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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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富文送公雞的煩惱未散盡,花花身上的瘌痢讓阿毛心頭再次縈上了煩惱。
這個早上風雨無阻送他至橋堍,黃昏時分在水泥場靜靜等候,看到他後搖頭擺尾追上來並一路跟在身後的小動物,已經成了阿毛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自花花來到家後,隊長從來沒到他家欺負梅花過,梅花的安全得到了保障。這個家庭新成員卻不知啥原因,全身長滿了瘌痢,一塊塊銅錢大小的紅花癬取代了濃密的黃毛,看了都覺得醃臢。前幾天,母親在他麵前抱怨,說村裏人見了花花就像見了瘟神,躲得遠遠的,還說不馬上處理掉,過幾天就會讓他們吊在樹上剝皮,或者挖處洞活埋。阿毛怎舍得花花被貪婪的他們剝皮後成為盤中餐?或者被活生生埋入地下?但又不知該怎麽治好它的病,隻得選擇將花花放生,而且放得遠遠的,還希望哪家好心人能收養它,治好它的病。
那天下午,阿毛提前收攤回家,把花花放進蛇皮袋,步行近一個小時,來到隔壁林埭公社的麥田裏。日落黃昏時分,花花鑽出蛇皮袋,大概感覺到了主人在將它放生的意思,舔著阿毛的布鞋麵,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剛開始時,阿毛將花花帶入一盡多高麥杆的麥田,然後自己強行折回跑,但畢竟腿腳不方便,麥杆又太長,沒跑出幾步,花花就追上了他,還在他麵前搖頭晃腦,上躥下跳,仿佛主人把它帶到這裏是來遊玩的。阿毛又好氣又好笑,幾次折騰下來,麥苗被踩得七倒八伏,鞋子上沾滿了濕泥巴不說,人也累得氣喘籲籲的。沒法,阿毛把花花帶入了長勢良好的油菜田,想借助密密麻麻的油菜葉和半人高的油菜梗遮擋住花花的視線。可是,雖然幾次都把花花引入了油菜田溝裏,但人也沒跑出菜田,花花就來到了他腳邊,汪汪地朝他叫個不停。眼看看西邊的太陽馬上要落山,阿毛心急如焚,不把花花成功放生,仍拎著蛇皮袋回家,肯定會讓村裏人笑話他連放條狗都不會,等待花花的,不是被村民亂棒打死,就是讓他們活生生剝皮,況且還有一個小時的回家路程,看來隻能速戰速決了。但怎麽速戰速決?阿毛心裏一陣發愁,他蹲下身,撫摸著花花的腦袋,用教訓的口吻對花花說:
“花花,我曉得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可是,你今天必須待在這裏,否則明天我把你殺了吃。”
花花伸出舌頭,想舔他的手,阿毛狠狠拍著它的袋,嚴肅地說:“我不跟你開玩笑的,你今天待也得待,不待也得待。”
花花看著他,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那,你聽我了?”
阿毛重重地呼出一口氣,站起來後再次往油菜田裏走去,花花一步不離地跟在後麵。走進田溝後,他沒有急著往回折,蹲在那裏看著花花,仿佛在問花花,有沒有記住剛才說的話?時間一分一秒、悄無聲息地往前飄去,花花蹲在阿毛麵前,伸出舌頭,大口地喘著氣,桔黃的陽光穿過碧綠的油菜下,稀疏地散落在脖子和背梁上,不規則的紅花癬像夏日裏蘆葦叢中的螢蟲叢,閃耀奪目,阿毛心裏驀地閃過一絲悲哀,不由地問自己這麽一個問題:
花花現在變成這副樣子,難道是它的錯?
不是!阿毛斷然否認了這個問題。要是花花讓別人家養,現在說不定什麽毛病都沒有,這麽想著,他又緊接著問自己第二個問題:
為啥不送花花到醫院治療?
腦子裏浮過這個問題的時候,他覺得自己跟不顧父親死活的陶富文沒什麽區別,甚至還不如陶富文。明觀叔在世的時候,陶富文雖然沒好好孝敬,但畢竟隆重地安葬了父親,讓父親在黃泉路上走得風風光光,而自己不但不給花花治病,卻想把花花置於人生地不熟的林埭公社,萬一沒人收養它餓死荒野,萬一被餓暈了的村民逮牢後宰了殺了,吃得連骨頭都不剩……阿毛沒有往下想,可時間已經不允許拖延下去,必須果斷做出決定。
把花花放入蛇皮袋拎回家,還是繼續放生?阿毛再一次猶豫起來,嘴裏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語:“花花,我該怎麽辦?”它怎麽可能聽得懂他的話,他想到了小學時學過的掩耳盜鈴的故事,自己這麽做不是自欺欺人是啥?花花伸出舌頭舔起他的布鞋,他還是做出了放生的決定。
可怎麽放生?要是身邊有根木棒就好了,或者一根繩子也好,木棒可以把花花打昏,繩子可以把花花腳捆住,然後自己偷偷地溜出田溝後逃回家。對,逃回家,用逃來形容自己回家的心情太恰當了,阿毛馬上折回到田岸,撿起原先放在那裏的蛇皮袋,然後彎腰走入田溝,花花仍三步不離地跟在後麵。他想好了,把花花帶入田溝深處後,把蛇皮袋蒙住花花的臉,然後自己馬上逃到隔壁田溝,一動不動地蹲在那裏,這樣花花就看不到他了,等花花走遠後,再佝僂身子鑽出菜田。計策成功了,被蒙了臉的花花掙脫掉蛇皮袋後,四周已經看不到主人的身影,它在原地待了幾分鍾後漫無目的地往茂密的田溝深處走去。阿毛抑製住狂跳的心髒,在離花花幾米遠的田溝裏蹲了幾分鍾後鑽出了菜田,然後往家的方向飛瘸。
一路上,阿毛祈禱著,希望花花找到一個好主人,治好它的病,健健康康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