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投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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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小妹七歲的大兒子陶勝利,手裏拿著一根鐵絲推叉,在屋外的泥場上推著鐵箍。這個一頭黃毛,臉上掛著比他老爸小一號的塌鼻梁的小孩,看見阿毛後跑進屋內,把他母親叫了出來。朱小妹扭著屁股跨出門檻時,阿毛的目光不知怎地被她前麵鼓起的山峰吸引去了,當然,還包括這個女人微翹的屁股。朱小妹不知是有意為之還是無意的動作,走到阿毛跟前時,左手心托右肘,右手心托左肘,很自然地兩手平放在肚子前,碎花襯衫裏麵白色的乳罩就隱隱約約露了出來。這時,這個乳罩已經不僅是為了包裹,而是一種炫耀,一種男人想像力的啟發。母承子貴,生了兩個兒子的朱小妹,每次看見阿毛,總喜歡話中有話地說上幾句,今天也不例外,她風騷地問:

    “你眼睛看哪裏呀?”

    “沒有啊——”阿毛答非所問。

    “不是看我啊?”朱小妹故意露出失望的表情。

    原本跟在身後的小兒子前進,走到他母親前麵,好奇地撫摸手中的拐杖。朱小妹連忙把兒子拉回來,責備兒子:“你這個小牌位,阿毛叔的拐杖是他的命根子,是你碰的嗎?”前進當然聽不懂他母親的話外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阿毛也不謙讓,伸手摸著前進的頭,嘿嘿地笑著說:

    “小牌位,不要哭。要摸叔叔的拐杖可以,要摸叔叔的命根子不行。叔叔的命根子哪,不是這拐杖,而是和你爸爸一樣的水壺,有的人還缺不了它。”

    朱小妹心裏清楚,這話分明是說給她聽的,譏諷道:“兩樣都是你的命根子,沒有拐杖,你不能走路。沒有水壺,你不能養兒子,你說呢?”

    阿毛心裏盤算著進入灶屋的理由。隻有進入灶屋,他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老鼠藥灑入水缸,就做出心不在焉的樣子問:“大水壺不在家?”

    “啥事?”

    “男人間的事。”

    “男人間有啥事,來取經?”

    “男人間就不能有事?”阿毛憤憤地反問。

    “你不是來取經的?”朱小妹輕蔑地哼了一聲,“我男人不威風嗎?”

    威風?隊長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確威風。隊長娘子也沒少沾光,有當麵奉承的,有暗地裏塞大腿有,稍微出點工還可以拿足8分工,這種物質享受與精神愉悅是男人往她臉上貼了金。但威風倘若僅僅指男人的身份,眼前這個女人就不是尖酸刻薄的朱小妹了。母承子貴,男人在她肚子裏兩次種上兒子的種,這才是她所指的威風,這才是她所謂的取經,阿毛了解朱小妹的脾氣,輕蔑地“嘿嘿”兩聲,然後眯眼看著她,不屑地說:

    “生兒子有啥稀奇的,他會補鞋嗎?”

    “會補鞋,就稀奇了?”這女人反問。

    “我可是拜了師的。我這次來就是想讓他到我這兒取補鞋經的。”阿毛沒等朱小妹回話,三步並二步瘸進了門廳,故意大聲喊著“陶富文,你小子,我來找你,你竟然躲著不見”。他喊得很響,把音拖得也很長,以此掩蓋劇烈跳動的心。

    “真不在家。”朱小妹追了進來。

    “真不在家?”他做出不相信的樣子。

    “為啥騙你?”阿毛的憨相讓朱小妹不由地笑了,“要不,你進去找,沒準我把他藏在床底下呢。”

    “說不定。”阿毛重重地點頭,“那我……真找嘍?”

    “找啊,我同意了。”朱小妹背靠門檻,挑釁似的看他。

    機會難得,時間更寶貴,阿毛頭也不回地瘸進灶屋。這也是一間普遍的灶屋,灶頭上的兩個鍋蓋和牆壁上的菜櫥都蒙了層薄灰,許是剛從河裏提上水的緣故,灶頭邊水缸上蓋著的木蓋,擦得倒比較幹淨,阿毛不敢久留,來到水缸前,打開木蓋,正想拿出褲袋裏的老鼠藥時,朱小妹拎著前進的手跟了進來,不解地問:“你掀水缸蓋幹啥,難不成我把他藏在水缸裏?”

