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雲山往事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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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鼓八百聲方歇,衛國公府地車隊將將駛入坊門。摸著黑趕到府們時,已經戌時過半。芳姨帶著下人打著燈籠迎候著主人。府門前一時歇馬卸車,燈火通明。孤寂許久的衛國公府真的是很長時間沒這麽熱鬧過了。
折騰了一天,即使精力旺盛如紅拂也覺得有些累了。領著紅衣三女往府裏走。芳姨迎在一旁,紅衣上前一步接過芳姨手裏的燈籠。
“客房都收拾好了嗎?”
“都準備好了,雲公子住的跨院都收拾出來了。”
“嗯。對了,又來了頭老虎,這次這個是給大虎找的媳婦兒,一會兒切點新鮮的肉排送過去。”紅拂的心果然是偏的,小幽來時都不見她特意安排送肉去。
“娘您小心台階。”
“沒事,我記得門口這裏原來鑲著琉璃壁,嵌著夜明珠,稍點盞燈就很明亮。沒想到都沒有了……”
紅拂驟然停住腳步,旋身看向剛剛跨進府門的那對母子,眼神中燭火搖曳亮的嚇人,方才的疲憊一掃而空。芳姨剛要說話,就被擺手阻止。紅衣見狀也循聲看去,豎起耳朵聽著那邊的對話。
隻聽程沐詫異的問道:“娘您來過這裏嗎?您怎麽知道這裏原來有夜明珠?”
梅姨歎息一聲,卻不說話。前麵李坤攙扶著爺爺沉默的走,李振安還在外麵幫忙安置行禮。震嶽悄無聲息的跟在了程沐身旁陰影中,往來的仆役竟然都沒注意到它。穿過中門,梅姨下意識地駐足向左邊看去,可是天色已晚,燭光隻能照亮五步遠。根本看不到那邊有什麽東西。梅姨張望了幾眼,搖頭歎息。舉步再向前時,卻見身前停了一盞燈籠。燈籠後,紅拂的麵孔明暗不定。
“鵬展宏圖,青雲直上,三山鼎勢,不朽白楊。”紅拂看著朦朧的黑暗,眼中閃爍的光芒倒映著那曾經壯麗的青銅燈樹。“楊家被滅門時,那青銅樹就被收入宮城了,戰亂之後,現在也不知道是否還在。”紅拂收回視線看向眼前垂首不語的婦人,語氣淡淡卻不容拒絕的問道:“夫人姓楊,不知與前朝楚國公有何關係?李洛雲又與楊家有什麽關係?!”
“唉……往事不堪回首,素梅,既然回來了,這些總是要麵對的。李夫人於雲兒有恩,你若願意,就與夫人好好說說吧。老朽乏了,先行告退了。”李廣雄看著素梅,想起洛雲逝去的母親,那個外表溫婉嫻淑,心中倔強堅韌的女子。往事湧上心頭,這長安城,這些被刻意遺忘的過去,終究是……忘不掉的。
紅拂目送李廣雄離去,再次覺得這個老人不簡單。李家寨眾人都有自己的過去,這個老人的過去又是如何呢?下午的程武出自程知節親衛。眼前的素梅定然跟這座楊府有瓜葛,李家寨的人呢?李洛雲呢?他們又與誰有關係?索性他們沒有想要隱瞞,秘密會一層層揭開麵紗……
“楊夫人請,我們到花廳喝茶。”
“不敢當夫人之稱。能與紅拂姐品茶對談,是素梅的榮幸。”梅姨推開程沐,鄭重的行了個標準的仕女禮。
紅拂聽到梅姨對她的稱呼眼睛微微一縮,越大確定了自己的想法,抬手示意,領著梅姨向花廳行去,同時吩咐欒妮兒去備茶和點心。她有預感今晚的故事會很長。
