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風荷長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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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半弼再回到艙內時,衛希洪神色歸於平常,正在等他談話,兩位老仆紛紛被樂曲中的傷感傳染,正感懷身世。

    平悅公主卻是滿臉欣賞,眼中飽含鼓勵之色,兒子如今曲藝有精進,她當然自豪。

    滿江寒雨飄灑不歇,恍若琴音仍在回響,衛希洪與蘇半弼進到一間客房中,落座後蘇半弼沉聲道:“衛公子,此番必是希月讓你來的,對否?我就知道!她對我還是……嗯,你自然懂的”

    蘇半弼眼神瞬時曖昧起來,一副色迷神智之相。

    “小侯爺,你且先不要歡喜,我先說明,免得侯爺到時難以承受,隻因上一場盟賽,本隊慘遭侯爺一曲逆轉,小妹因此時常氣不過,非要報得此仇才肯罷休,所以你……要先有萬全之準備,畢竟玉澤湖中,近來收魚甚忙啊,我擔心……”

    衛希洪一言至此,便再不多話,忽然空中閃起一道驚雷,白光透過窗軒,直閃蘇半弼麵門。

    蘇半弼不禁渾身一涼,難道是,買我當來苦力,專供她泄憤所用?

    我對她是一往情深啊,她居然想拿我去喂魚?

    這回蕩心胸的恐慌感,使他很是難安。

    船行多時,寬闊的江道漸漸分出岔口來,當四周開始出現條條水網交連時,便已是吳川郡境內,蘇半弼忽然聽得船外驚濤如雷,水響動耳,心中一動,於是出艙一觀,隻見眼前盡是一派細浪翻騰,浩流奔湧之景。

    豫嵐江主道。

    蘇半弼隻看一眼,便覺文思如江湧,忍不住詩意大發,不過眼下並無詩詞集會,又無佳節氛圍,所以此刻吟詩未免有些浪費。

    果然靈秀水鄉,必是創作福地……蘇半弼暗讚幾句,隻是看到那一艘艘拖起漁網的藍旗大船舫時,心中卻又是緊張起來。

    大船不再順江直下了,隻向左改道,衝入一片青玉色的大湖,此刻他隻覺頭頂青天也宛在湖中,八萬頃玉澤湖水域寬闊,造詣低微之人難望岸線,隻有西邊隱隱能見青山輪廓,湖麵上橫飄著白紗般薄霧,一遇船來便自消散,身邊舟船漸多,皆是統一造型的衛氏漁船。

    最吸引蘇半弼注意的,則是湖中心一幢長魚形的鍾塔,約數十丈高,頂端有一天藍色水紋大鍾,道道藍光迸射,兩柄音梭環鍾而飛,時上時下,極是絢目。

    行船靠岸,衛希洪邀眾人下船,蘇半弼遠遠便是看見前方石門下的衛希月,重重光影閃動中,她笑顏如花,她氣質溫婉,她腳邊還放著一件蓑衣和一柄魚叉。

    “我兒過來,今日前來迎接的人裏,有衛平祥衛大人,他是你父親舊交,便也是你的長輩,你豈能失了禮數讓長輩專等?當先行過去見禮。”

    辰懷雅立時吩咐道。

    蘇半弼點頭應是,邁步便行,才走得二十來步,便隻覺荷香撲鼻,不由精神一緊,右前方出現一方石牌,上刻“清水風荷”四個大字,再抬眼望時,眼前還有一座青石長橋,橫架在這片水流暗動的荷塘之上,不過這風荷卻是通體水晶色,晶瑩透光,朵朵蓮花傲放,葉瓣間相互倒映。

    “有古怪!”

    他暗道不妙,腦中文武天機輕響,以為是要播送曲子,但旋即反應過來,是眼前景物有異常。

    蘇半弼漸漸加快腳步,那朵朵水晶蓮花便似有感應一般,也是微微一晃。

    這時便是體現經驗的時候了,想考我?

    蘇半弼忽然停下腳步,開始專注於腳下的橋麵,如是當場找出機關來,自己也是不能揭破的,剛入隊伍便讓東家難堪,實非禮貌之舉,以後可怎麽好跟她再深情交流?

    他細看片刻,卻無一點眉目,難道是多慮了?

    長橋橋麵較寬,能並跑四五輛馬車,蘇半弼暗測這橋身大約隻有七十餘丈長,但自己為何卻感覺像是有千萬裏一般,行走速度越來越慢,到最後竟是隻有一點點往前挪動了。

    有一股無形的阻擋力,緩緩湧來。

    橋上風送荷香,青石光潔,他如一條上岸之魚。

    這是要趁機報複啊,希月,你真的忍心?反正我是心痛。

    蘇半弼額頭見汗,此時半步也邁不開了,長橋盡頭,衛希月抿嘴彎眉,頻頻以手敲砸輪椅,很是解氣的樣子。

    好強勁的樂感波動!

