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買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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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布簾四周溜進來的陽光,柔柔地、憐愛地撫摸著阿毛。阿毛睡得很沉,他累得倒頭就進入了夢鄉。
沒有人比阿毛的睡姿更優雅了,他側身睡著,一隻手搭在耳朵上,像繈褓中的嬰兒,也像一幅舞蹈的素描。此刻,背靠於床沿的梅花,看著嬰兒似地躺在床上的男人,回味著昨晚的每一分每一秒:梅花爬下床,拉下紙布,不讓陽光漏進來。阿毛需要休息,睡足了以後才能補鞋掙錢。她輕輕地打開房門,從水缸裏舀來一盆涼水,把男人全身擦拭了一遍。她猶豫幾秒後怕吵醒他,就在身上蓋了條床單,躡手躡腳地走出了房間。
阿毛其實讓涼水喚醒了。
回想昨晚的一切,他既興奮,又不免苦澀,梅花的大膽,熱烈,這些都是以前沒有過的。一個人無助到了極點,對方的一件小物品,或者他為對方作的一點小事,都可能成為精神寄托,梅花現在把迎合他的一切,滿足他的需要,把替他擦身,讓他舒服地睡個懶覺都作為一種精神寄托了,他不忍心阻止梅花,假裝沉睡著,任憑梅花從頭擦到腳,又把他身子側過去抹後背。
的確,事情發生後,對梅花來說,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身體彌補男人。昨天晚上,阿毛如果繼續要她,她還會答應,而且滿心歡喜地答應。
可憐的梅花,甘願用自己的身體彌補一切。
當然,阿毛心裏還知道,梅花這麽做,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讓他不要抱複,既然她用身子彌補一切了,事情也就結束了,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可是他怎麽能當事情沒發生過!
整個上午,阿毛隻做了二個是補膠鞋、一個是修皮鞋的生意,這是設攤以來的第一次。修完皮鞋後,他沒有上色打油,沒有用碎布擦拭,嘴裏也不再說“跟新買的一個樣”等讓人聽了心情舒暢的話,直接把皮鞋扔在地上,一聲不吭地看著補鞋者。補鞋者遞給他一毛五分,他也沒伸手去接,而是從鼻子裏噴出古怪的聲音:
“還差三毛。”
“差三毛?”補鞋者聲音明顯加大,“哪這麽貴?”
“沒看到我鞋底扣了10個鉚釘!”
“那……以前你?”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補鞋者很不情願地掏出三毛錢,嘴裏咕噥:“我前世大概欠你了……”
“就是欠我了,怎麽啦?”阿毛這才接過錢,扔進木箱口的鐵罐子。他心裏有氣,他臉上在燒,他怎麽看都覺得,無論是路邊嘻笑聊天的人,還是路間匆匆行走的人,看他瞟他的目光都沒有曾經熟悉的友好和溫暖,而是充滿輕蔑,不屑和鄙視,他仿佛還聽到他們嘲諷的話:
“阿毛,你這隻縮頭烏龜,娘子讓野男人睡了,你還坐得住,傻啊!”
“阿毛,娘子瞎了眼嫁給了你,好端端的她被野男人睡覺,你竟不敢翻捎。”
“阿毛,人活一口氣,樹活一張皮,你連樹都不如。”
……
一個接一個聲音從耳邊襲來,像火車的轟鳴聲,像黃蜂的嗡嗡聲,阿毛受傷的心終於被搗碎了,他收起攤,沒有到貓狗線粉店吃線粉,也沒有到到鮮得來餛飩店吃餛飩,而是簡單地買了一個芝麻餅,邊吃邊急咻咻來到橫街東角的副食品公司門市店。店老頭瘦瘦高高的,他打著蒲扇,從底層櫃子裏拿出兩包土huáng sè草紙包著的東西。阿毛雖隻瞟了那老頭的臉一眼,但不知怎的,老頭眼角殘留著眼屎的小眼睛讓他感到一陣醃臢和惡心,就氣衝衝地問:
“你做啥啦?”
“我?”老頭被阿毛怒氣衝衝的樣子弄迷糊了,“我給你拿老鼠藥。”
阿毛接過黑乎乎的塑料紙包著的老鼠藥,像做賊似的塞入褲袋。老頭大概窺出他的心思,抬起問:“藥人?”
“嗯,藥人。”阿毛隨口回答,想想不對,又改口說,“不是,藥老鼠。”
“1角2一包,兩包2角4。”
阿毛為剛才不經大腦的回答感到不好意思,從短袖口袋裏掏出二張1角紙幣,二個2分yìng bì放在櫃台上後,解釋說:“家裏老鼠躥來躥去的,把xiāng zǐ、鞋子全咬破了。”
老頭把櫃台上的錢放入一個麥乳精黑色的罐子:“不咬人吧?這年頭,老鼠不咬人,可用老鼠藥咬人的人,多著。”
“shā rén償命,我哪敢幹壞事。”
“就是。人哪,啥都可以幹,就是不能幹缺德事。前不久,南門廣場就槍斃了一個用老鼠藥藥死自己娘子的男人,那男人,是被拖著過去挨子彈的,已經癱倒了。小夥子,你買回去派啥用場我不管,我這個老頭就是喜歡多嘮叨幾句。”
“我一個蹺腳,哪像幹那事的人。再說了,我想藥人,這一點不夠。”
“小夥子,你怎能這麽說話,我這兒的老鼠藥叫啥?毒鼠磷,一小包就能藥死一頭水牛,不信,你拿頭牛試試?”
“拌在草裏?”阿毛像來了興趣,把手磕在櫃台上。
“對,就拌在草裏,你也可以融在水盆裏,讓牛喝水。”老頭回答。爾後,他的小眼睛細細地打量阿毛,輕輕地問,“小夥子,你來真的,你真的要藥牛?”
“放入水盆裏,這是個好辦法。”阿毛點點頭,一本正經地起來,“當然是真的,我先用牛試一下,然後再藥人。”
“死人了,你不要說是我這裏買的。”老頭顯然沒有想到阿毛這麽回答,他雙手拍著櫃台上的玻璃,加大了聲音,“小夥子,回去就藥老鼠,千萬不要藥牛,更不能藥人。”
阿毛把左手插在褲兜裏,死死地按住紙包,仿佛紙包就是隊長的天靈蓋,腦海裏已經開始放diàn yǐng了——老鼠藥在慢慢地融化,慢慢和水融為一體,然後,他躲在角落裏,看著陶富文鼻孔出血,四腳一伸後上西天。這樣的結果想想也美,他嘿嘿地笑了兩聲:
陶富文,你這個liú máng,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zhōu nián祭日。
那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那就惡有惡報。
他本想今天晚上潛入他家灶屋,畢竟投毒是要坐牢,要槍斃的,可心中的怒火能捱得到晚上?燈下黑,越是亮的地方越暗,他聽說過這個道理,所以,越是危險的時刻也就越安全,就心急火燎地離開小店,恨不得插上翅膀趕到陶富文家。
今天,回家的路怎麽就變得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