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抓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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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毛給女兒取名古小華。華和花同音,他把對花花的愧疚彌補到了女兒身上。
小華六個月會爬,七個月會翻身,八個月牙顎頂出了小小的兩顆乳牙,九個月能獨自原地站立幾秒。讓阿毛高興的是,小華十個月能叭著嘴咿呀著“阿爸姆媽”,而且耳朵很靈,說明小華不是啞巴。每次補鞋回家,他對著小華說“阿爸”,可愛的小華叭嘴說“阿爸”,他把小華放在床上,站在後麵拍手,可愛的小華聽到聲音後就扭頭“咯咯”笑著爬到他身邊。
阿毛心頭還有件大事,那就是長大後小華的鼻子是不是跟他一樣挺拔。每次把小華抱在手上時,總覺得他鼻梁有點塌,所以,趁母親和梅花不注意,總不自覺地伸出拇指和食指在他鼻孔上麵擰著,直到把鼻尖上厚嘟嘟的肉擠成一團才罷手。他也清楚鼻梁挺與塌是遺傳,後天用手擰不會沒效果,可就是忍不住伸出兩指去擰。有一次,也許手上用的勁大了些,把小華擰痛了,扯著小嗓子哭個不停。看著小華紅紅的鼻尖,他擔心母親責問,匆匆把小華抱到梅花那兒,比劃著說小華餓了,鼻子都餓紅了,哭著想吃奶。梅花不解地比劃:
“他的鼻子,會餓紅?”
“對啊,原本好好的,剛才一哭就紅了。”
“那……以前怎不是這樣?”
“我也不曉得。”
梅花低下頭不再比劃,摘下胸前鈕扣。小華的哭聲嗄然而止,嘴角露著微笑。
自那以後,阿毛不敢擰小華鼻孔,隻是盯著看,腦子裏想像著鼻梁再大一些會是什麽樣子,會像他的挺拔,還是像那個可惡的隊長的塌陷?每次細觀時,他總拿不定主意,一會兒覺得孩子的鼻梁骨很挺,一會兒又感到它不挺,特別是兩眼間的鼻梁骨沒有凸出,看不到一絲隆起的征兆。
小華一周歲生日那天,阿毛擺了三桌酒席。梅花的父母、弟弟mèi mèi、曲師傅、劉嬸都來了。下午,阿毛給小華進行了抓周儀式,這是一個預測將來孩子誌向與前途的儀式。阿毛把吳秀龍那兒借來的算盤放在門廳八仙桌的東南角,把曲師傅送的金筆放在西南角,母親從自留地裏拔來的綠蔥放在東北角,梅花從隔壁讀書人家借來的一本小兒書放在西北角。一周歲的小華,戴著梅花用毛線打的紅頭繩帽,穿著梅花用毛線打的藍頭繩衫和開了檔的黑頭繩褲,趴在八仙桌中央,撅起屁股抬起頭,她看著周圍人的眼睛,周圍人的眼睛看著她。嘴裏吐著小泡泡,忽閃著大眼睛,可愛的小華在周圍人的注視下看到了東南角的算盤,撐開雙手想去抓,抓了個空後往前爬,母親在一旁輕輕地推搡梅花母親的胳膊,說:
“小華抓算盤了,小華將來肯定是個攢錢算賬,會做生意。”
梅花母親笑著回答:“拿算盤子就等於數鈔票,小華將來肯定有出息的女孩子。”
叨著煙的曲師傅不緊不慢地說:“誰說她就會拿算盤,她準會拿鋼筆,那是支金筆。”
“瞎說,她都爬到算盤邊了,你看……”
此時,小華趴在算盤前,卻扭頭看著兩柞遠的鋼筆,流著口水咯咯地笑了。她張著小嘴巴,露著紅紅的牙床,慢慢爬向鋼筆,邊爬邊笑,連笑邊流口水。小手像小貓前爪,兩腿向小貓後爪,爬到鋼筆邊,伸手抓起鋼筆舉在手上,向著周圍的大人笑著。
“好咧,我家小華將來是個拿筆的女文人。”母親高興地伸手抱起小華。
“拿筆拿筆,將來出人頭地。”梅花母親笑著說。
小華專心致誌地擺弄手裏金色的鋼筆,嘴裏的口水像掛在蛛網上的小蜘蛛爬到了鋼筆,嘴裏發著“咿咿”的聲音。曲師傅嘴裏噴著煙霧,驕傲地說:“我沒說錯的,聰明的人肯定會抓鋼筆,這女娃聰明。”
