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山誌》大唐貞觀六年第貳篇

    記：上古有一部奇書流傳至今名曰《山海經》。後人曾言其內容多光怪陸離，神秘莫測，不似真實世界。吾曾得見數篇，亦覺如是。然不想隨白猿遊秦嶺，驚見自然奇觀，異獸世界。宇宙浩渺，洪荒世界，端不能以一己之念窺思。莫做井底蛙，慎記！慎記！——雲山洛雲

    洛雲確實被帶走了，但好在白猿很懂禮貌，沒有再洛雲昏倒時直接抓走，否則憑白猿的巨掌斷不可能會出現不小心撕下洛雲一片衣衫，被逃掉的震嶽帶回報信這種狗血事情。當然震嶽確實是回去報信的，不過那片白絹是洛雲忍痛自己撕下來的，當時他身上還穿著熊皮大衣，裏外連塊粗麻都沒有，總不能把熊皮撕開寫信吧。

    字是用白猿給的一種紅色漿果寫出來的，沒敢說自己被一頭白猿帶走了，隻說在山中遇到一位白發飄飄的道長，相攜一起遊山去了，不日便回。至於震嶽那副萎靡不振的樣子，想來是被白猿一巴掌拍到，再加上強大的威壓給嚇得。洛雲當時也是看出震嶽對白猿十分恐懼不適合跟隨，再加上想到需要報信這才讓震嶽帶了白絹回去。自己和小幽則被白猿兩隻手托著向著山脈深處行去。

    旅途說不上什麽驚奇和愉快，因為走了沒多久，洛雲就再次昏睡過去。之前的緊張和驚嚇實在讓他的精神太過疲勞了，且之前出了一身冷汗，被涼風一吹，洛雲隻覺得頭有些暈沉沉的。再加上白猿雖然在不停的奔跑跳躍，但托著洛雲的手卻十分平穩，所以直到小幽用舌頭將他喚醒，洛雲一直睡得很沉。

    醒來時，天已經完全黑了。漆黑的夜空飄著水墨似的雲彩，銀河閃耀橫掛星空，地麵上看去就好像河水上飄了一層薄霧。洛雲從白猿手中坐起身，頭很暈，忍不住用力的揉了揉太陽穴。努力的睜大朦朧的雙眼，盡快的適應周圍的亮度。看了看四周，似乎是在一座山上，周圍都是茂密的樹林。扶著小幽站起身走了幾步，就發現腳下沒路了，腳摩擦著地麵踢到了幾顆石子，聽著越來越遠的石子滾落聲才知道身前就是陡峭的懸崖。太暗了，星光再怎麽耀眼，也比不上月亮的明亮。可惜今晚是個欣賞星空的夜晚，月亮沒有出來湊熱鬧。

    “唔—山——”白猿厚重的聲音比之白日音量放低了很多，但在這大山之中聽著更像是悶雷聲。洛雲轉過身抬頭看著白猿，即使在夜晚它的一身銀色毛發依然醒目，顯然這種色調不符合野獸的隱藏特性，但白猿顯然已經不再需要擁有這種特性。如此的引人注目仿佛才是它這個真正的山嶺王者應該有的氣魄，它吸引著百獸的目光，但它無所匹敵。

    “前輩帶我來這裏，是想讓我看什麽？”洛雲不知白猿因何邀請自己，但確信不管如何都應對這位長者保持應有的尊敬和禮節。

    白猿似乎很清楚它的聲音能帶來什麽影響，白天時的那一聲……當時周圍來不及跑開的猿猴都被震暈了過去。所以白猿一直盡量用肢體語言讓洛雲明白它要表達的意思，洛雲覺得他上輩子真應該去研究的野生動物，至少現在不用這麽全靠猜得。白天時費了多大勁他才弄懂白猿是要邀請他啊。

    側開龐大的身軀，抬手一指。洛雲眯著眼睛看了看才發現黃色的山體上有一片幽深的黑色，應該是個洞穴。此時洛雲很後悔出門沒帶一個火折子或者燧石之類的引火工具，眼神再好他長的也不是貓頭鷹的眼珠。“這是你的家？”

    白猿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洛雲猜想不是它的家也是它的巢穴之一吧，反正看樣子他今晚是要住在這裏了。不管怎樣總比露宿野外好，這夜晚的春風還帶著些許寒意，洛雲覺得身上有些熱，生病經驗很豐富的他不用找大夫診斷也知道自己是染了風寒要發燒了。又是一陣山風，洛雲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喉嚨一癢咳嗽了幾聲。“我……咳咳，咳……你有辦法弄點亮光嗎？我，咳……太暗了，我看不清路。”