隋大業九年,時任禮部尚書,楚國公,柱國楊玄感起兵造反。同年夏,楊玄感近圍洛陽,久戰不克。隋援軍到來,被迫西撤,一日間三戰三敗。最終在逃往上洛的途中,自覺困窘,讓弟弟楊積善殺了自己。楊玄感弟弟六人,或死於軍中,或被誅連斬首。煊赫一時的楚國公楊氏一族被連根拔起。
楊素五子楊民行,時任隋朝朝請大夫,清貴文臣,並未隨軍北伐。楊玄感起兵時人在長安。接到兄長書信後,一麵四處奔走串聯各世家權貴,一麵為防萬一,將妻女都送到了城外莊園。後來得知兄長攻打洛陽失利,楊民行偷偷變賣恒產,轉移金銀財寶出城。隨後,楊玄感兵敗而死,楊積善被捕遭車裂。長安氏族風聲驟轉,楊民行沒有逃走的機會,被抓後明正典刑。
幸而躲在城外的妻女在家將與楚國公的故舊掩護下逃離長安。但隨之遭到了朝廷的全力搜捕。眼見大勢已去,楊母讓女兒秀寧帶著婢女素梅趁夜離營,單獨逃入山林。就在楊秀寧與素梅逃走的第二天早上,在家將中叛徒的出賣下,營地被圍。圍剿的兵士為了瓜分楊家財物,所有人慘遭屠戮。
“當時秀寧娘子與婢子並沒有跑遠,就躲在山上。婢子忘不了那日的朝陽,炙熱且耀眼。照在楊家人的鮮血上,好像大老爺置辦的那張琉璃台一樣,明晃晃的……心裏卻是冰寒……”
紅拂麵前單獨擺著一壺酒,自斟自飲一杯。紅拂回想起老國公,想起曾經楊家的權傾朝野,一朝不慎,那個楊家就走到了這個地步。“那之後呢?你們就去了李家寨?”
時隔近二十年,當年還是個小丫頭的梅姨此時再說起這些往事,語氣淡淡,無波無瀾,好似在講一個故事。“那年我家娘子剛剛與隴西李氏的一位公子議親,老夫人也想讓我們逃往隴西去尋求庇護。可秀寧娘子說:兩家婚書未立,他與李氏公子也並不相識。楊家遭逢大難,眾叛親離。就連弘農楊氏其餘各家都急於撇清關係,李氏又如何會在此時庇護於她。哪怕李氏真的接納她,可楊家盡殆,她已無娘家可依,日後在李家還不是任人擺布……
“秀寧丫頭啊……我在楊府時是不是曾見過?”紅拂撅眉思索一陣,卻是沒什麽印象了。老國公楊素在世時正是楊家最輝煌的時候,楊家親眷數百人,仆役姬妾數千。她那時是舞姬中較出色的一位,見的人算是多的。而她離開時,秀寧應該還是個奶娘照管下的小丫頭,即使碰過麵,這麽多年過去也早就不記得了。
梅姨抬起頭看著紅拂絲毫不見細紋的眼角,持著杯盞的手指肚上的薄繭和幾縷細紋也都是練武時留下的,但手背上的肌膚依舊細膩白皙。不像她的手這些忙於家務早已粗糙了。兩人坐在一起,紅拂看著反倒比她年輕些。心中默默歎息一聲,人生際遇何等奇妙。當年一心跟著李靖離開楊府的紅拂,能預料到多年後自己會成為這長安楊宅的新主人嗎?
“夫人沒有印象了。但我家娘子卻是看過夫人紅綾舞後就一直欽慕難忘,記憶猶新。後來娘子曾於婢子說起,她不肯依婚約去投奔李家公子,未嚐不是受了夫人當年行事的影響。她不想把自己的命運寄予他人之手。”
“嗬~沒想到我竟還有這樣一位欽慕者,惜乎當初沒能結識一下。”紅拂舉杯一飲而盡,燭火映照下,兩頰微紅。
“夫人見過雲兒,當知婢子所言非虛。前些年秀寧娘子還在時,常常陷於過去,思念老太爺,老夫人,想念這個家。於是日日回憶往事,並書記下來。這府宅當初的一草一木,每棵樹,每棟房子,每個園子,隻要還記得的事無巨細全都寫了下來以慰相思之苦。其中關於曾經楊家之人,除了幾位老爺夫人,就唯有對紅拂姐你提及最多。”
紅拂默然,重新斟滿杯盞:“難怪雲小子對這宅子如此熟悉。若不是他年紀太小,我還真懷疑他曾經來過。”淺飲一口,覺得沒了那葫蘆,這酒怎麽喝也不香了。“你還沒說你們當初去了哪裏?在山裏?莫不是就遇到了雲小子的爹?”
