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程武和程沐父子帶著人回到洛雲身邊時，洛雲已經枕著震嶽的肚皮呼呼大睡了，舉著彎刀站在他身邊的仇戈看著就像一個忠心的護衛。程沐哭笑不得上前把洛雲叫醒了。洛雲眯瞪著眼睛將需要綁起來帶走的人和糧食的散落地點告訴了武叔，翻身爬上小幽，伏在它背上晃晃悠悠的打瞌睡。

    當著李家寨眾人的麵兒，仇戈實在沒好意思再去拿糧袋，收拾了包袱攙著祁北和龐業默默跟在洛雲身後。程武打量了一下這唯一一個沒有受傷的人，在仇戈走過身前時，突然把長矛橫舉擋住了三人的去路。迎著仇戈冷冷看過來的眼神，程武平淡的說道：“既然兩位壯士有傷在身，那就先別急著下山了。我們寨子裏有懂醫術的人，叫他們先給用點藥吧。山外亂成什麽樣相比三位也清楚，還不一定就能找到醫生。我聽我兒子程沐說，少爺答應了要送你們三袋子糧食，你們這個樣子也沒法帶走吧？李四，帶個人扶著這兩位兄弟回山。”

    仇戈冷峻的臉色稍有緩和，衝程武點了點頭：“謝了。”將受傷較輕的祁北交給過來幫手的李家族人，彎腰背起龐業後一抬頭，卻見那矛杆還攔在麵前，不禁疑惑的又看向程武。

    程武溫和的笑了笑，眼神瞄向仇戈的腰間：“兄弟的彎刀挺少見啊，可否借給在下看看。”

    仇戈捏了一把龐業的腿肚子警告他不要開口，眼下人家答應放過他們就已經是格外開恩了，但是自己這些人畢竟在人家寨子裏大鬧了一場，還有綁架的前科在，要繳他們的武器也實屬正常。“既然兄弟喜歡，拿去看看又有何妨。在下現在手不方便，還請兄弟自便。”

    “得罪了。”說完，程武也不客氣，上前將三人的兵器全部抽走，這才揮手讓幾人離開。轉身指揮眾人收拾場地，將盜匪捆綁，程沐帶著人由震嶽領著去找被盜的糧食，這些且不再贅述。

    另一頭，小幽背著洛雲跑的飛快，又豈是仇戈等人能夠追上的。洛雲一路的瞌睡著回到家，邁進堂屋就見兩位爺爺、三叔李振財、四叔李振安還有堂兄李戡、李成林、李坤都已經到了。眾人圍著一口熱氣騰騰的大鍋團坐，人手一個碗喝粥喝的正香呢。洛雲也折騰了一夜了，正餓著呢。見狀也不客氣，上前在李坤邊上擠了個位置，撿了個空碗舀了一勺粥就西裏呼嚕的喝起來。這時梅姨端著兩碟鹹菜進來，見洛雲回來了，走上前就是一頓責怪。洛雲嘿嘿笑著搪塞了過去，討好的呈了一碗稀粥遞給梅姨。自個兒卻是先撥拉些醃蘿卜條到碗裏，這才把兩碟鹹菜遞給眾人。這一舉動惹得眾人一陣笑罵。

    一大家子人嘻嘻哈哈的將一大鍋粥喝完了，梅姨知道這些男人有事要商量，自個兒收拾了碗碟回後院去了。洛雲和李成林忙活著給所有人倒了杯水，長輩們落座，兄弟幾個各自撿了個席子盤腿坐在了地上。然後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洛雲，也不催促，隻等他自己說明。

    洛雲整理了下思路，抬起頭對著大家說道：“昨晚我那位前輩……他老人家尊號元祖，算是位修行之人吧。元祖昨夜路經雲山來看望我，恰好撞上了那群逃進山裏的盜匪。說來也是多虧了元祖，否則隻憑小幽和震嶽還真是無法將林兒妹子救回來。”

    說道此二爺爺深沉的點了點頭：“如此大恩不能不謝。雲兒，那位元祖前輩可否離去？應當讓李虎家的去叩謝大恩。”

    洛雲趕忙擺擺手：“不必，我已經道過謝了。元祖前輩……個性怪異，不願意見生人。故此才一直隱居大山，從不在人前出現。”

    “這……是不是太失禮了，不然我們就準備一份而謝禮，由雲兒你去送給那位前輩。”李振財最講人情世故，覺得人家即救了自家閨女，他們這些人若是豪無表示，豈不是讓人家覺得李家人不懂禮貌。

    “確實不必了。元祖他也是修行之人，行事最講隨心索性。說句不好聽的，若不是元祖還看得中洛雲，昨晚就是林兒妹子真被那群歹人給害了，元祖就是在旁看到了也不會管的。再者他老人家也什麽都不需要，我即已經誠心實意的謝過了，元祖受我這份兒禮也就滿意了。如此，我們既不算失禮，元祖也不會徒增麻煩。”洛雲嘴上說著這些話，雖然他知道元祖卻是如他所說的不在乎什麽謝禮。但思及過往，心中卻忍不住苦笑。