    白猿俯下身子看了看洛雲，似乎對他突然的咳嗽有些擔心。隨即轉身走進了山洞，大地隨著它的腳步有規律的顫動著。很快黑漆漆的山洞中亮起了一道火光，洛雲看到光亮，沒等白猿走出來就帶著小幽快步走了進去，他實在不想站在外麵吹風了。洞穴拐了兩個彎，但並不是很深，白猿看到洛雲走了進來，將兩個指頭捏著的火把遞給了洛雲。說實話，雖然不知道白猿怎麽點燃的這跟木頭，但洛雲覺得這跟他胳膊一樣粗的火把在白猿手裏就好像火柴棍一樣。

    有了光亮，又感受到火焰的熱度，洛雲頓覺舒服了很多，跟在白猿身後走進洞中。就著火光打量了一下這個洞穴，牆壁十分光滑，看著不像是天然的，正當洛雲想著白猿沒有工具如何挖出這麽大的洞穴時，身前的白猿身形一拐，洛雲迎麵看到了洞穴中央一個從洞頂幾乎垂到地麵的鍾乳石。之所以說幾乎垂到地麵，是因為地麵突起的石筍並沒有和鍾乳石相連。石筍沒有了尖端，隻有一個小坑，和鍾乳石的尖端相隔不到十厘米。

    洛雲看到白猿探頭向石筍中央的小坑看了一眼，洛雲剛才也瞅了一眼，隱約有些反光的東西。雖然也認為可能是什麽天材地寶，但洛雲此時腦袋暈呼呼的實在沒精力去探究這些。看到洞穴邊緣鋪著厚厚一層稻草，洛雲走了過去坐下，雖然有些潮濕，但也算不錯了。一時不知道把火把放哪，不想白猿很是善解人意，伸手接過了火把，手臂一揮間，洞穴立刻明亮起來。洛雲被突然而來的亮光晃了一下眼，眨了眨眼睛再看時，洞穴兩側竟然有兩個火堆。有些不可思議的看了看白猿：“你們……不都是害怕火的嗎？”

    白猿依然用它的行動解答了洛雲，隻見它捏著手中的火把移到洛雲眼前，然後抬起另一隻手同樣伸出兩指，‘啪嗒’一聲摁滅了火把，同時原本圓柱形的木頭也被它捏成了碎末，從指縫間落下。

    如此生動形象的表達，洛雲立刻就明白了。此時不太舒服，沒有多想什麽，摸了摸身後的稻草挺軟和，就躺了下去。突然聽到一陣‘咕嚕嚕’的響聲，不由摸了摸肚子，不是他。抬頭看了看，小幽正用無辜可憐的目光看著他，這才想起自己到現在還沒吃過東西。不過這陌生的地方上哪找吃的，就是讓小幽現去抓野兔也有點……喉嚨裏有些難受，忍不住又咳了幾聲，洛雲聽著自己的呼吸有些帶喘，很難受，想喝點水。

    白猿的聽覺顯然很敏銳，聽出洛雲的呼吸不對，弓身探過頭來，眼神竟然帶著擔憂的看著洛雲。洛雲明白了它的關心，衝它笑笑，示意自己沒事。不想自己的肚子緊接著也叫了一聲，不好意思的按了按肚子，抬頭看著白猿：“前輩，我有些餓了，請問哪裏可以找的吃的和水？”

    白猿看了洛雲一會兒，站起身走出了洞穴，緊接著洛雲聽到一聲響天徹地的吼聲，聲波在洞穴中回蕩，感覺就像雷聲炸在耳邊一樣。好在同樣的感受白天已經有了一次，聲音一響起，洛雲就緊緊捂上了耳朵，就連小幽也趴在地上將頭埋進稻草堆中，兩個前爪壓在耳朵上。好在很快聲音就停止了，洛雲鬆了口氣，緊接著又咳嗽了起來。不一會就聽到白猿回來的腳步聲，忍不住心想難道這白猿靠吼聲捕獵不成。歪頭看了一眼，可惜洛雲猜錯了，白猿手上沒有任何獵物，水也沒有。

