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拂過風塵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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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醒來,洛雲覺得頭暈沉沉的,喝過藥後覺得清醒了許多。聽了道童傳來孫思邈留下的訊息。洛雲心知長孫皇後大概是病情又不好了,微微撅眉擔憂了一陣。多思無用,他也無能為力。起床梳洗收拾行李,武叔一直怏怏不樂,沉默不語。他們已經決定今日買完東西就啟程回山,沒料到孫思邈竟是沒有回來,卻是再沒了打聽程咬金下落的途徑。洛雲留了一封感謝孫思邈的書信托小道童轉交。與武叔、沐兒駕車而去。

    馬車吱扭吱扭的晃過了朱雀大街,晃到了東市坊門之前。程武一直神思不屬的趕著車,時不時的甩一下鞭子。老駑馬被趕了這幾天時間,卻是被訓的愈發老實聽話了。程沐是三人裏最沒有心思的,一路東看西瞧的,琢磨著要給娘買些什麽禮物,要給成林,坤兄他們帶什麽,那各式糖果蜜餞也要多買一些,寨子裏的小孩子挺多的。也不知道李堪大哥那個尚不滿周歲的大女兒能不能吃。

    “喂!兀那趕車的漢子!”

    嘹亮清麗的呼喝聲,在這車馬繁雜的長街上亦是十分清晰悅耳。可惜被呼喊的三人都不認為是找自己的,竟是齊齊沒有反應,充耳不聞的繼續前行。

    騎在黃驃馬上的貴婦人,見自己的一語道出竟然沒人搭理,不禁氣急。五指不由攥緊了馬鞭,輕夾馬腹。胯下駿馬頗通主人心意,略微加快步伐。

    看著破馬車靠近,婦人也不招呼了,揚起馬鞭欲抽。可沒想到一向聽話的黃驃馬剛要湊到車旁,卻突然一個跳步閃到一邊。馬上的貴婦人不但鞭子抽空了,身子也不禁被虛晃了一下,若非反應迅速,馬術高超,險些摔下馬去。

    這下爆竹是徹底炸開了!“混蛋!”馬上的婦人狠狠地拽住韁繩,馬兒吃痛,希聿聿~地揚蹄嘶鳴。

    這麽大動靜終於是把駕車的三人給驚動了。路過的行人以為馬驚了,都躲地遠遠的。洛雲掀開簾子向後看去時,一眼就看到了那秋日間燃燒的一團火。

    衛國公李夫人!沒想到竟然這麽巧又相遇了。洛雲看著黃驃馬上,颯爽豪放的紅衣貴婦,忍不住想起另一位舞劍時侵略如火的紅衣娘子。

    李夫人如同秋日陽光,火熱內斂。雖然依然灼熱,但初望之時不覺刺痛,但曬不多久依然會感受到那份熾熱。相比較之下,紅衣初望之如夏日朝陽,隻覺亮麗明豔。然等朝陽升起,立刻就會讓人感受到她的熾烈狂暴。

    眼看李夫人壓住胯下駿馬,鳳目含煞的瞪著自己。洛雲哪裏還坐的住,趕忙推著武叔沐兒跳下車,向著李夫人拱手行禮。“見過李夫人。”

    李夫人板著俏臉,怒哼一聲,她雖然身材豐腴,貴為國公夫人,可心胸委實還是個小女子。剛剛那一點小事,已經讓她早晨出門時的那點好心情徹底沒了。利落的翻身下馬,馬鞭拍打著掌心,滿臉寒霜的走向馬車。眼神從洛雲三人身上掃過,盯上了遮的嚴嚴實實的馬車。

    “你這車裏……裝的什麽?”她可不是天生的貴婦人,久曆江湖,飽經風霜的紅拂女,雖然一時氣惱,又哪裏是好糊弄的。她自己的坐騎又怎麽會不了解。那是特意培養的優良戰馬,若無意外,哪裏會出方才那種反應。

    洛雲愣了一下,有些緊張的回道:“車裏沒什麽啊,隻是……隻是我們三人的行禮物品。”洛雲鎮定了下精神,又拱手問道:“沒想到這麽巧,又能有幸再遇李夫人。夫人這是要去何處?”