“算盤呢?”一旁的劉嬸問。
“抓算盤也聰明,但女人做生意會吃虧的。”曲師傅說。
“抓蔥呢,蔥就是聰明啊。”劉嬸再問。
“蔥容易斷,抓了蔥,孩子將來路肯定不平。”
“你就是說鋼筆好,那書本呢,書本沒有心計,也不會折斷,還可以學很多東西。”劉嬸說。
“說對啦,書本和鋼筆都好。”曲師傅把煙蒂丟到地上,露出了一口黃牙,“書本太薄太軟,小華就應該抓鋼筆,既會寫,性格又直。”
兩人談話間,梅花把切得細細的紅燒鴨舌頭放在自己手指上,使勁地往小華的嘴唇裏塞。梅花把小華開葷的日子放在她周歲生日上。從來沒有嚐過鹹味的小華皺著眉毛嗍舌頭,一副苦相,可眼睛還是直愣愣地看著手裏的鋼筆不放。
用什麽讓小華開葷,昨天晚上阿毛和梅花意見很不統一,阿毛的意思是讓小華用雞心來開葷,一則因為梅花當時就是用鴨舌頭開葷的,他不希望小華開錯葷也導致不會講話,二來用雞心開葷是希望小華將來讀書幹活做事都有記性。他對著梅花比劃說:
“有記性的孩子才是好孩子,用雞心開葷比鴨舌頭好。”
“我不要小華有記性,我要小華嘴巴像鴨子嗄嗄叫。”梅花把頭搖成了波浪鼓。三樣開葷的小菜是雞心、鴨舌頭和蝦,雞心意味著記性,鴨舌頭意味著嘴巴能說會道,蝦意味著身子玲瓏,摔不壞摔不痛,梅花抱著小華,比劃說,“我不要小華有記性,我也不要小華身子靈活,我隻要小華會講話,像鴨子一樣嘴巴靈活。”
“那,你小的時候就是用鴨舌頭開的葷,怎就……”
“那時,家裏苦,我開葷的鴨舌頭是隔壁家給的,後來我姆媽說,那是隻死鴨,所以,我的舌頭死了,耳朵也死了。明天,小華開葷,我要親自殺隻活的北京鴨。”
梅花果真親自殺了那隻吃得胖墩墩的北京鴨。為了小華的周歲生日酒,家裏事先飼養了三隻北京鴨,每天淩晨,梅花拎著木桶背著鋤頭,到隊裏的壟溝邊和自家自留地裏挖蚯蚓喂鴨子,有時,她還拿著小布袋到小池塘邊抓小青蛙,她會把小青蛙的腿用一根細線吊起來當誘餌,蹲在池塘的蘆葦邊上,蘆葦邊上的小青蛙會爭先恐後地聚集過來吃餌料,一隻又一隻,將活蹦亂跳的青蛙撿入布袋。吃蚯蚓和小青蛙長大的北京鴨特別肥,嗓音特別大,兩隻短短的鴨腳已托不起沉重的身體,胸脯早已垂到地上,它一邊“嗄嗄”叫著,一邊像跌跌撞撞、搖搖擺擺地向前跨步。
鴨舌頭的鹹味沒有母親的奶好下肚,小華張著有鴨舌頭肉末的嘴巴,“哇哇”地哭了起來,手上的鋼筆掉在了地上。梅花彎腰撿起鋼筆,別在小華胸前的頭繩上後接過小華。小華藍色的頭繩衫上垂掛著金色的鋼筆,金色的鋼筆垂掛在藍色的頭繩衫,儼然已是一名知識分子。梅花把小華摟進懷裏,雙手輕拍後背左右搖擺著,嘴裏輕哼著:
“又要喂奶了”。母親朝一旁的劉嬸笑笑。
“不是剛吃過奶?”劉嬸說。
“梅花把小華含在嘴裏寵著。多餘的奶汁舍不得擠掉,暖在杯子裏讓他喝。”
“難不成你不寵她?他可是你的孫女。”
“輪不到我寵,梅花每天抱在手上。”
梅花也不避嫌,屁股一撅就坐到桌子邊的長凳,當著親戚的麵開始喂奶。小華馬上停止哭泣,溫暖的**在她舌頭嗍吸下泄入了細細的喉嚨,她的喉嚨裏不時發出了“咕咕”的聲音。
“小華用啥開的葷?”劉嬸問母親。
“鴨舌頭。”
“為啥不用雞心開葷?”
“梅花說鴨舌頭開葷,孩子會講話。”
“她不是會叫阿爸姆媽了嗎?”劉嬸用手指彈著小華胸前的鋼筆,“啞子是隔代傳,小華不會是個啞子的。”
“梅花的意思,阿毛也答應,梅花就是怕小華不會講話,還親自殺了北京鴨。”
兩人談話間,梅花豎起拇指點了點小華,朝劉嬸滿意地笑著,她紅紅的臉蛋笑成了燦爛的花兒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