    白猿走進洞看到洛雲躺在稻草上，臉上不知是否火光照映，紅彤彤的。白猿盤腿坐到洛雲身旁，伸手將洛雲托起放在了自己腿上。仔細看了看洛雲的樣子，將手伸到腰間的皮口袋中，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個碧玉葫蘆，和他腰間青藤上結的一樣的葫蘆。洛雲伸手接過葫蘆，入手溫涼，觸感像是玉石。在白猿的示意下拔掉葫蘆嘴，一股草木的清香飄了出來，火光照耀下，洛雲甚至能夠看到一股股淡綠色水汽從葫蘆中升起。深嗅了一口這香氣，頓覺呼吸通暢了許多。又聞到香氣中漸漸浮出一股酒氣，不禁驚奇的挑了挑眉頭：“這是……酒？你釀的？”

    白猿點了點頭，示意洛雲喝一口。洛雲忍住心中的驚奇，將葫蘆嘴輕輕湊到唇邊，慢慢的舉起，直到一股柔滑的芬芳流淌進他的口腔。尚來不及用舌頭仔細品味這從未有過的細致口感，漿液已經流淌進了他的喉嚨。感覺著一股清涼從脖子直入腹中，隨後瞬時間蔓延到了身體的每一處，整個人都有一種通透升騰之感。下一刻原本的清涼之意又化為暖流順著他的血管熨帖著身體內的每一個器官。移開碧玉葫蘆，輕輕的呼出一口濁氣，小心的塞緊葫蘆嘴，將其還給了白猿。

    雖然洛雲很想要，很想讓梅姨、武叔、程沐、二叔甚至小幽、震嶽他們都喝一口，但他也很明白人類最大的原罪就是貪婪，麵對白猿這種靈智非凡的自然生物時，這種原罪就是禍患的根源。白猿願意將這堪比瓊漿玉液的東西給他喝，是他的福分，他心懷感恩，但決不能生出據為己有的念頭。

    摸了摸額頭，雖然還有些熱，但身上有股汗意，已經不像剛才那麽難受。倚靠著白猿的腿坐了起來，向白猿感激的笑了笑，手忍不住揉了揉肚子，身體一好，就更覺的餓了。正想再問問白猿上哪找吃的和水，耳朵突然聽到洞外傳來響聲。輕輕皺了皺眉，抬頭看了白猿一眼，有這麽一個強大的山嶺之王在，還有生物敢到這裏來？但很快，洛雲就那有規律的大地顫動聲是那麽的熟悉，和他靠著的這頭白猿一樣的奔跑聲！天啊，這樣的生物竟然不止一個。

    聲音由遠至近，聽得清楚了，也就分辨出踏地的聲音有些散亂，也就是說——來的不止一頭。答案很快就能知道，隨著奔跑聲停止在洞口，幾道粗重的喘息聲已經清晰可聞。腳步聲漸次響起，洛雲看了一眼一臉平靜的白猿就扭頭盯著洞穴的甬道處。一個……兩個。兩個巨大的身影，兩頭白猿。或者準確的說又是兩頭白猿。洛雲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吐了出來，心中不知哪冒出來的欣慰之情。

    仔細觀察這兩頭白猿的樣子。塊頭要比他身旁這個小一些，準確的說小了整整一圈。臉上雖然也有褶皺，但隻在額頭上，所以看著並不覺蒼老，也就是說應該是他倚靠的這頭白猿的子孫。但這兩頭明顯年輕一些的毛發卻更顯灰白，反而不如這蒼老白猿一身銀白色，光芒照耀下甚至發出淡淡的亮色。最重要的一點是，這兩頭白猿是一雄一雌。不過身上都穿有同樣的白色皮衣，腰間同樣有一個裝東西的大口袋，不同的是沒有那腰帶似地長著碧玉葫蘆的青藤。

    看到兩頭白猿規矩的站在那裏，同時兩臂分立左右，躬著身子直至額頭觸底，竟是在行禮。這動作維持了好一會，洛雲仰頭看看他身旁這白猿一點反應沒有，似乎這禮很是應該，不明所以的他也不好插言。好在一會兒後，兩頭白猿就自己站立起來。沒有言語，兩頭白猿對突然出現的洛雲和小幽視而不見，徑自從身後拖出了頭野豬擺在了身前，那頭雌性白猿則拿出了一個不知道什麽果子的橢圓形果殼，晃動間聽裏麵傳出了水聲。看來這就是剛才那聲巨吼要來的東西了。