梅姨搖了搖頭,又點點頭說道:“雖然有些波折,但確實是幸虧遇到了姑爺。婢子是後來才知道老夫人當時將楊家一些藏起來的財寶和產業地契都給了秀寧娘子。那些東西的價值十倍於被追兵瓜分的那幾車金銀。娘子當時想先到益州覓地躲避些日子。卻不想還沒走出山,就被毒蛇咬傷,差點死掉。”
紅拂微醺,早已沒了儀態,聞言不由失笑:“想來是大難不死遇到命中之人了。兩個養在深閨中的小丫頭,以為外麵的江湖是那麽好走的嗎?”
梅姨想想當年之事,雖曆經苦難,但紅拂所言卻是沒錯,不由附和的笑笑:“夫人所言不差,後來再看,當時相遇確實宛如命中注定。隻是當時身在其中不曾發覺。娘子中毒昏迷,婢子嚇得隻知道哭。又不敢去找人幫忙,幸好遇到了姑爺和三哥……就是今日同來的李振安。姑爺姓李諱振平,當年他們兄弟恰巧路過,聽到我的哭聲,趕來救了娘子。隻是當時娘子剛遭家難,十分謹慎小心,而姑爺似乎也有事要辦,隻是叮囑幾句就離開了。”
紅拂此時倒是做了個合格的聽眾,恰到好處的問道:“哦,竟沒有一見傾心,以身相許嗎?那後來又怎麽重逢了呢?”
“也是秀寧娘子於婢子倒黴。”梅姨說著不由失笑,當初的苦難,如今想來卻是能坦然笑對了“沿著山道走了沒一日,當時也不知道走到了哪裏,就被突然竄出來的一群山匪劫了。當時我與娘子真的嚇慘了,以為在劫難逃。秀寧娘子都說要以死明誌避免受辱。可沒想到我們剛被拖到匪首寨門前,迎麵就看到姑爺與三哥大搖大擺的從裏麵走了出來。”
“哦?李家寨果然是盜匪出身麽?我今日一看那李振安就覺得不簡單,絕對是個猛士。”紅拂一下來了興致,她對李家寨的好奇真是憋了好久了,可惜她的人都查不到有用的信息。
素梅卻搖了搖頭說道:“當時婢子與娘子也這麽認為的,婢子還求饒了幾句。然而卻不像夫人想的那樣。那裏就是個匪窩,並不是李家寨。姑爺也並不是匪徒一夥,但那匪首卻對其有些畏懼。這其中關係有著複雜,婢子也是後來到了李家寨才慢慢明白,夫人聽我慢慢說來。”
“好!好久沒聽這樣的江湖故事了。紅衣,欒妮兒!別偷聽了,去弄幾個小菜,再拿兩壺酒來聽雲小子父母的往事。機會難得哦!”紅拂將梅姨身前的茶潑掉,也倒上酒“這些往事憋在你心裏也很多年了吧?恐怕就是雲小子你都沒說過吧?”
梅姨結果紅拂遞過來的杯盞,猶豫片刻仰頭一飲而盡,喝的太急嗆了一下咳嗽幾聲,臉上浮起兩朵紅暈,低頭放下杯盞:“婢子多年未曾飲酒了,多謝夫人。”
紅拂俏皮的皺皺鼻子,微怒的說道:“雲小子那麽好的美酒竟然不孝敬你嗎?”
梅姨搖搖頭:“夫人不要錯怪雲兒,他那一葫蘆酒從不吝嗇人喝,隻是婢子沒有興致罷了。”
兩人說著話,花廳的門被推開,紅衣端著兩壺酒走了進來,弄鉉端著盤幹果跟在後麵,欒妮兒的小菜看來還要等一等。兩女放下果盤酒壺後,低調的到角落燈影中坐下。紅拂瞥了兩女一眼輕笑一聲,哪怕麵子上再怎麽撇清關係,私下裏又有哪個女人不八卦?
梅姨下午初見就注意到這幾個女子的不同,也從洛雲的信中知道他為何回去投案,知道洛雲心中所想,梅姨對三女倒是並無責怪之意,隻是目光中難免帶著些審視。紅拂轉過臉來注意到梅姨的目光,心中偷笑,輕咳一聲打斷了梅姨的注視,聽到身後傳來的微微鬆氣聲,紅拂忍著促狹之意繼續聽故事。
“既然李家兄弟並非山匪一夥,又為何會出現在匪寨中?”