    疑心一起,紅拂女又豈是那麽好打發的。李夫人並不理會洛雲的詢問,自行走到車旁,抬手輕撫馬車後簾。

    洛雲三人看到紅拂女的動作,緊張的冷汗都下來了,這可是長安東市坊門!南北客商,車來人往,可以算是長安城人流最密集的地方。若是小幽暴露了,或者紅拂女驚呼出聲……那後果可就……

    “夫人!”洛雲跨前一步,伸手攔在了紅拂女那隻手前。手掌拍在了車簾上,果然,簾子壓下不到半掌就按在了小幽嘴邊……若是讓紅拂女繼續按下去,難保小幽不會控製不住張嘴咬下去。

    紅拂眯著鳳眼,一臉玩味的瞧著緊張的三人:“這麽緊張~果然是藏著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啊……”盯著洛雲手按之處,那簾子微微晃動,竟似在對那隻手作出回應。“我是不是應該喊金吾衛過來搜一搜啊……”

    武叔和沐兒緊張的快傻了,身子緊繃,竟做出了要撲過去阻攔的樣子。紅拂看到這幅架勢,笑容越發戲虐,還有一些嘲諷:“姑奶奶我可是好久沒遇到這麽好玩的事了。”

    洛雲苦笑,隔著簾子屈指彈了一下還不老實的小幽。然後收回手拍了拍武叔和沐兒。自己本來就是見不得人,如何還能動手。看李夫人表情還是戲耍他們的意味更多,洛雲想了想,拱手作揖,誠懇的說道:“請夫人見諒,草民三人都是本分老實的山民,不敢做那作奸犯科之事……車中……也沒有違禁之物。草民三人之所以如此緊張,是因為……”

    “因為什麽?”紅拂雙手抱胸聽洛雲解釋,她才不信那些老實本分的廢話,真當她沒闖過江湖嗎。

    “因為……”洛雲眼珠一轉想起上次見麵李夫人說起自家老虎時的樣子,不由嘴角微翹,心中有了主意:“因為家中大虎早上還沒吃飽肚子,不太安分,若是不小心傷到夫人,草民三人就萬死莫孰了。”

    “大虎……”紅拂的鳳眼瞬間就瞪了過去,有心想要嗤笑一番,卻又下意識地聯想到初見時三人的詭異反應,難不成是真的?

    那就更讓人不敢相信了!她夫君文武雙全,英雄蓋世,壯年時降伏猛虎,如獵犬一般養在宅院裏。被外人發現時引來了多少震驚和讚歎。可即使他丈夫也沒做過用馬車拉著老虎逛街的事來。猛虎一旦受驚,除了射殺,誰也控製不住。

    可眼前這少年的意思,明明白白的告訴她,自己馬車了拉了一頭老虎,正要給老虎賣肉吃去。對了,初次見麵時,他也是要去買肉。可……這怎麽可能……不對,馬車!

    “渾小子,敢耍你姑奶奶我!”紅拂氣惱,用馬鞭指著洛雲罵道:“想唬我?不知道老娘養什麽的嗎!若這車裏真的是……那個,你這破馬還能站這拉車!”

    這條鞭子比上次的長,雖然卷了大半在手裏,但隻要展開就可以當兵器抽人了……想到這裏,雖然相隔挺遠,洛雲還是下意識向後仰頭,摸了摸鼻尖。與武叔沐兒相視一眼,不知道該說什麽。

    無奈,洛雲退到馬車前,伸手掀起車簾一角,向著紅拂女招招手。

    紅拂挑了挑眉梢:“又搞什麽鬼?”說著話還是耐不住好奇,走了過去。程武程沐讓到兩旁,紅拂在洛雲身旁站定,沒有立刻看向車裏,斜睨洛雲一眼,嘲諷的說道:“你若是打什麽壞主意,那說不得姑奶奶隻能受累,替你娘教育教育你學乖點了。”

    洛雲掀著布簾的手忍不住顫抖了一下,想起他娘寫的雲山誌,有些五味雜陳的抬頭回了一句:“若是我娘知道我能得您的教誨,大概也會很開心吧……”

    紅拂聽出洛雲語氣中有些意味不明,卻沒有再說什麽。洛雲隻把簾子掀開了一個小角,紅拂把鞭子握在身後,略帶謹慎的湊近去看……一頭伏臥的黑影占據了大半個車廂,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露出血盆大口和尖銳的獠牙!