    小幽倒是不畏懼兩頭白猿，徑自爬起身晃蕩著走過去，咬著野豬往後拖了拖，徑自開始吃了起來。洛雲心中好奇倒是不那麽餓了，再說那麽大一頭野豬他能吃掉一條小腿就不錯了，反正小幽肯定會給他留一點的，不著急。仰頭看著白猿，發現白猿也在看著他，撐起身子幹脆坐在了白猿的腿上。此時又出現了兩頭白猿，再怎麽稱呼這第一個似乎是個問題了，想了想，洛雲決定先詢問了心中的疑惑在說。指了指兩頭站在那裏的白猿：“它們兩個……是你的孩子？”

    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洛雲有點找到了白猿行為語言的竅門，至少他身旁這一頭智慧上絲毫不亞於人類，他所說的也全都能聽懂，隻是語言上有些不同而已。“前輩的意思是……他們不是你所生，但卻是你的子孫？”點了點頭，洛雲近一步問道：“是你孩子的孩子？”又點了點頭。那也就是孫子輩了，洛雲看了看老老實實站在那裏的兩頭白猿，突然很好奇它們的年齡，或者說更好奇他身旁這頭爺爺輩兒白猿的年齡。“前輩活了多少個春秋了？”白猿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洛雲一呆，這肯定不是不能說，而是不記得了，總不可能是不識數。為了驗證這白猿到底計不計數，洛雲問了一句：“前輩有多少個孩子？您親生的。”

    出乎洛雲意料，白猿回答的很快，它舉起兩隻手，擺在洛雲麵前。對於洛雲而言整個天就像是一下子被遮住了，轉著腦袋仔細看了看，白猿左手的大拇指並在手心中，那就是九個了。“前輩有九個孩子？”手掌移開，白猿點了點頭。洛雲有些了然的看了白猿一眼，這個數字讓洛雲更加覺得白猿的不凡。九，是天數之極。是絕對符合天道之數，強大如傳說中的神龍也隻有九子。洛雲又看了看那兩頭年輕的白猿：“那您有多少……恩，這樣孩子的孩子？”不知道白猿這有沒有‘孫子’的說法，問的有些別扭。好在白猿似乎聽懂了，不過白猿呆了片刻竟然抬起手撓了撓頭，一臉無奈的看著洛雲。

    洛雲理解了，這不是不知道有多少，而是可能數字有點大的超過它的指頭數，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告訴洛雲。拍了拍白猿的腿，或者稱呼它為猴祖不錯，不過它應該算不上是猴子吧。白猿，猿祖？元祖？恩，就元祖吧，總比‘老白’好。“前輩我就稱呼您元祖如何？”白猿一聽竟伏低了身子，湊近了看了洛雲片刻，然後略帶興奮的點了點頭。看樣子對這個稱呼很滿意，很開心。洛雲笑了笑，心中也覺得這個稱呼有些熟悉和親切感。再說了人類不就是從猿猴進化來的嗎，稱其為元祖也沒錯。

    “元祖前輩，您的這些孩子都住在那裏啊？都在這片大山中？”元祖想了片刻，伸手將洛雲托起放在了肩上，洛雲抓著元祖的毛發坐在它的腦袋旁，順著元祖的手看去。隻見元祖在地上畫了一個道三個波浪似的線條，然後指頭在這三個弧形周圍點了九下，圍成了一個圈。洛雲眨了眨眼睛，這肯定不是指的他那個小小的雲山，不可思議的說道：“您把您的孩子分散在了整個山脈中！？”感覺到身子上下震動了一下，洛雲不禁向上蹭蹭坐得更穩一些，眼睛卻離不開地上那簡陋到極點的圖畫。

    不知道這九點中央是秦嶺山脈的哪座山峰，不過這對洛雲而言沒有意義，洛雲想到的是，這元祖九子下麵還有不知道多少的猴孫。應該也像眼前這兩頭一樣單獨或者一對住在不同的山上，各自有各自的地盤。就好像皇帝將自己的子孫親族分封到天下各地一樣。洛雲心中感歎自己猜得沒錯，這元祖果然就是這秦嶺山脈真正的王。且不管白猿一族數量到底有多少，單看白天的情形就知道，這漫山的猿猴皆聽命於其。再加上白猿本身的力量，是它們在掌管這山脈的秩序。

    洛雲滿臉驚歎的側身看著身旁元祖蒼老的臉龐，心中的欣慰之感更強烈了，就好像什麽心願達成了一樣。似乎是因為在他那縹緲的記憶畫麵中，元祖一般白色的身影，總是孤零零的站在群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