    “我……我口幹呢。想喝水。”

    阿毛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感覺聲音顫抖了,幸虧還沒來得及拿出老鼠藥,否則真被抓個投毒的現行。朱小妹沒有看出阿毛的慌張,手指著灶頭中央的湯罐,讓阿毛喝銅湯罐裏的溫水。阿毛如釋重負,拿起灶頭上的銅勺,從湯罐裏舀出一大勺溫水,咕嚕兩下就把大勺溫水灌入肚子裏。這時,前進開口向母親要水喝,朱小妹接過阿毛手裏的銅勺,舀了一小勺溫水喂兒子,嘴裏叮囑兒子:

    “慢慢喝,別嗆著。”

    看來再投藥是不可能了,隻有以後找機會了,阿毛想馬上離開,扭頭的一霎那,看到了前進沾滿泥巴的小手抹著還淌著清水的嘴角時忽閃著的大眼睛,不由地蹲下身,摸著前進的頭,溫和地說:

    “小捉襟,下次叔叔帶你玩。”

    這一次,朱小妹聽出了阿毛對兒子稱呼的改變,大驚小怪地說,怎麽不叫小牌位了?她喜歡阿毛叫他小牌位。來前的生氣和剛才的驚慌似乎全忘記了,阿毛一下子清醒了,第一次幹壞事,竟然碰上這樣的——事前根本沒往這個方向考慮的——後果,他急急地,快速地瘸出了朱小妹的家,在剛踏上古橫橋階時就賊頭賊腦地把贓物——老鼠藥——扔進了橋堍的蘆葦叢。

    梅花從自留地裏采回2個西瓜和3個甜瓜回到房間時,阿毛直挺挺地靠在床上,左手托著後腦勺,右手打著蒲扇,看著天花板發愣。

    他仍心有餘悸,要是朱小妹沒跟進來,要是動作更快一點,那是什麽後果?朱小妹死了,勝利前進死了,陶富文說不定倒沒死——該死的沒死,不該死的死了。這是正當報複嗎?不是,絕不是,這是shā rén,他不能shā rén。還有,朱小妹是不是察覺到他有毒死男人的想法,這是不是她故意設的套?要不怎會這麽巧,在打開水缸蓋的那一刻進來,而且前進還學他的樣喝水,這一切都像事先設計好的情景。

    阿毛想想又覺不可能,孩子的眼睛是不會說謊的,那雙眼睛多清澈啊,沒有一點雜質,怎麽可能事先“被導演”?那麽一切是偶然了,真得感謝孩子的眼睛,想到這,阿毛的眼睛模糊了:朱小妹走路時兩個像南瓜一樣湊在一起的屁股,細長喉嚨裏發出的嗲聲嗲氣的聲音,大屁股配上長脖子,正如大熊貓長了長頸鹿的脖子,怎麽看都不應該協調合稱,可在她身上還真覺得合適和協調。他不禁心猿意馬了,他仿佛看到了朱小妹一絲不掛地站在麵前,身材勻稱,該凹的凹,該凸的凸……

    梅花開門時一霎那“啊”的驚叫聲,把他拉回到了現實,梅花問他:“你為啥回來了?”

    “生意不好。”他懶懶地比劃。

    “我不相信。”梅花站到床前,嘟起嘴巴。

    “上午就補了兩個鞋底。”

    “還在想那天的事?”

    他眼睛望屋頂:“沒有……真沒有。”

    “你騙不了我,你不放心我,你怕我今天還被他睡。”梅花奪過他手中的蒲扇,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梅花是個眼眶淺,藏不住眼淚的人,她希望對她笑幾聲,哪怕一個小小的動作,一句假裝的咳嗽,但他沒有,他眼睛望著屋頂,好像麵前的她根本不存在,房裏裏就剩他一個人。她不死心,用蒲扇柄撓他腋窩,可他不光沒有笑,反而用眼睛重重地瞪她,還比劃說,幹嗎撓他腋窩?