“後來聽姑爺說起,那匪首李從文論輩是姑爺族叔。是早年被李家寨驅逐出去的。他們那次去,似乎是李從文送了什麽東西回去懇求再入宗族,卻被李家老族長拒絕。姑爺當時是為了把東西還給李從文而來。”
“李從文?”紅拂眉頭一皺覺得好像在哪聽過這個人。不過此時她更好奇另一件事。“你說李家宗族,李家寨分屬哪一家哪一支?哈,還不會就是隴西李氏的人吧?”
“李家寨就是李家寨。婢子也不知他們祖先何人,隻知道李家寨人自成一脈,與隴西李氏並無關係。”梅姨的話並未讓紅拂的眉頭舒展開,獨飲一盞,靜靜地聽下去。
“姑爺當時看到我和娘子,毫不客氣的讓那匪首李從文放人。那李從文說把娘子送與姑爺當婢女。就把我們放了。”
“這麽聽話?看來也不是什麽有出息的山賊。”
梅姨詫異的看了紅拂一眼:“夫人不知道大盜李從文?”
紅拂摩挲著杯沿,瞟了窗外一眼,口中喃喃自語:“李從文……大盜……”鳳目中精光一閃,紅拂突然想起一位已故的摯友。不敢置信的看向梅姨,口中一字一頓的說出三個字:“娘……子……軍?”
角落裏的紅衣聞言也悚然而驚抬起頭看向梅姨。隻見梅姨肯定的點點頭確認了紅拂的猜測。
“當時李從文手下還沒有那麽多人,但也有匪盜近萬,稱霸一方。”梅姨將酒盞握在兩手中,看著杯中濁酒,思緒也緩緩陷入回憶中。“當時姑爺和三哥也就雲兒這般年紀,一身粗衣,背著獵弓,挎著短刀,在數千盜匪環視下,昂首闊步,呼喝群匪,毫無懼色。對娘子與婢子而言,就是從天而降的英雄。”
紅拂唇角輕揚,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夫君的身影。此時,花廳的門再次被推開,欒妮兒端著托盤躬身走了進來,輕手輕腳的放下三盤小菜。抬頭瞥見紅衣與弄鉉在角落裏衝她擺手,詫異的一愣,隨即垂首默默的走過去在紅衣身後坐下。
“你們就這樣跟著兩個少年英雄走了?”
梅姨很想點頭說是,就好像當年被嚇壞了的她一樣。可惜秀寧娘子太倔強了。“娘子對姑爺千恩萬謝,但也求姑爺將我們送到山外。騙他說我們是要去雍州投親的。可姑爺說他不能離開太遠,隻能把我們送到最近的縣城裏。隨後我們就到了周至縣……分別後當晚,我們就在客棧裏被宇文家的人抓了。”
紅拂有些哭笑不得指著梅姨說:“你們還真是倒黴到家了,一天一被抓,倒也省得提心吊膽的逃命。然後呢?你家姑爺又把你們救了?”
“嗯……”梅姨舉杯淺飲一口繼續回憶道:“我們被關在縣衙大牢裏。那些宇文家的雜碎想要欺辱娘子,然後……大牢就著起了火,我當時昏了過去,醒來時就在李家寨了。聽三哥說,是姑爺帶著他們兄弟五人,火燒大牢。據說起初是為了救李家寨一戶遭官府扣押的族人,發現我們是意外,姑爺見不得那些禽獸欺辱女子,就把他們都打暈關在了著火的大牢。”
“好!當真是英雄豪邁!”紅拂聽得痛快,舉杯暢飲。亂世之中女子如草芥,她跟隨夫君從軍,除了她夫君馭下極嚴,軍紀還好,其他部隊搶掠百姓,**婦女之事太過尋常,她想管都有心無力。也正因如此,她對一手創建娘子軍的那位無比欽佩。其所作所為堪稱奇跡。
“娘子經此一遭,終究是怕了。我們就在李家寨住了下來,後來娘子與姑爺水到渠成的結親,我也嫁了後來加入李家寨的程武為妻。後來有了沐兒,夫人也有了雲兒……我以為這輩子就這樣過下去也很幸福。可是好日子就過了那麽幾年,天下大亂了。”
“大業十三年……”那一年風雲突變,群雄四起,隋朝大廈傾頹,紅拂如何會忘記。
“大業十三年八月。李娘子……昭公主的娘子軍打到了周至。李從文當時已率眾投軍,也是他的隊伍第一個攻到周至縣城下。可是他沒攻城,反而把攻城的機會讓給了別人。”
“這是為何?”