    “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性。好吧，既然洛雲這麽說了，我們也不好強行違逆人家的意願。雲兒，等你再去見那位前輩時記得代我向他拜謝。”見洛雲點頭應下，二爺爺輕舒口氣又恨恨的拍了下桌子：“都是那些蛇鼠之輩，跳梁小醜，黃鼠狼皮子！偷糧還不算就還敢做出擄人的醃漬事兒來。簡直混蛋之極！當我李家人是好欺負的是不是，等程武把他們抓回來，老夫非親自抽他們一頓鞭子不可！對了，洛雲。我聽沐兒那孩子說你還放了三個人，怎麽回事？”

    這一群盜匪顯然是捋了老太爺的虎須了，對著老爺子不滿的眼神，洛雲一縮脖子老老實實的把前因後果給講明白了。末了，還把自己動了心思想把仇戈留下的想法說了，然後恭聽長輩們對此事的意見。

    “如此說來，這仇戈倒是個重情重義之人。擄掠林兒的事兒既然不是他主使的，饒了他也沒什麽。至於你想要把他留下……”三爺爺以眼光示意自己的二哥，詢問他的意見。

    二爺爺擰著眉頭想了想：“這人的心性咱們尚不了解，下結論為時尚早。洛雲不是把他叫回山了嗎，找個借口暫時留下他們很容易。先觀察一陣，看看品行要是過得去，李家寨也不差他們一個睡覺的地方。”

    “謝謝二爺爺。”洛雲起身為眾人添了些水，坐下後繼續說道：“還有一事。是我昨晚見到那群盜匪後突然想到的，僅僅是個想法，不過時間較緊，所以就提前讓沐兒回來通知大家先不要休息。嗯，是關於昨晚我們商量的借糧一事。因著昨晚糧庫被盜，我們也就多了一個可以拒絕的合理借口。”

    李戡和李坤都沒有參加昨晚的商議，此時聞聽要借糧都是一臉驚詫的模樣。李成林湊到他們耳邊簡單的把事情原委向二人訴說了一遍。李振財心思最活，洛雲點了個頭兒，他就猜到了洛雲的想法，不禁眼前一亮，擊掌讚歎：“妙啊，隻消跟官府說我們遭了竊賊，糧庫被盜。那既然我們已經承受了損失，官府還能好意思把咱們的口糧都借去嗎？這法子好啊，既不得罪官府，也不至於讓二哥難做。不過真要準備這麽幹，咱們的動作就要快啊。得在官府來人之前，我們搶先前去報官。恩，確實時間緊迫啊。”

    李振興瞪著大眼聽了半晌，尋思著說道：“可咱們就丟了十幾袋子糧食啊，說少不少，說多……也不算多啊。而且都還找回來了，官府的人又不都是傻子，來了一看不就都知道了。”

    “切，哪兒能就這麽讓衙門瞧啊。隻要布置一番，把糧庫搬空一半也就差不多了。”

    李老四還是搖頭：“不對，不對。那盜匪都抓著了，衙門一問還問不出來嗎？你總不能說服那幫賊配合你合夥蒙騙官府吧？”

    李振財張嘴就想反駁卻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眼神一掃眾人，見都在低頭沉思，就連提出這個主意的洛雲都皺著眉頭不知在考慮什麽。“說服不了，還不能先瞞著嗎？先把這些藏一陣，就說逃進山裏去了。官府上哪追去，來了多少盜匪，丟了多少糧食還不都由著咱們說。哎，對了。不是還有個仇戈嗎！洛雲對他有饒命之恩，讓他幫忙。就當是被抓的盜匪，然後跟官府說……”

    還不等李振財說完，李老四張嘴就呸了一聲：“說，說完他就進大牢了。傻子才肯說呢！”

    李振財鬧了個大紅臉，瞪著一臉得意的李振安直鼓腮幫子。李戡等人禁不住偷笑幾聲，洛雲卻是沒注意這些動靜，皺著眉搖了搖頭說道：“這事兒簡單卻不好辦。三叔說的可行，不用有人出首，那幫盜匪關一陣子就行。我們要的隻是一個合理的借口而已，更何況事實如此，官府就算明知我們在推拒也拿我們沒辦法。可我想的是，我們是貪這一倉庫糧食呢，還是借著這件事，讓官府欠我們的人情更大一些呢？”

    此言一出，眾人都收整了神色思考洛雲的話。還是李振財心思活泛，眼睛一眨就把剛才羞惱拋去，心中又有了一番計較，看著洛雲試探的問道：“雲兒的意思是……恩，若不是有這旱災當頭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過去，指望著糧食保命。若是放在他時，當然是官府欠下的人情更值錢。”

    二爺爺也點頭符合道：“是啊，現在糧食才是最重要的。若是旱情不解，秋糧種不下地，來年也沒有吃的。咱就是讓皇帝欠著咱家人情也填不飽這全寨百十戶人家的肚子。”