    原來眼前的長橋與風荷竟是一道陣法,蘇半弼把手一背,強裝在看風景,同時正苦思應對之法,此時,文武天機的鳴響卻突然停止,瞬時周身阻力猛然一退,閃得他雙膝一彎,原本緊繃的身體立時一鬆,擺出了一個極其滑稽的姿勢。

    蘇半弼隻得再提樂感順勢一跳,卸去自身力道,同時右手一抬,儲物戒指中瑤琴應手而出,他坐在石欄上,背靠著大片風荷,七弦齊齊一顫,便是奏起曲來。

    琴音悲中帶壯,音調低沉,霎時道道厲風,便自四麵湧來,蘇半弼身後的水晶風荷受到風力一激,盡都搖曳起來,蓮花碰撞時,竟發出叮當叮當清脆之聲,此時陣法受外力侵襲,瞬時啟動反擊,片片水晶蓮瓣騰起,都染上了一層鮮紅色,平添一股鋒利感。

    這是蘇半弼在來時的水路上,精心構思排演的,他聽了言陵建議,《長風六曲》後三曲,便排演為盟賽曲目,此刻切磋技藝,便是直接奏起。

    蘇半弼瘋狂輸出樂感,絲毫不受震懾,在樂感運轉之際,腦海中絲絲冰涼之感傳來,神思竟與周遭景色有了幾分聯係,琴音之中,仿佛我即為此景。

    這是難道便是,融情入景之法門?

    蘇半弼心中吃驚,指尖樂感卻是絲毫不減弱,此刻自己竟感覺,能以音效控製這陣法。

    風越來越大,蓮瓣漸漸喪失攻擊意圖,片片直隨風力而去,數千片血色花瓣在風中匯成一團,日照下紅光漫射,直入雲霄。

    長橋這這邊的衛希洪麵色蒼白,大呼壞事,卻不敢貿然上前去叫停。

    風荷長橋兩端還有更多的人也亂起來。

    “他竟然,竟然能以一首普通樂曲,瞬時反控風荷音場為己所用?這是樂徒造詣嗎?正弘啊,你兒子真是驚到兄弟我了!”

    一身著黑紫官服的瘦長男子,低頭看向輪椅上一臉哀痛的衛希月,驚聲說道。

    衛希月輕咬白牙,一言難發,紅光射來,更加深了她此刻的猙獰,其中又帶有一絲嬌蠻。

    蘇半弼豪情被眼前之景激發,當場收不住性子,雙手連彈不止,風勢也愈發如刀。

    嘶!嘶!嘶!

    突然一柄音梭自湖麵上激射而來,立時為音效所控住,在花團中上下飛射。

    砰!砰!砰!

    場中盡是音梭與花瓣的撞擊聲,聽得衛氏之人肉疼不已,但又想看看他到底能彈到何種程度,同時又暗讚這曲子雖是夠不上品級,但勝在音效獨特,本身韻律也頗美妙。

    “先別管他,且再聽片刻。”

    官服男子朗聲笑道。

    隻是另一邊的衛希洪無法再欣賞了,他快速奔到石牌下,一陣點按,那邊花團瞬時褪去血色,數息之後憑空消失,隻餘那音梭仍飛嘯不止。

    蘇半弼將弦一按,曲終音散,他一收瑤琴,同時快步跑動起來,前方音梭失去樂感控製,直線掉落,堪堪要入水時被一隻長手撈起。

    身形瀟灑俊逸。

    他幾個起落間便是跑完長橋,來至幾rén miàn前。

    “衛伯伯,請受晚輩一禮,近來事務可忙?多年不見,半弼心中甚是思念您,還有衛二xiǎo jiě!晚輩……嗯……小生有禮了。”

    蘇半弼拱手行禮,衛希月卻滿臉冷笑,不想去看他,隻是輕低雪頸,看著腳邊的蓑衣和魚叉,腦中又像是在盤算著下一步計劃。

    “你這孩子,今年造詣大進啊,一聽說你轉為衛氏樂隊一員,伯伯便專程趕過來接你母子二人,好啊,一早便該來的,皇城裏悶久了,於公主病情也是不利。”

    衛平祥笑道,眼中滿是讚賞,頓了幾息又問道:“剛才那首曲子,是你創作的嗎?竟是能反製音場之壓力,琴音與音場自然契合,實在高妙啊,縱是大家境界的音樂人,怕也不易為之,沒想到竟被你無意中領悟了。”

    “衛伯伯,此曲名為《吹度玉門》,實不敢當高妙二字,全靠伯伯手下留情,方才能獻醜,不然,此音場威能強大,我實在難以應對。”

    蘇半弼嘴上雖是謙讓,但心中卻湧起一陣陣美妙滋味,這種認同感,化為純粹的喜悅,直接振奮內心。

    任何一位音樂人,都渴望被賞識,渴望天下皆知音。

    “哎呀小侯爺!你可真行啊,剛一來便破壞了這護莊音場,賠錢!六十萬!我今日就要!”

    叮叮!那音梭猛地砸在橋麵上,直直滾出好遠,一頭栽進了那荷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