梅姨眼波幽幽,帶著難言的意味垂手盯著酒盞,聲音帶著絲冷咧和驕傲:“因為姑爺帶著李家寨一百子弟守在周至縣城頭。”
紅拂雙眼微眯,揣測著梅姨這句話透出的含意:“娘子軍攻打京兆諸縣所向披靡,就連屈突通都敗了,並未聽聞遇到什麽阻礙。”
“那是因為姑爺和李家子弟也隻在周至城頭守了一天。”梅姨的語氣少有的強硬,有些事在她麵前不容辯駁,因為她親眼所見。“向善治率軍攻城受挫。李從文扭頭就帶著兵圍了李家寨。”
“他竟喪心病狂的攻打自己族人嗎?”
“夫人說錯了。李從文不敢有此心,他圍困李家寨,然後派人通知在周至城的姑爺,逼他們放棄守城。”
紅拂緩緩吐出一口酒氣,不想再繞圈子了:“李家寨究竟是何來曆?”
梅姨微微搖頭說道:“婢子不知……婢子隻知道,姑爺收到傳信,當夜就帶著眾子弟棄城而去,橫穿攻城的七千大軍營地,夤夜上山,攻破李從文營帳。綁了李從文一路殺回了李家寨。一百子弟……人人帶傷,卻無一亡命。”
花廳內一時間寂靜無聲。稍知兵事的紅衣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這樣的實力,已經不是勇猛善戰能形容的了,下午見到的那個洛雲族叔李振安竟是如此厲害嗎?
“李家寨有多少人?”紅拂的眼神不知何時隱含鋒銳。
梅姨聽聞此問卻是有些神傷:“當年李家寨興盛時族人數百,佃戶也有百十戶。如今……李家寨隻剩百十戶人家了。”
紅拂聽到這個答案不知為何暗暗鬆了口氣,故作隨意的問道:“難道娘子軍攻山了?”
“夫人不知道昭公主與我家秀寧娘子自幼相識嗎?”
紅拂一愣,隨即恍然:“我卻是忘了,楊家與李家的關係。”
“山寨被圍第二日,昭公主就上了山。娘子聽聞後,相約一見。兩人在雲山山巔相談半日。隻有姑爺上去過,婢子也不知道到底說了些什麽。隻是隨後李從文被放,圍山的軍隊撤了,當夜周至縣被攻破。李家老太爺出麵護下了縣衙一幹文吏。娘子將楊家藏起來的大部分財富獻給了昭公主充當軍資。而姑爺……拗不過娘子懇求,違反祖訓,帶著幾兄弟還有數十李家子弟隨昭公主下山了。”
紅拂莫名其妙的看著梅姨,思索一陣不得要領:“秀寧應該是想讓自家夫君跟隨公主立下軍功,好出人頭地吧?”
梅姨微微搖頭否認了紅拂的猜測:“娘子是抱著複仇之念,希望看到大隋的滅亡。至於夫人所說建功立業……李家寨有祖訓在,子弟不能下山從軍。當年姑爺在族中威望極大,又是注定的下一任族長,他執意下山,眾兄弟追隨。老族長也拿他沒辦法。後來因為擔心兒子,老族長還讓二叔……也就是今日來的老太爺李廣雄,帶了一百多子弟跟隨姑爺下山從軍。”
“如今軍中還有多少李家寨子弟?”
“沒有了。”
“怎麽會?”
“兩百子弟下山,回來了不到百人。沒回來的即使沒有戰死也如那李從文一般,被逐出宗族,不再是李家寨子弟了。”
“如果成就功業不也是光宗耀祖嗎?為何會被驅逐?”
梅姨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答案:“因為族規!”
紅拂一頭霧水從沒聽過這種規定的祖訓,覺得李家寨上上下下都透著古怪:“什麽族規?如此莫名其妙”
“李家子弟……不得以武力搏功業……”
“哈?這是何道理?”
“因為有祖訓。”
“又是什麽祖訓?”
“恃武力,血脈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