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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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謠當然沒有刺激阿毛幹出吳秀龍想要的事情,卻讓朱小妹把前進勝利穿過的兩條**成新的棉襖送給了小華。

    朱小妹其實有話想對阿毛說。

    母親接過朱小妹遞來的兩件棉襖時,戴上老花眼鏡,用手指捏著襖角襖領,誇讚襯墊棉的柔軟,翻過來翻過去看了很久後,疑惑地問:“你真把這兩件全部給小華穿,那……勝利和前進弟兄倆穿啥?”

    朱小妹麻利地把母親手上的衣服攤在八仙桌,袖子往裏卷一折,衣身翻過來卷二折疊好後重重地壓了幾下:“勝利和前進家裏還有,兩件全新的,他們外婆親手縫的,可暖和著。”

    “不好意思哩。”母親猶豫著。

    “啥叫不好意思?”朱小妹兩個白細的手壓住棉襖,兩肘有節奏地伸縮。

    “你家兩個兒子,我家才一個女兒,讓你費這心思。”

    “我也是一個一個生的。將來梅花還要生兒子為你們古家傳宗接代呢,這衣服可穿大幾個孩子咯。”朱小妹把衣服重重放到母親手上,說,“舊衣服,不花錢,收起來吧,寒風起了後穿,肯定暖和。”

    “暖和,肯定暖和。”母親應承著,接過折疊整齊的棉襖後猶豫著,“明兒出太陽了曬一下?”

    “曬一整天了,還留著太陽的香味。”朱上妹把額頭掛下來的頭發捋到耳朵後,露著甜甜的微笑回答。

    朱小妹跟著母親來到西廂房。房間裏,梅花正坐在床沿邊的凳子上給小華納鞋底,小華趴在床上,手裏拿著抓周時的金筆,胡亂地在幾張攤開的廢報紙上劃著。金筆裏沒有墨水,金筆的頭把床上攤著的報紙劃得像納鞋底時多餘的碎布條,一片片,一瓣瓣、一條條,一串串。母親把棉襖放在床角,喜滋滋地用手勢告訴梅花,小妹真好,送來棉襖給小華。梅花麵無表情地抬頭看了朱小妹一眼,繼續抽動手中納鞋底的線。馬上就要入冬了,小華的鞋麵已經做好,麵布是藍色的全新燈芯絨布,襯裏是絳紅色的舊球衫布,墊棉是用娘家拿來的雪白的新棉花,今天把鞋底納好後明天就可以上線,上完線後小華就可以穿著新棉鞋跑東跑西了,腳就不會凍著,他最怕小華像她,一到冬天就生凍瘡。

    母親從灶屋搬來一張長凳,放在梅花旁邊,讓朱小妹靠著梅花坐下。

    “我看一看就走。”朱小妹站著沒動

    “喝杯糖茶再回去。”

    “外麵太亂了,勝利和前進在家,我不放心。”

    母親是欠不起情的人,客氣地說:“急啥,等會兒我叫梅花給你量個腳,做雙棉鞋暖暖腳。”

    “這哪行,我……不要。”

    “那小華也不要棉襖。“母親假裝很生氣。

    母親假裝生氣後,才覺得自己不應該這麽說。梅花還沒答應納鞋呢,忙給梅花做手勢。事實上,兩人在說話間,梅花已停止了手中的活,她先看看母親的臉,又看看朱小妹的臉。母親臉上掛著滿意興奮的笑容,朱小妹臉上卻掛著心事,心不由衷的樣子。她正納悶朱小妹為啥帶著心事和母親說話,看到母親手勢後才明白,原來朱小妹不想要鞋子,母親偏要自己給她納鞋。梅花看著床上劃得起勁的小華,猶猶豫豫地比劃:“我……我忙著小華的鞋子。”

    母親怕朱小妹看得懂梅花的比劃,見朱小妹側頭看著床上的小華,有點著急地比劃著:“我已說出口了。”

    “為啥不先問我一下?”

    “可不是,我是急了點。”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怎麽辦呀?”