    紅拂倒吸一口涼氣,哪怕膽大如她,突然看到這樣的……老虎,也差點忍不住驚呼出聲。好在洛雲早有準備,立刻招呼了一聲:“夫人!”

    轉頭看了看身旁的少年,青澀,俊秀,麵容幹淨。剛才是不是看錯了?又忍不住轉回去再看!

    遮擋的嚴嚴實實而略顯昏暗的車廂內,一對銅鈴般的眼睛,泛著微微的綠茫,帶著一絲嘲笑的看著自己。那一瞬間,紅拂簡直懷疑自己已經不在長安城最熱鬧繁華的東市街上了。

    紅拂女直起身,緩緩吐出一口氣,盯著隔絕開那雙眼睛的布簾,半晌沒有言語。洛雲三人互相交換個眼神,也不知道該做什麽。街上往來的行人,已經開始注意到這奇怪的組合。

    “喂!小家夥。”終於,紅拂收回了視線看向洛雲,神色有些複雜還有些驚喜?

    “夫人有何吩咐?”

    “小家夥,你家這……大虎……”紅拂輕輕的指指車廂說道:“公的母的?”

    “啊?!”

    此時,長安太極宮中。兩個頭戴浩然巾,身穿青得羅,相貌儒雅一臉中正平和之氣的中年人對麵想坐。其中一人攏在長袖中的左手不斷掐算著什麽,眼神也時不時的瞟向前麵的立政殿中。

    麵前對坐之人已然滿頭鶴發,卻是精神矍鑠,麵上連歲月風霜之痕也少見。一臉悠然的品著茶,抬頭瞥見身前道友心不在焉的神色,不禁輕笑:“道兄何以神思不屬?那藥酒乃是絕世妙品,於娘娘病體隻有益處。況且此時都未召喚你我,想來必定已經安然服下藥去。”

    那心思飄飛,失去往日泰然氣質的正是孫思邈。昨夜他忍不住獻上了藥酒,皇後雖然猶疑但還是依言服下了一杯,結果當真是藥效顯著。原本長孫皇後氣疾發作咳喘不止,服藥艱難,夜不安寐。服酒順氣之後,呼吸急促之狀果然輕了許多,順利服藥後竟然安睡了一晚。從昨夜以‘為防萬一’的借口留在宮中,直到現在,他為的就是能夠親眼看看這藥酒效用如何。此時已經過了服藥的時辰,長孫皇後還未傳喚他前去診治才是真正讓他著急的地方。

    “這藥酒雖然無害,可我實在拿不準它到底效用如何,心中怎能不牽掛。甄太常就不要調笑於我了。”

    能夠稱孫思邈為道兄且還能夠麵對麵聊天敘談半夜的人,必然也是身份和喜好相同之人。否則孫思邈那裏耐煩與其久坐。這甄太常名叫甄立言,雖然幹著大唐的太常承,不過平日裏還是習慣道士打扮。而他之所以能在這裏,卻是因為他醫術嫻熟,精通本草。與兄長甄權皆為當世名醫。

    說起來這甄氏兄弟的經曆,倒是更符合後世對孫思邈的傳言。甄氏兄弟倆幼年時母親病重,甄權遂於弟弟立言學習醫方。然後兄弟倆都十分喜歡醫術,且對醫典藥方一學就通,於是堅持不懈的研習醫道。前些年,甄立言更是曾奉命去給杜淹看病,後回複皇帝:‘從今更十一日午時必死。’意思是從今天開始算十一天後的中午,杜淹就要死了。十一天後果然如同所言。這等本事,幾乎已經可以和古時一眼望之而知其‘病入骨髓,不可救’的神醫扁鵲相論了。

    時年,甄立言的兄長甄權已經年逾九十餘歲。不過依然身體康健,四處雲遊。太宗皇帝對其甚為敬重。此次長孫皇後這病來的突然,甄權並不在長安城中。皇帝雖然傳諭各地如有發現行蹤就立刻通知其歸來,但到現在也沒有消息。不過好在甄立言一直在朝,且又逢孫思邈恰好歸來,皇帝也就安心了許多。

