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累及祖輩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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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知洛雲心意的可能隻有看著他長大的程武程沐父子了。雖然洛雲什麽都沒對他們說,雖然他們聽從洛雲的安排返回雲山。但不代表他們對洛雲的想法毫無察覺。隻是父子倆都是不善言辭之人,也不知道該如何勸說洛雲,也沒有什麽更好的主意。所以隻能聽話返回雲山。

    一路韁繩甩動不停,駑馬四蹄疾奔,拉著馬車顛兒的飛快。可駑馬畢竟是駑馬,還未到雲仙居就口吐白沫跑不動了。無奈程武父子隻能停下休息一陣,才又牽馬慢慢上路。如此看到雲仙居的招牌時,天已經黑了。程沐直接讓小幽下車,趁著夜色自行回雲山。

    程武將馬車停在車台,找到正在雲仙居的李堪。將情況略一分說,稍吃了幾口幹糧,飲了一壺水,父子倆就和李堪舉著火把連夜趕回雲山李家寨。

    不說這三人深夜入山跋涉艱辛。小幽確是穿山越嶺肆意狂奔。這幾日長安之行,要麽窩在狹窄的車廂裏不能動彈,要麽潛行匿跡穿梭於暗處,早就把它憋壞了。此刻猛虎歸山,嗷嘯山林,倦鳥不敢歸巢,群獸遠避,何等暢快。一路未停,很快就繞過了李家寨所在山頭,直接來到了溫玉潭旁小屋。遠遠的就聽到震嶽的咆哮聲。

    小幽聞聲四爪用力,轉瞬急停,仰天厲嘯一聲。木屋遇襲,震嶽竟然解決不了?是遇到了什麽?

    小幽繼續快速前進,但謹慎了許多。剛來到木屋外小樹林,震嶽的身影就閃了出來。小幽夜色中冥綠色的雙眼,掃視了一遍震嶽全身,沒有明顯受傷。小幽靠上前去溫柔的幫妹妹舔順有些淩亂的毛皮。震嶽低聲嗚嗚低吼似在向哥哥控訴委屈。

    小幽領著震嶽緩步回到木屋前。木屋是白泱夫妻幫忙搭建的,山前是李家寨,山後離開雲山範圍就是白泱元梧的管轄範圍。山中野獸再如何無知也懂得畏懼。無論豺狼虎豹還是山林猿猴,都不敢亂闖木屋。所以今夜的襲擾者的來曆就很奇特了,小幽很謹慎。

    木屋的門開著,屋內不斷傳來重物滾動的聲音。洛雲並沒有在木屋裏放什麽家具,最重的也就隻有白泱送來的酒桶了,一個一人環抱的大木樁。

    鼻翼翕動,嗅到空中氣味,小幽虎目圓瞪,向著屋內怒吼一聲,毫不猶豫的猛衝進去。震嶽伏在門外,沒有跟進去。木屋內傳來撕咬吼叫之聲,除了小幽的虎吼,還有另一種嘶叫聲,有些像猿猴的嘶鳴,尖銳而淒厲。

    木屋內的戰鬥沒有持續太久,小幽的吼聲迅速占據上風。空間的限製使得交戰得另一方沒有騰挪的空間,硬受了小幽幾下虎爪。淒厲的慘叫一聲,襲擾者的身影翻滾著竄出屋門。伏在門外的震嶽抓住時機從側麵猛撲出去!那身影閃躲不及,滾地葫蘆般摔了出去,臨了掙紮還是將震嶽踹出了一丈遠。

    黑影落地翻滾,爬起身來片刻不停得跳進了樹林裏,小幽如王者歸來般走出木屋,並沒有追擊。它脊背上的毛發雖然淩亂,但並沒有傷痕,顯然這番交戰它完全在上風,沒有吃虧。

    此時,夜晚的山林中,最後的喧鬧也消失了。朦朧的星光披灑在雲山上,山中的一切都穿上了銀紗,讓黑暗中的身影顯出身形,也讓小幽沒有完全融入夜色中。震嶽小跑到小幽身旁,跟著小幽向樹林中走去。山中的安靜讓它們知道,正主來了……

    伸手不見五指的樹林裏,兩個白色的巨大身形格外醒目,正是元梧和白泱夫妻倆。

    小幽來到白猿夫妻身前三丈停住,目光炯炯的盯著抱在白泱肩頭的那個“小家夥”!一聲虎吼,小幽就算是打了招呼,吼聲中蘊含的怒氣卻是凡人也聽得懂的。

    元梧白泱不語,那小家夥發出咋咋唬唬的叫聲,在白泱肩上對著小幽指指點點。突然,元梧抬起手臂一把將小東西抓住,猛然揮出將其重重摔在小幽身前。不等小東西掙紮爬起,小幽毫不客氣地抬爪壓在了它的頭上,利爪伸出點在了小東西的脖頸上凸起處。

