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有虎安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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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曦,李廣雄就醒了。年紀大了睡的本就少,來到陌生之地,又有心事,這一夜時夢時醒,睡不踏實。隔壁李振安的呼嚕聲清晰可聞,這渾人倒是心大。李廣雄摸索著枕下的木匣,緩緩起身穿衣。今日還要打探下雲兒的情況,早做準備。
隨著天色漸亮,衛國公府也緩緩蘇醒。虎嘯聲霎時而起,驚去了仆役們最後一點瞌睡。可今日不同以往,後院的虎嘯方歇,前院突然也嘣出一聲巨吼,聲色淩厲,威勢盡顯。整個國公府都靜了那麽一瞬間,隨即後院的虎嘯聲再次響起,而前院的虎嘯毫不示弱反而聲勢愈大,威壓淩破之意愈濃。好在衛國公府的仆役多是上過戰陣的,否則有那膽小的,非嚇尿了不可。
虎嘯聲不止,程沐抱著震嶽急的滿頭大汗。芳姨腳步匆匆的去夫人的房間,推門卻不見人,問過婢女才知夫人在花廳徹夜飲酒暢談,一夜未歸。
花廳的門被推開,紅衣和弄鉉站在門前停著一前一後兩頭老虎的初次叫陣。欒妮兒畏縮的躲在紅衣身後,雙手緊緊的抓住紅衣胳膊,怯怯的問道:“雲公子那頭黑老虎在府裏待了一天不是好好的嗎?怎麽這頭老虎卻如此凶悍?”
“一山不容二虎,你沒聽過嗎?”弄鉉嗤笑一聲,伸手去捏欒妮兒的圓臉。
欒妮兒不敢躲,氣鼓鼓的嘟著嘴反駁道:“可這次不是一公一母嗎?雲公子的小幽才是公虎,卻能相安無事。”
“那是因為黑虎太過強大,隻是氣息就足以威懾群獸。黑虎在府裏時,你可曾聽到夫人的大虎發出吼聲?”紅衣深知那頭名叫小幽的墨蘭色猛虎有多可怕。
“可惜小幽是公的,我家大虎也是公的,否則我一定逼它們洞房!”懶洋洋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紅衣三女連忙讓道門邊,紅拂衣衫淩亂,鬢散妝亂。對襟敞開,披帛也不知道扔哪裏去了,一抹凝脂白雪映著秋日的暖陽,耀人眼目。
欒妮兒行完禮抬頭一看夫人這番打扮,驚呼一聲,趕忙跑進廳內,找了紅拂的披帛出來。
“嗬欠~”紅拂毫無形象的仰頭伸了個懶腰。欒妮兒趕緊展開大紅披帛一把將乍泄的春光蓋住。紅拂懶洋洋的拽了拽披肩,揉了揉酸澀發紅的眼睛,臉頰上紅印未消,一副宿醉未醒的模樣。弄鉉端了杯水遞給紅拂漱口。
紅拂漱完口,拿起紅衣手上的濕巾擦了擦臉,這才覺得清醒了些。
“素梅妹子呢?”
“昨夜就送去暖閣休息了。”
“嗯,吩咐下去,好生照顧,不可怠慢。”
“諾。”
正說著芳姨步履匆匆的穿過院門,抬頭看到紅拂幾人站在花廳外,焦急的招呼道:“夫人,陳伯說大虎那邊安撫不住了,您快去看看吧。”
紅拂伸展雙臂深吸一氣然後緩緩吐出,聽著前院的虎吼聲愈發嘹亮,後院的雖然不甘示弱,卻隻有抵抗之力。不免歎息:“大虎被馴養多年終究少了些野性,以後恐怕要夫綱不振了。”
紅衣三女聞言默然,偷偷瞥了紅拂一眼,垂手不語。芳姨一大早跑的頭上冒汗,見自家夫人還有興致在這說風涼話,不由哀歎一聲:“夫人啊,再讓它們這麽對吼下去,整個坊都能聽到了。京兆府會找上門的。”
“找上門就找上門,陛下又不是不知道我府裏有老虎。”紅拂翻了個白眼,擺擺手吩咐道:“欒妮兒你去找程沐,讓他帶著震嶽去見大虎。”
紅衣聞言一驚,連忙勸阻:“夫人,這樣讓它們見麵肯定會打起來的!還是……還是緩緩圖之吧?”
“一山不容二虎啊,早晚要打的。除非讓雲小子帶著小幽回來坐鎮,否則誰也阻止不了。既然如此,早點讓它們分個勝負,我們也早點安寧。到底是一公一母啊,隻要有一方服軟了,這打著打著,也就打出情來了。”
弄鉉掩唇偷笑,看紅拂興致不錯,大著膽子調侃道:“夫人這是在教婢子們馭夫之術嗎?”