    洛雲也點頭同意，雖然長遠來看當然是官府的人情重要，但是人能吃飽飯才更重要。唉，旱災。都是那該死的雍和鬧的，這旱情什麽時候才能結束啊。等等，雍和！洛雲眼神一亮想起昨晚元祖帶來的消息，張口就想要說出來，心中卻猛然猶豫起來，這話一出就可能決定著全村人是否會餓死，不能不慎啊。元祖這消息真的可靠嗎？

    “洛雲，有什麽難解的事兒，說出來大家一起商量商量，別老悶在心裏。”李戡瞅見洛雲方才那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於是開口勸道。

    “其實，昨晚元祖前輩來找我時，告訴了我一件事。嗯……元祖前輩已經……怎麽說呢，已經看到災難結束的預兆了。”洛雲想了半天才把話表達出來，總不能把雍和帶來災難，然後元祖憑著一撮金毛就斷定災難將結束的話說明了吧。

    “哦？當真如此。那位元祖前輩可說了具體什麽時候這泉水能夠續流，天上能夠下雨？”三爺爺急切的追問道。不止是他，滿屋子的人都迫切的想要知道詳細。就好像黑暗之中偶見光明，克製不住的想要追尋。這天上毒辣辣的太陽折磨大地夠久了。

    洛雲苦笑著搖頭，不忍心打破大家的希望：“沒有。元祖他……也不是神仙啊。不過既然預兆已經顯現，想必不會拖太久的。可是……這畢竟是沒有憑據的事兒，就像街邊算命的卜辭，誰能確定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也就是因為這話是元祖他老人家說的，我才敢拿來告訴大夥兒。可……這畢竟關乎全寨人是否會餓肚子啊，我實在不敢下這個斷言……”

    屋內一陣沉默，許久才聽三爺爺咳著嗓子問了一句：“雲兒啊，當初你斷定旱災將之，是否就是這位元祖前輩告知與你的？”

    眾人全都望向洛雲，誰都記得洛雲大發神威的那一天，也是拯救了李家寨命運的那一天。

    洛雲猶豫了一陣，覺得這事沒什麽可否認的，遂點了點頭。

    三爺爺見洛雲點頭，繼續問道：“那……拋開這借糧不借糧的事兒不說。元祖這次告訴你的消息，你可信他嗎？”

    這次洛雲猶豫了好久，眼神掃過殷殷看著他的長輩兄弟，低著頭沉吟半晌終於緩緩的點了下腦袋：“我信。”

    兩個字清晰傳進所有人的耳朵中，眾人不約而同的仰頭輕舒一口氣。隨即李振財、李振安兄弟扭頭看向上首的老爺子，就見二爺爺側著眼神，左手摩挲了半天茶盞，啟唇言出：“罷了，人越老卻是連點冒險的魄力都快丟了。這日子越過越有盼頭了，眼下何妨再賣個人情給官府。老夫就自私一回，用這族裏的糧食給我家振升換個前程回來。若是事兒有不成，老夫自個兒擔著族人的唾罵。”

    “二哥，何須如此。你這話讓我這個親弟弟臉還往哪擱。不就是借些糧食嗎，官府早晚得還，還能賣個人情，哪有二哥說的那麽嚴重。別看洛雲那小子弄得鄭重，這幾年他折騰的大事兒哪件讓族裏吃虧了？錯不了，錯不了。哎，老三——李振財，別愣著了。趕緊算算，這雖說是借糧，可眼下咱們怎麽著也是實實在在的剛招了賊，總不能還按著昨晚那個數借吧？還有，還有，那些盜賊你們兄弟也商量個章程來，送不送官，怎麽送官，這都得拿個主意出來。哎呦，我這頭哎，忙活了一宿可是熬不住了。二哥，這事兒讓他們忙活去吧，我是沒那個精神頭兒在這靠著了，咱哥倆回家歇著去吧。”

    三爺爺一通話說完，拉著二爺爺的胳膊就走了。留下一幫小輩兒在屋裏麵麵相覷了一陣，李坤最先憋不住嘿嘿笑了出來，李振興‘啪’的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教訓了一句，隨即自個兒也樂了。然後就像傳染一樣，眾人相視哈哈大笑了起來，剛才的壓抑氣氛徹底消失不見。李老四躥到後院吆喝著讓梅姨再整點吃的，李成林給大夥兒又倒上了水，心中很是感激。畢竟這一麻煩全是因為他父親一句話而引起的，而這事兒真的弄好了辦成了，受益最大的還是他父親。眾人能夠心不存怨尤，口不帶抱怨的一心幫忙，怎能不叫他為這叔伯兄弟而欣慰感激。

    等到大家重新落座，李振財起了個頭兒帶著眾人繼續商量。洛雲也很想跟兩個老爺子一樣不管不顧的跑去睡覺，可眾人都不放他，再說這就是在他家。洛雲要是真敢跑去睡覺，這一群人就能挪到他屋子裏守著他繼續說。

    無奈，洛雲隻得哈欠連天的和大夥兒商量著主意。中心不過幾點：糧食其實可以少借一點，態度可以更誠懇一點，樣子不妨可憐一點，戲可以演的更真實一點，人情不如讓他們多欠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