    小東西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終於不再掙紮亂動,口中發出了可憐乞饒的唔咽叫聲。

    白泱的身子禁不住邁出一步,隨即被元梧阻止。

    小幽俯視著爪下的生物,也是終於看清了它的模樣。看它趴在地上約有半人多高,形如猿猴,全身覆蓋暗灰色的毛發。四肢皆有成人手臂粗細,指節粗大,尖爪隱現。除了那猩紅凶厲得雙眼,它現在就像一隻強壯的猿猴。可誰能想到這頑劣的灰毛猴子就是帶來天下大旱的絕世凶獸雍和!

    元梧和白泱早就答應洛雲,待雍和長大一些就交給洛雲代為管束。沒想到此時送來了。白泱看向孩子的目光充滿不舍,而元梧的態度十分堅決。無論是先前的一摔還是此時看到孩子被小幽踩在腳下受到生命威脅,元梧都沒有半分動容。當初麵對元祖的暴怒,它可以為了妻兒已死相抗。可此時雍和已經足以自立,它放手不管又是如此的幹脆利落。因為元梧深知它們逃離不了山林的法則,孩子不可能一直活在它的庇護下,更何況這個孩子剛出生就鬧得驚天動地。長大後又如此頑劣,以後隨著它的成長強大,它和妻子根本無法護住它。它到底是凶獸雍和,而不是白猿。

    此刻雖然洛雲不在,但小幽既然已經降服了雍和,元梧和白泱就算是把孩子交出去了。元梧拉著白泱轉身就要離開,卻聽小幽又低吼了一聲,夫妻倆頓在原地。轉過身來,一虎二猿的低吼聲漸次響起,如同在對話一般,也不知到底說了些什麽。元梧白泱夫妻離去,小幽目送它們離開,鬆開了壓在雍和身上的爪子,帶著震嶽向著李家寨方向走遠。隻剩下狼狽的雍和趴在地上,許久才爬了起來,茫然地四處瞅瞅,如普通小猴一般撓了撓頭,有些不清楚狀況。木屋是不敢再去了,想了想還是追著父母離去的方向,迅捷的躥上一顆大樹,在山林間騰躍,很快消失在夜色當中。許久,夜梟的叫聲,蟲鳴的聲音才再次在山林間響起。

    山林平靜了,李家寨卻難以平靜。對於關心洛雲的人來說,這一夜終將難眠。梅姨看著洛雲寫的書信,手慢慢顫抖起來,心中悲傷終於難以抑製,眼圈一紅,接著淚水就像脫了線的珠子,怎麽也止不住了“雲兒這孩子,怎麽能做這樣的傻事……姨好不容易把你從閻王爺那要回來,這才安穩了幾年,怎麽一去長安就……”

    “娘,雲哥兒在心裏說什麽了?我們回來時還好好的,李夫人照應著呢,雲哥兒不會有事的。您別擔心,打那個韋公子,雲哥兒一點傷都沒受。”眼見娘親手裏攥著信,哭的越來越傷心,沐兒完全不知所措,雖說這次闖了禍,可不是都平安無事嗎?都說報喜不報憂,雲哥兒到底在心裏說什麽了?讓母親憂心成這樣。

    梅姨攥著信隻是流淚,什麽都不肯說,最後把程武父子倆都趕去睡覺,獨自坐在洛雲房中,找出洛雲她娘留下的《雲山誌》,默默看著那些早已背過的文字,眼圈又忍不住紅了“夫人,雲兒少爺到底是回到了長安,回到了那個院子裏。可雲兒要去做傻事,素梅該怎麽辦啊……”

    洛雲給二叔的信,第二日一早才交到老太爺李廣雄手裏。二叔李振升獻糧有功,隨後在老主簿的提攜下,在縣衙裏擔了些差事。李振升本就是沉穩踏實的性子,做事勤勤懇懇,又有主簿大人刻意點撥維護,所以交辦的事都做的踏踏實實,讓人挑不出毛病。

    今歲朝廷還沒還上李家寨的欠糧,倒是苗縣令因這幾年考核優異,尤其是旱災時期表現出色,提拔高升了。臨走投桃報李的給李振升安排了個前程——縣衙錄事參軍。原來的錄事跟著苗縣令走了,苗縣令臨走就把這個流外官給了李振升。如此一來李家寨這次付出的糧食可是賺大了。

    這是近幾日剛定下的事,原本李家老太爺整日喜氣洋洋的,接過程武遞過來的信時,還笑罵洛雲在長安玩的樂不思蜀了。結果展開信看了沒幾行,笑容立時斂沒,眉頭緊皺地看完,怒哼一聲,抬頭看向程武:“讓你跟著雲兒過去,好有個照應,怎麽還能讓他作出這麽些事!”