    “不要衣服了,隻是……小華這個冬天……”母親看到朱小妹用疑惑不解的眼光看著她的比劃後,舉起的左手硬在僵在了半空,沒有繼續比劃下去。

    梅花也看到了朱小妹的表情,這張既充滿疑惑又有點心不在焉,更好像在等待什麽的神情,讓梅花也不敢繼續和母親比劃。她和母親間的啞語動作不複雜,母親的比劃速度也不快,外人也比較容易猜測出七八分意思。更何況,母親原本舒展的眉頭頓時爬上的愁雲也說明母親剛才“不要衣服了”的話是違心的,她心疼小華受凍,也不想欠朱小妹一個人情。作為她的兒媳,怎能讓母親說話不算數,怎能讓母親難堪?梅花輕輕地咳嗽了兩下,手心在大腿上來回摩擦幾下,微笑地對著朱小妹豎起拇指,嘴裏“啊啊”地叫了兩聲。

    朱小妹也微笑地朝梅花點著頭,豎起拇指。

    梅花轉到朱小妹身後,拎起朱小妹褲角,腳跟對著朱小妹腳跟,腳尖對著朱小妹的腳尖,然後和母親比劃起來。

    朱小妹又是一臉驚愕的神情問母親:“梅花在做啥?”。

    “量腳,她說你倆腳一般大。”

    “量腳?”

    “對,在跟你量腳。”母親臉上的愁雲已經消失,她心頭沉著的石頭已經放下,她高興地說,“梅花說她剛做了雙棉鞋,你拿回去正好穿。”

    兩人說話間,梅花從衣櫥裏拿出了一雙用藍色燈芯絨布做麵布,用絳紅色舊球衫布做內襯的大頭棉鞋,鞋底釘了一塊厚厚的輪胎皮。輪胎皮既可防濕防滑,也能減少鞋底和地麵摩擦,延長使用壽命。梅花兩手伸進鞋子,拍打著鞋底。她又把兩手舉到朱小妹麵前,咧著嘴示意朱小妹取下她手上的兩隻鞋。

    朱小妹沒有動手。

    梅花“啪啪”又拍了兩下,示意朱小妹取鞋。

    朱小妹還是沒有動手。

    梅花雙手垂直下伸,她細小的兩手敏捷地從鞋子裏抽了出來,捏住後跟在朱小妹麵前晃著。兩隻全新的藍色燈芯絨布棉鞋,像兩條藍色的大魚,遊到了朱小妹麵前。

    “你收下吧,不然梅花不高興的。”母親在一旁說。

    “這……”朱小妹囁呶著。

    梅花把棉鞋重重地在朱小妹胸前亮了幾下,鞋底碰到了朱小妹高聳的**。這一碰很輕,卻似一劑推入靜脈的強心針,讓她有一種夢中驟醒的感覺,薄薄的兩瓣嘴唇碰撞出輕輕地聲音,像是在自言自語地問:

    “阿毛不在家?”

    “小妹,說啥?”母親感到耳朵邊有一陣輕輕的聲音傳過,扭頭問朱小妹。

    “哦,是嗎?”朱小妹郝顏而笑。

    “你剛才不在說話?”

    朱小妹眼睛環顧房間一周,然後瞅著梅花,仿佛忘了她根本聽不見聲音,她說:“我在說,怎麽沒看到阿毛?”

    “哦,阿毛?”母親沒有細問。

    “我找阿毛有點事,他沒在家?”朱小妹頓了一下,看到母親目光遲疑,忙補充說,“其實沒什麽事,隻是問他釘個鞋底。”朱小妹想說讓阿毛送她回家,石橫橋上總蹲著些不三不四的小青年,這句話嘴裏已默念了好幾遍,話一出口卻成了這個謊言。梅花手裏的棉鞋全新的輪胎鞋底釘得嚴嚴實實,還說自己要釘個鞋底,平時伶牙利齒的,編出這樣蹩腳的謊言,她自己都忍不住笑出聲來,這不是心裏有鬼又是什麽!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陰,情急之中噴出的這個笑聲倒化解了原來羞於出口的緊張情緒,也化解了母親的疑慮。

    “有啥可笑的?”母親問。

    “這不是怕你誤解唄,棉鞋已釘了輪胎底,我還要阿毛釘鞋底。”

    “哪會!家裏的鞋子難道不要釘了?”母親接過梅花手裏的棉鞋,裝入一個藍布袋,交到朱小妹手上,說“等會兒回家路上小心點,明天家裏的鞋子叫阿毛過來拿就是了。”

    “那麻煩阿毛了。”朱小妹接過鞋子。她本想再待一段時間,以便等阿毛回來送她回家,但梅花低頭繼續納鞋底,母親“路上小心點”的話等於下了逐客令,猶猶豫豫地離開了阿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