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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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途上的心涼心碎,到家後迅速轉化成膽怯和不安了,特別是看到梅花故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有時假裝揩去拐杖上的泥土,有時假裝揉一下並不發酸的膝蓋,有時假裝拎一下挺刮的褲角,想方設法逃避著梅花的眼神,實在難免對視時,他不再微笑,一笑肯定露餡,而是板起麵孔,一本正經地看著前麵。這個動作起了作用,梅花不再打破沙鍋問他為啥板起臉。就這樣熬過了一個多星期,這一天晚上,小華已經讓母親抱去睡覺了,母親和梅花都在為生二胎做著力所能及的努力:母親給兒子媳婦tí gòng安靜無幹擾的環境,梅花準備好熱水臉盆和毛巾,眼裏也是填滿了希望。

    怎麽辦?

    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與其讓家裏人守著不可能實現的希望,還不如早點告訴梅花,但是,這麽做與牆倒屋塌有什麽區別?毛病一旦公開,全村人就都知道我阿毛不是個真正的男人,小華是陶富文在梅花肚子裏留下的種了。更可怕的是,他們誰會相信是陶富文qiáng jiān的梅花?不會相信,絕不會相信!他們寧願相信我阿毛央求陶富文來和梅花睡覺以延續香火,也不會相信堂堂的隊長會qiáng jiān梅花?道理很簡單,我阿毛知道自己不能生孩子,好說歹說把品種優良的隊長請來,當然剛開始時隊長義正嚴辭地拒絕了要求——這是違法的事情,隊長怎會幹這種事情!是我阿毛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訴說古家的不幸,還把自己阿爸和他阿爸之間情同手足的關係添油加醋一番後才得逞了。不光如此,母親也會變成幫凶的角色,為了讓隊長睡媳婦,不惜以幫助照看勝利和前進為條件,所以,隊長拉不下這個麵子,勉為其難答應了要求。想想三根毛還在他手上,告他qiáng jiān梅花,那是誣陷,是賊喊捉賊,而他現在告自己qiáng jiān朱小妹卻證據充分,手到擒來,阿毛越想越怕,竟然坐在床沿上不敢tuō yī上床睡覺。曾經的受害者變成了qiáng jiān犯,而qiáng jiān犯卻成了無辜的受害者,玩笑開太大了。

    一切因得無精症而起。

    水已經變涼。梅花想比劃,希望阿毛快點洗臉洗腳上床睡覺,看到男人茫然無措的目光,懸在半空的手停了下來,悄悄地把臉盆放在腳邊,脫去衣服爬進被窩。阿毛紋絲不動,像一塊雕塑,直到梅花關了電燈後才鑽入梅花腳頭。

    這一夜,阿毛和梅花又回到了幾年前的時光。

    這樣的日子,對阿毛來說是折磨,對梅花何嚐不是?

    如果說阿毛難得一晚睡腳頭,她還能理解或者忍受的話,連續五天的不理不睬,梅花糊塗了:阿毛怎麽了?難道不曉得我的想法?難道不想要個兒子?我興致勃勃地做好一切準備,你倒好,對我不親不熱的,怎麽懷娃?前幾個月的努力沒有成功,並不意味今後就不會成功了,說不定今天或明天晚上就成功了,因此,第六個晚上,梅花沒等阿毛坐到床沿上,直接發問:

    “今晚還這麽睡?”

    “嗯?!”阿毛既像回答,又像反問。

    “你啥意思?”

    “沒啥意思。”阿毛用臨時編的借口搪塞,“這幾天我覺得很累,也不曉得啥原因。”

    早不累晚不累,偏偏在這個關頭累,而且累了就得睡腳頭嗎?梅花認定這是借口,生氣地比劃:“你老是騙我!”

    “真沒騙你,自從上次肚子痛後,就覺得全身無力,腳也軟綿綿的。”

    “人吃力了,就睡腳頭?”梅花比劃,“你又不是不曉得我的意思。”

    阿毛撫摸擱在大腿邊的拐杖,比劃:“我也想,可就是覺得吃力。”

    “為啥不去看病?”

    縫針挑到阿毛痛點了,血也冒出來了。娘子啊娘子,你哪裏知道我的苦痛,我的心都快憋瘸了,我是一個瘸心人啊——這一刻,阿毛破天荒地造出一個新詞。小時候的大病讓我成為一個離不開拐杖的瘸腿,這場見不得人和不可治愈的大病讓我成為了一個不知道明天在哪裏明天怎麽過的瘸心人,腿瘸了可用拐杖支撐,心瘸了用什麽辦法支撐?沒有,真沒有!阿毛在心裏呐喊,表麵上卻看不出一絲悲憫,他認認真真地比劃,前幾天看醫生了,醫生說這病不要緊,隻是不能碰女人,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就沒事了,所以,他睡在腳頭,免得忍不住又要碰她。阿毛比劃時流露的心酸、不舍與難過的眼神,以及遲緩有度、恰到好處的手勢,不光打消了梅花的疑慮,還讓她為誤解阿毛而慚愧,比劃明天要陪阿毛再去檢查一次,阿毛馬上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比劃:

    “醫生沒說啥病,不用去了。”

    “那……你沒配藥?”

    “配三天的量,放在鞋攤裏。”阿毛低下頭,慢騰騰地脫鞋。

    “那……明天帶回來吃一點。”

    水盆裏的水不燙不涼,阿毛卻連抽了幾個寒噤,汗毛全直直地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