    洛雲到底說什麽了,這一個個的看完信反應都這麽大。程武是真的有點懵,家裏孩兒他娘今天早飯都沒做,現在老太爺也是這麽個態度。“二叔,雲兒雖然闖了些禍事,不過官府應該找不到雲兒頭上,何況現在還有衛國公夫人從中庇護。”

    李廣雄惱火的甩手離開,走出幾步又停下,頭也不回地吩咐道:“去叫你三叔,還有老三老四,都到祠堂去找我。”程武點頭應是,轉身跑步去各家找人。

    等程武通知的眾人趕到祠堂時,還多來了李堪和李成林,李坤三個。程武等在祠堂門口,沒有進去,卻見程沐急急忙忙的跑了過來,還沒來到跟前就呼喊著父親:“父親,父親~娘說,娘說要去長安,讓我這就準備馬車。”

    “什麽!?”程武驚呆了。他十幾年第一次下山去了長安,已是難得。可他這位娘子,就他所知,從當年跟隨夫人入了山,就再沒離開過,這次是怎麽了?

    程沐的咋呼,祠堂裏的眾人也都聽到了,除了老太爺李廣雄都是不明所以。李廣雄大步走了出來,叫住要走的程武,吩咐道:“你且去先做準備,告訴素梅此時急也沒用,且先等等,準備妥當再出發。”

    李振才來時還以為洛雲又有了什麽新主意,此時看來卻不是那麽回事了,看看其他人也都是茫然不知的模樣,隻好開口問道:“爹,老五,出什麽事了?好好的素梅怎麽要去長安了?”

    李廣雄擺手讓程武父子回去,轉身帶著眾人進了祠堂,皺著眉頭把洛雲的信遞給了老三。李振才接過信來細看,眉心也慢慢皺成了川字。李振安不識字,在一邊急得抓耳撓腮,見老三看完信低頭歎氣,再也按捺不住,瞪著眼揪著老三的胳膊:“歎地鳥氣!信上說什麽了?雲兒出了什麽事?為什麽沒回來?素梅幹嘛要進京?再歎氣信不信我揍你!”

    李振才看看坐在那裏扶著額頭不說話的老父,隻能自己來解釋給眾人了,甩開老四的手,略一思忱,簡單明了的說道:“洛雲在長安遇到點麻煩,得罪了一個世家子弟,小幽出得手,順利逃掉了,沒什麽大礙。雲兒眼下在衛國公府待著,應該很安全。可是……”李振才想到此節也是忍不住火氣上湧“可是這傻孩子偏偏要去做件傻事!就為了三個剛認識的酒樓女樂,雲兒他準備去官府自首!”

    坐在上首的三太爺聽的莫名其妙:“什麽女樂?什麽自首?得罪了一個世家子而已,回雲山就是了,李家寨還護不住他嗎?自什麽首?”

    “唉……”李廣雄長歎一聲:“祖訓是對的,這外麵的人啊心思太複雜,洛雲不過出去了幾天,也被影響了。”

    李振才對老爺子的話不以為然,不過聽到祖訓二字,不由心中凜然,猛然發覺自己經商,二哥當官竟是都已經違背祖訓,父親卻未曾阻止,不隻是因為什麽。不敢深想,李振才又把情況詳細的闡述了一番,又說出了洛雲地想法。若按照洛雲心中所述,此時,洛雲就該到長安縣投案自首了。想勸阻也鞭長莫及了。

    李坤看看一直搓弄著下顎胡茬兒的父親,問出了幾兄弟心中的擔憂:“現在怎麽辦?我們要去救雲弟出來嗎?”

    李堪皺著眉頭聽到這,搖搖頭反駁道:“怎麽救?雲弟自己去的大牢,那怎麽判都得由著官府。若是打板子隻能硬挨了,若是嚴重點判了流放更簡單,咱們半路給他搶回來就是了,可現在還什麽事都不知道呢。”說著轉頭看向兩位老爺子:“梅姨急著要去長安,就是想知道新情況吧,爺爺,我們也得去啊。得防著那韋家子不依不撓,故意刁難。”

    三太爺點點頭認可孫兒的話,看著一直愁眉緊鎖的兄長:“世家子弟的權勢,兄長當年也是見識過的。他們吃了虧,不會輕易放過雲兒。何況就算官府肯公正判罰,雲兒平民身份打傷士族子弟,也是罪加一等的。二哥有什麽籌算?”

    老太爺李廣雄緩緩站起身,長歎一聲:“我叫你們到祠堂來,三弟還不明白嗎?”