    甄立言論資曆年紀比之孫思邈高了許多。但一直在朝為官,相比之下與一直避世隱居,雲遊四方的孫思邈而言,道法經意上不免差了許多,心性修為也多有不及。方外之人,於世俗之禮並不太看重,更重其人。所以盡管孫思邈屬於晚輩,但甄立言敬其德行,從不擺長輩架子。此時,見孫思邈兩眼殷切的巴望著殿中,那副樣子活似平日見到的那些扒在權貴門口滿腹貪欲奢求聞達的俗人,不禁好笑。但明白孫思邈關切之處,倒也不再調笑。見孫思邈杯中茶水已無熱氣,遂將其潑掉,從新傾滿一杯。

    眼見一大一小兩個宮裝麗人相攜從廊下穿過,門口的女官隻是通稟一聲就徑直進入殿中。孫思邈不禁心中暗歎,那兩女子一看服飾打扮就是公主身份,這一入內拜見,皇後更不會立刻傳喚醫者了。遂定了定神,扭過頭來拾起杯子淺飲了一口清茶。抬頭看向甄立言:“前年曾於洛州偶遇令兄權,秉夜對坐談道論醫,權道兄醫道愈發精進讓我受益匪淺。聞令兄提及甄太常新著《本草藥性》三卷,孫某請賜,望能拜讀一二。”

    說及專業愛好,兩個誌趣相投之人自然拋開其他,相談甚歡。而就在距離兩人幾十米外的立政殿中,襄城與長樂兩位公主向長孫皇後行禮問安之後。牽掛娘親的李麗質望見母後略微恢複精神的病弱模樣,眼淚登時就是控製不住流了下來。膝行著撲到母後身邊。而一向端謹的襄城公主,雖然也是滿臉關切的望著長孫皇後,但卻不像麗質那般失禮。而且此時一直起身子,立刻就聞出在暖閣之中彌漫這一種特殊的香氣。香味清新幽遠,淡而不散,隱隱約約卻又沁人肺腑,迥別於那些濃鬱的香料。而且,這味道她很熟悉,似乎曾經在哪裏聞到過。

    眼角餘光微微的一掃,暖閣中的物什布置就盡入眼中。當瞥見皇後塌旁端立在三足檀木立盤上的青玉碧葫蘆後,雍容氣度如襄城扔忍不住挑眉一驚!惶然間愣愣的盯著瞧了半晌。隨即回過神來斂眉垂首不語,心中卻是心思百轉。

    不過襄城公主一眨眼間的異樣神色又如何能夠瞞過一代賢後知微察著的長孫皇後。

    盡管病體沉重,盡管麵前的是自己的一對貼心兒女。但長孫皇後半靠在軟墊上的上半身依然努力的挺直著脊背,依然罩著直綴長衫。雖然滿麵病容,但雙目晶亮有神,絲毫不露孱弱之象。

    任由愛女攙扶著自己,不斷的安慰著麗質,愛憐的擦拭著女兒眼角不斷湧出的淚水。但向來招顧周全的長孫皇後如何會忽略一旁的襄城公主。對於這個並非自己親生的庶長女,長孫皇後以及太宗皇帝給予了超過一般公主的關懷和寵愛。而襄城公主也確實做出了長公主的儀容典範,沒有讓他們失望。

    此時,瞥見襄城那一瞬間的失神,盡管已經捕捉到襄城的視線停留之處。但長孫皇後還是故作不知,神色欣慰泰然的說:“襄城,坐近一點。別離那麽遠。你可是好久沒進宮來看我了,與駙馬可還合宜?”

    襄城行禮謝恩,站起身後,由著侍女將軟墊移到了皇後塌邊。迎著長孫皇後溫和的目光,卻覺得心底的一切都被那雙美麗的眼睛看得透亮,藏不住一絲一毫。心中思緒飛轉,決定搶先坦白,省的一會兒被不經意套出話頭,更加尷尬。下定決心,再次跪坐下來後,襄城俯身拜首行了大禮:“母後病重,襄城心中掛念的緊。可惜父皇有命,兒臣等未得允準不許探望。襄城隻有在家中為母後祈福。襄城有罪,前日間長樂心憂母後特邀兒臣陪伴其去廟中拜佛祈福,不想返回時,長樂因哀怵心傷而痛苦難耐幾近昏厥。幸上天庇佑,危險之際偶遇一少年。以無名藥酒解救了長樂病痛。襄城因害怕父皇責怪,母後病中更添心憂,故此未敢上報,哄了長樂幫襄城隱瞞了下來。如今想來,襄城隻顧一己之私,而罔顧長樂病痛不得及時讓父皇母後得知,甚或耽誤了醫治,長樂若有萬一,襄城罪莫大焉,悔之晚矣。”

