。結婚前阿毛向縣城的一啞巴大叔稍微學了點啞語,能基本看得懂吃飯、睡覺、男人、女人、喜歡、討厭等常用詞,對一路上梅花“啊啊”地手舞足蹈,他隻能以嘿嘿地傻笑表示同意。走到橋上時,梅花一屁股坐到橋欄上,甩起雙腿,指著左邊橋欄示意阿毛也坐上去。阿毛指了指左手手腕,又指了指天上的太陽,意思是時間不早了,還有很多路要趕呢。梅花嘟起小嘴,挺起胸膛拍著胸脯,比劃著阿毛還看不大懂的意思。
“風太大了,摔下去怎麽辦?”阿毛笨手笨腳地比劃。
梅花睜大眼睛,她也看不懂這手勢。
阿毛做了一個頭往下倒的動作。原來是怕我掉下去,她看懂得了男人的意思,她指了指阿毛,慢慢地教起男人啞語動作:手往前飄表示風,手心直接向下代表摔倒,還有依靠、救人、遊泳等手勢,最後她比劃:“你是我男人,要是我掉進河裏,你可以救我嗎”
“救。”娘子剛教會他救人的手勢,依葫蘆畫瓢地比劃。
“怎麽救?”
“跳入河裏。”阿毛把剛才摔倒的動作重複一遍。
“然後呢?”
“遊到對岸。”
看著男人笨拙的動作,梅花嘿嘿地笑著,使勁地甩著腿。
卸下扁擔的祥根斜靠在橋欄邊,看著這對指手劃腳的夫妻,忍不住感慨,真是一對絕配夫妻。阿毛指著自己的瘸腿,又指指梅花的嘴巴和耳朵,意思是一個蹺腳,一個啞巴,當然絕配。祥根忙解釋說,他不是這個意思,他的意思是說,梅花還像個小孩,無憂無慮挺單純的一個小孩,和她在一起,覺得阿毛你很放鬆,全沒有和水珍在一起的嚴肅緊張感。阿毛喃喃自語道,他做的主娶了她,這大概就是命運的安排。隊員毛從口袋裏掏出大紅鷹香煙,給祥根點上一根,自己也點了一根。阿毛很少抽煙,他隻是把煙嘴放在嘴唇上吧嗒幾口,吐出的煙氣很淡。
“阿毛,好好待梅花,她是個好姑娘,像一張白紙,純潔可愛……”
祥根說這話時,梅花和阿毛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她趁阿毛不注意,脫下腳上的一隻皮鞋,藏在屁股後,然後哭喪著臉,嘴裏“啊啊”叫著,一隻手比劃說鞋子掉河裏了。橋下河麵平靜,看不出鞋子掉下去的波紋。
“怎麽辦?”阿毛手心向上攤開。
“我也不曉得。”她手心也一攤,噘著嘴巴。她噘起的嘴巴足足可以掛一個竹籃子,她從橋欄下跳了下來,踮起右腳尖,一瘸一拐來到阿毛身邊。後麵還有五裏路要趕,阿毛心裏著急但沒發火,比劃讓她等一會兒,他回去再拿雙皮鞋。
阿毛還沒走出橋麵,梅花“咯咯”的笑聲傳進了耳朵,正納悶時,梅花手舉著“掉下去”的皮鞋沒幾步追上了他,還拉住他的衣角比劃:“在這裏,我藏在屁股後麵,剛才騙你的。”
“下次不能開這種玩笑。”
梅花點頭如搗蒜泥,挽起阿毛的手,朝祥根不好意思地吐舌頭。
梅花家的回門酒很熱鬧。阿毛站在門廳,每叫一聲阿爸姆媽伯伯叔叔嬸嬸,口袋裏就多了一個紅包。梅花輕輕地拍著他口袋,比劃說,她那天才收到四個紅包,阿毛今天收了這麽多,她虧了。
“我的,就是你的。”阿毛用手回應。
晚上到家已經很晚了。梅花第一件事就是脫去紅喜衣,從xiāng zǐ裏拿出舊絨衣服穿在身上,比劃說,明天,她洗幹淨後要藏在xiāng zǐ底,這是她美好的記憶。
梅花比劃的時候,臉上全是幸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