    三太爺聞言一愣,轉瞬反應過來:“二哥是說……”

    “祖宗萌蔭。那些世家子弟靠的不就是這個嗎?雲兒惹得禍我們沒有辦法,也隻有靠他父親當年拚出的功勳,來抵了雲兒這一劫。”

    老太爺此言一出,李振財和李振安立時明白過來,李堪略知道一些,李成林和李坤確是不明所以。兩個小輩兒張口想問,卻見眾長輩麵色肅然,一時不敢開口。

    剛才一直悶著頭不說話的李振安這時來了精神:“老子護兒子,天經地義!大哥大嫂若是還在,知道雲兒受了這等委屈,早就帶了人去把那韋家鬧得天翻地覆了!嘿!說起來雲兒到底是大哥的種兒,一樣是為了喜歡的女人不管不顧的……”

    李廣雄瞪了李振安一眼,吼道:“在孩子們麵前瞎說什麽!還不滾回去收拾東西!一會兒隨我進京。”

    “啊?”李振安茫然的應了一聲,隨即反應過來,歡喜的跳腳:“哈哈哈,十多年沒去長安了,也不知道變樣了沒!我這就回去收拾家夥。”說完不管其他,‘登登登’地跑出門去。

    李坤和成林正目瞪口呆地看著,隻聽老太爺繼續安排道:“坤兒,你也隨你父親一道。成林,你等我們走後,去縣裏把這些事轉告你父親。堪兒,你幫著你爺爺管好山寨的事,振才你帶幾個人到客棧等消息,有事也好接應。”

    三太爺想了想建議道:“老四太莽撞,有事恐處理不好,不如讓老三和堪兒隨你進京?”

    老太爺搖了搖頭:“有我看著老四不要緊。當年老四的人麵最熟,長安我們最缺的就是熟人,他去說不定有幫助。”

    三太爺點點頭不再言語,擺手讓兒孫們退下。起身隨在二哥李廣雄身後,往宗族祠堂內走去。二老給李家先輩上了柱香,李廣雄看著大哥的牌位躬身行禮。起身後扭頭看向旁邊的兩個靈牌:李振平,楊氏秀寧——洛雲的父母牌位。

    歎息一聲,老太爺點了柱香插在靈位前的小香爐裏。“振平,楊氏,雲兒健康的長大了,也能走出雲山了。可出了山就會遇到事,老朽無能,幫不了他多少。如今還要靠你們當年的萌蔭去庇護他。老朽慚愧……”

    三太爺輕輕的將供桌搬開一角,在供台下的磚縫裏摸索,口中喃喃的說著:“振平當年為了雲兒他娘,違反祖訓,帶著他們幾兄弟出了山。大哥終究是放心不下兒子,讓二哥你帶著子弟們跟去幫襯。到底沒有辱沒了我們李家寨的威風。若非祖訓,我們李家寨也早就闖出了名頭。”

    李廣雄搖了搖頭,不認同三弟的話:“祖訓沒錯,當年我們用李家子弟的血搏回來的名聲換回了什麽?三百子弟出山,活著回來的不過半數。我們隻是平民子弟,即使再能打又能如何?即使我們都留在山外又如何?終歸落得個被驅使拚殺的命運,被肉食者榨幹族人的血。”

    想著當年族人流的血,李廣雄的麵色凝重,嘴唇緊緊抿著,俯身幫著三太爺一起拿出了一個長條匣子。將供桌複位,把長匣輕輕放在桌子上,抓著衣袖抹去匣上灰塵。隨著蒙塵褪去,長匣在有些昏暗的祠堂中發出暗暗地紫色光亮。顯然這毫無雕飾花紋,看似普通的木匣所用材質卻並不普通。

    木匣渾然一體,嚴絲合縫,整體就像一根切割好的條木。李廣雄手摸在木匣側麵,手指用力壓下一個暗扣‘磕噠’輕響,木匣彈起一絲縫隙。李廣雄兩手托邊掀開匣子,先是看到一個包裹嚴實地油紙包。三太爺伸手取出紙包,露出了匣中呈放的一把劍!

    李廣雄探手取劍,隨手合上了木匣。兩手平舉,將劍托在眼前,劍鞘華麗,多鑲寶石玉片,紋飾精美,鞘身上以金線紋火凰。火凰浴火而飛,背上火羽纖豪畢現,紋飾之人手藝之高,巧奪天工。若是再細看其羽毛紋路,火紋緊湊處卻是有律可循,定睛細看,那竟是兩個篆字!

    “平陽!”三太爺似歎似讚。

    “平陽。”老太爺感慨歎息。

    寶劍出匣兩聲歎,鋒芒依舊人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