    長孫皇後初見襄城行此大禮,心中微微吃驚。待驚聞寶貝女兒竟然差點在宮外昏厥過去,氣息一急忍不住咳了幾聲,素手緊緊握住了麗質,揚起臉仔細的察看女兒臉色有無異常。李麗質沒想到襄城公主突然提及此事,不禁愣住,麵對母後關切的目光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一直拜伏在地的襄城公主聽到長孫皇後那幾聲咳嗽心中更加惶恐,若非今日突然看到那一模一樣的青玉葫蘆忍不住失神,無論如何她也不會選在皇後病還沒好的時候說出此事。眼下不敢頓聲,隻得繼續說下去,讓皇後一次放下心事才好。

    “事後,兒臣曾請了名醫到府中為長樂診治。天幸長樂隻是哀怵傷身並無大礙,總算稍減襄城心中愧疚。可是,襄城坐看陌生男子用來曆不明的藥酒治愈長樂,事情不弄清楚,兒臣心中終究難安。方才進得殿中,忽見母後身旁的青玉葫蘆與那少年所用幾乎一模一樣,由是分神,所以……”

    “不用說了,麗質無事,這件事也就過去了。你做的也沒錯,隻是麗質從小體弱,汝身為長姐,陛下敕你為諸公主師,以後她若還有什麽任性放肆之處,汝帶我多管教一些。”說完長孫皇後擺手示意宮女將襄城扶起,又轉頭說道:“去看看孫道長和甄太常走了沒有,請他們過來一下。”看著宮女應聲出了殿門,長孫皇後拉過麗質的纖手,慈愛的說道:“娘沒什麽大礙了。你也要顧惜著自己的身子,瞧你,娘給你做的衣衫穿著都顯大了。此次正好孫道長也在。讓他給你看看,調理一番,把身子養好了。原本去年就該給你和衝兒成婚,可惜國事為重,你父皇委實也抽不出空來。竟一直拖到了現在。”

    “母後……”說及婚事,又有哪個女子不臉紅羞澀。小女孩兒的嬌羞模樣分外動人,長孫皇後不禁寬慰的笑了起來。一旁的襄城見長孫皇後笑了,心底終於鬆了一口氣,也陪著笑了笑。

    李麗質扭過臉去瞧見那青玉葫蘆,覺得十分精致可愛,不禁探手捏了起來,入手溫熱,竟似暖玉一般。但葫蘆渾然天成,絲毫看不出雕琢痕跡,若真個是青玉雕成,那斧鑿之人當真是巧奪天工了。

    “怎麽,麗質也見過這葫蘆?”

    李麗質搖了搖頭,那個時候她兩眼發黑,哪裏還能看清眼前有什麽東西。不過想了想,麗質信手拔開了葫蘆嘴,沁人的酒香立刻彌散開來。聞到這香氣,不但長孫皇後、長樂、襄城,就是侍立的宮女都忍不住多吸了兩口。隻因這香味入鼻,瞬間就使人覺得身心舒暢。

    “葫蘆我沒看到,不過這香味我聞到過。”麗質不舍的再次塞住了葫蘆嘴。香味令人迷醉,可是她自己都知道這酒香能夠愈人,此物放在母後枕邊,可見對母後的病有多重要。讓麗質覺得任其飄溢太過浪費,對不起母後。

    “哦,那麽麗質所飲的果真也是此酒嘍?”長孫皇後倒是略微放下了心,畢竟這酒確實不見壞處。“不知那救了麗質的是什麽人?”

    “是一個白衣少年,看形貌未及弱冠之齡,聽其口音與自述是我大唐人氏。”襄城公主斟酌著說道,盡量直白的描述,以防自己的言語誤導了皇後的判斷。

    “是我大唐之民嗎?畢竟是救了麗質一命,襄城你難道沒有問及名姓籍貫?也好表示感謝。”長孫皇後此言帶了幾分責問,雙目炯炯直視襄城雙眼,像是再用眼神問她:你難道沒有去調查這人嗎?