    真不知道我撓他腋窩的原因?她的眼淚終於忍不住了,一滴一滴全淌在臉頰上。他的眼神為啥這麽陌生,難道自己不是他娘子了,難道他變心了?她感到一陣的委屈,但還是擦掉了兩頰上的眼淚,故作輕鬆地比劃:

    “問你呀,你幹嗎躺著?起來!我采了西瓜和甜瓜回來。”

    “我不渴。”他的比劃有氣無力。

    她把蒲扇往床上一扔,走出房間,一會兒,手中拿著一塊切得整整齊齊的西瓜,放在寫字台上:“姆媽和我一起回來的,她在灶屋,起來吃西瓜,你這樣躺著,她又以為我們吵架了。”

    阿毛看著有點無奈、有點委屈又無助的娘子,想著沒有實施的行動,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梅花把一切告訴了自己,隻因為他是她男人,而自己沒有勇氣告訴她,卻還去想朱小妹,自己難道變壞了?阿毛猶豫良久,站起身,拿起西瓜咬了幾口,然後豎起拇指,比劃“真甜”。紅紅的瓜汁順著下巴淌進了脖子和前胸。

    他終於看到了梅花破涕為笑。翌日,阿毛托良平用兩斤白糖、四包雪片糕從隔壁隊裏抱來了一隻叫“花花”的小黃狗。花花三個多月大,除四個爪子白色以及後半個脖子有銅錢般大小的黑斑外,全身上下一身金毛,顯得比較威猛。他在門廳廊角搭了一個小矮棚,算是花花的小窩,把僅有的一隻鑲著綠色花邊的搪瓷碗給了花花,還把一小碗拌了少許豬油的米飯給花花吃。這個小家夥搖著尾巴,把搪瓷碗舔得幹幹淨淨。阿毛摸著花花的腦袋,溫柔地說,花花真乖,以後你就是家裏的新成員了。小家夥四腳趴在阿毛跟前,汪汪地叫了兩聲,舌頭舔著阿毛露在外麵的腳趾。

    “聽懂了?”阿毛顯得很興奮,“以後就給我看好這個家,看見陌生人進來,就汪汪地叫。”

    小家夥搖著尾巴,汪汪地又叫了兩聲。

    “別的男人進來,就撲上去咬他。”阿毛很滿意花花的反應,伸出手想讓它舔手心。

    小家夥伸出小舌頭,舔阿毛的指尖。

    阿毛拿著狗盆,嘴裏哼著小曲走進灶屋,從水缸裏舀了滿勺清水,邊清洗狗盆邊對母親說,花花真聰明,把碗舔得這麽幹淨。他原以為母親也會誇獎花花幾句,畢竟它是用兩斤白糖、四包雪片糕抱來的,而且剛抱來時對著母親使勁地搖著尾巴,沒想到母親不光冷眼瞟了他一眼,還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不養兒子倒養起狗來了,狗又不能代替兒子,他興致勃勃清洗狗盆的高興勁一下子成了漏了氣的皮球,癟了。

    “姆媽,又怎麽啦?我養狗還不是為這個家,狗可以代替我看好這個家。”他做出無辜的樣子。

    “你有多少錢?用得著狗來看家?”

    “沒錢可以看人。”阿毛把狗盆裏的髒水潑到灶屋外,噔噔地拐出了灶屋,耳後傳過來母親“你是怕我被人家拐走還是怕你娘子讓人家拐走”等不重不輕的話。

    阿毛拿著狗盆坐在門檻上,越想心裏越火:娘子讓隊長睡了,自己顧著娘子的麵子不敢聲張不算,還不敢公開去翻梢,想用老鼠藥偷偷地毒死他,卻不料讓朱小妹兒子清澈的眼睛擋了回來,隻能弄條狗回來保護娘子。

    “自己是不是連條狗都不如?”

    他這麽問自己,隨即否定了想法,再怎麽說也要和陶富文當麵亮個底,這麽躲著掖著,他還真以為心裏怕他,阿毛把狗盆往狗窩邊一放,拄著拐杖來到了村口的老榆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