    襄城忍不住低了低頭避開與皇後對視,不敢隱瞞,一五一十的說出了家將調查的結果。長孫皇後聽完,閉目仰靠在軟墊上,口中喃喃自語道:“洛雲……初來長安……洛雲……”

    這時殿外的宮女進來稟報:“娘娘,甄太常與孫道長在殿外等候。”

    長孫皇後重新坐直了身子:“請甄太常與孫道長進殿敘話。”

    “是”宮女退出請進甄立言於孫思邈,兩人步入殿中,宮女在暖閣垂簾之外布下席墊,兩人謝恩後在墊子上跪坐下來。孫思邈方一落座,就抬頭向長孫皇後望去,仔細的觀察著皇後的麵容與神色。

    長孫皇後也不介意孫思邈有些失禮的目光,溫和的笑笑,頷首一禮,語若春風的誠摯感謝:“多虧了道長的靈酒,讓我昨夜得以安睡。今早又飲用了一盞,感覺呼吸不再辛苦,也終能順利服藥了。”隨著孫思邈行禮謙辭,長孫皇後口風一變,狀似無意的說道:“方才聽我兒長樂提起,得知前日裏在宮外偶然發病,也是多虧了服用此酒得以救命。襄城隻顧長樂安危,竟是忽略了救治長樂之人。如今想來是否得虧道長哪位高徒偶然經過?救了長樂一命。我身為人母自當重謝女兒的救命恩人。不知……”

    偶然救治了長樂公主之事,洛雲早已事先告知了孫思邈。所以現在皇後問起也不意外,孫思邈捋著胡須心中略一沉吟,想洛雲辟居深山卻還如此掛念皇家這一家子,恐怕還是有些想法的。自己倒也沒必要刻意替他瞞著,畢竟這酒一獻上去,洛雲的存在是怎麽也隱瞞不了的。倒還不如敞快的說明了,憑著救治公主和獻酒之功,洛雲或許能得皇家青眼。

    “皇後娘娘讚譽,貧道方外之人卻不敢冒功。昨日就曾說過,此‘猴兒酒’並非貧道所有,而是一位小友所贈。至於救治公主殿下之事,貧道也曾聽小友提起過。”

    長孫皇後聞言微微挑了挑眉頭,詫異的盯了孫思邈一眼,卻是沒想到孫思邈一句話就把事情跟自己撇的幹幹淨淨。搭眼看了看身邊那精致的青玉葫蘆,心想若是這假借孫思邈之手獻酒之人是有意為之,恐怕就不單隻為救人那麽簡單了,那麽此人所思所求就得好好思量了。“奧?原來並非道長高徒。方才聽襄城說及長樂當時病來時凶險,幸得那人相救才挽回一命。我還想那人醫術如此高明,必定是出自哪位名家聖手門下。那能夠釀造出如此奇妙的‘猴兒酒’到底是何方高人?”

    孫思邈心想:我何嚐不想認識下這釀酒的高人,可惜福淺緣薄,難能一見啊。

    “娘娘卻還是弄錯了。我那雲兒小友並不通岐黃醫方,能救得公主也隻是公主命不該絕,天地庇佑。雲兒小友回來與貧道說起時也說僥幸。至於這酒……到底是何方高人釀造,貧道也不得而知。小友對此更是諱莫如深,貧道據名猜測,恐怕離不開這‘猴兒’之名。”

    這下不止長孫皇後,就連長樂、襄城兩位公主以及甄立言也都驚詫不已。眼神不約而同的落在那小小的青玉葫蘆上,心想此物來曆竟然如此不簡單。

    “道兄竟是當真不知道此酒來曆?”

    孫思邈淡然一笑:“甄太常言過了。貧道豈敢將來路不明之物獻與娘娘服用,我那小友身患頑疾一直也是靠飲用此酒祛病強身。貧道自己也嚐過此酒,但……實在不知到底是何物所釀,更無緣得見那釀酒之人。”

    長孫皇後鳳目一閃:“不知道長那位小友現在何方?他畢竟救了我兒長樂,為娘的總要對其表示感謝才是。否則傳出去不是我天家失了禮數嗎?”

    孫思邈迎著長孫皇後的目光絲毫不避的對視一眼,不知想到了什麽,臉上突然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娘娘想要見洛雲?雲兒小友此行隨我來長安醫治頑疾,現下當在貧道觀中。娘娘一定要見的話,遣人去傳他入宮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