紅拂側首笑著瞥了弄鉉一眼說道:“你這要強的性子,將來肯定不會服軟,還是趁早挑個性子和軟的吧。”看著弄鉉羞澀低頭,紅拂掩唇又打了個嗬欠,對芳姨擺擺手說:“早膳免了,我要回房再睡一覺。今日若沒什麽事不用稟報我,芳兒你斟酌著處理吧。”
“諾。”芳姨行禮應下,起身看到紅拂要走,突然想起一事:“夫人,您前日吩咐備下的儀呈已經準備好了。您今日若是不去譙國公府,儀呈就按時辰送過去嗎?”
紅拂腳步一頓,微微仰頭眯著眼睛看著初升的朝陽。良久輕輕一歎:“昨夜剛聞故人事,今日竟就是你的忌日。秀寧丫頭,李家寨,果然是與你有不解之緣。冥冥中自有天意,雲小子這遭牢獄之災,恐怕就是李家寨人的興盛之由。罷了,無論是故人之子,還是平陽你的麵子,我都不能置身事外了。”
“芳兒,我先休息一會兒,巳時叫我。我晚些去譙國公那,對了,一會兒我寫篇奏章,你替我遞進宮,呈給陛下。”
“諾。”
早飯之後,程沐回到小院,瘮人的虎吼聲終於結束。據負責照顧大虎的陳伯描述,兩虎相遇如兩隊玄甲騎兵對撞,日月齊黯,經過一番驚天地泣鬼神的搏鬥。大虎因為早上沒吃飽肚子,略輸一爪。不過對方也不好過,可以說是兩敗俱傷,眼下都跑不動了,窩在一個院子裏舔傷口呢。
弄鉉見程沐回來時臉上沒有異色,十分平靜。不由懷疑,抓來跟去湊熱鬧的欒妮兒詢問詳情。
“啊?打了。一見麵就撲上去了,程公子拉都拉不住呢。”
“受傷?應該傷了吧……震嶽那兩爪子拍的可重了,大虎都趴下了。”
“震嶽?震嶽沒事啊。大虎就開始的時候撲了兩下,後來被震嶽拍了。”欒妮兒用力的甩甩胳膊作出往下拍的模樣,撅著眉頭說道:“然後大虎就賴在地上打滾,抱著震嶽的腰打滾。陳伯說那是在摔跤角力呢。然後震嶽就用尾巴抽大虎,我跟你說,震嶽的尾巴可厲害了,跟夫人的鞭子似的,抽起來嗚嗚帶風!”
“後來?後來就沒了啊。大虎怎麽抽也不鬆爪子,震嶽打累了就趴下了。大虎攔腰抱著震嶽一動就被抽一下。就那麽僵持著。程公子上去給震嶽喂了幾塊肉,說了幾句就走了。”
弄鉉翻了個白眼撇撇嘴不屑的嘟囔道:“打不過就耍無賴,臉皮真厚,還老虎呢~男人,都一個德行!”
欒妮兒一頭霧水的看著弄鉉,不知道她到底在說誰,下意識的辯解一句:“程公子……人很好啊,特別體貼……”
弄鉉詫異的盯著欒妮兒,叫她一臉懵懂,意味深長的拍拍小妮子的臉蛋,轉身飄然離去。欒妮兒撅著嘴揉揉臉,莫名其妙的看著弄鉉的背影突然‘啊!’的驚呼一聲“程公子說李老太爺要出門,我忘了稟報夫人了。”懊惱的錘錘腦袋,欒妮兒轉身小跑著奔向夫人的院子。
在後園園門口,欒妮兒撞見了同樣滿臉焦急神色的芳姨。這一早上,芳姨好像就沒安生過,眼下不知道又出了什麽事。芳姨在前碎步來到紅拂房門前,輕輕的敲了敲門,屋裏毫無動靜。紅衣不知從哪裏走了出來,擺手示意。低聲說道:“夫人剛剛睡下,出什麽事了嗎?”
芳姨皺著眉頭思索一陣,搖搖頭招呼紅衣和欒妮兒離開院子,這才說道:“府裏廚娘王嬸兒的侄子在長安縣當差。今天一早送來消息。昨夜長安縣大牢有人越獄!”
欒妮兒驚呼一聲趕緊捂住了小嘴,緊張的問道:“難道是李公子?”
紅衣皺眉搖頭:“他若要越獄逃跑,還投案做什麽?芳姨,可是還發生了什麽事?”
芳姨點點頭說道:“姑娘猜的不錯。越獄的不是李公子,卻是三個因犯宵禁而被抓進去的遊俠兒。這三人昨夜被抓,按說打過板子之後就可以放了,卻沒有行刑而被直接關進了李公子所在的牢房。”
“是韋家的人!”紅衣瞬間明悟韋逸已經查到李洛雲的事。
“妾也這麽想。”
欒妮兒擔憂的問芳姨:“那李公子有沒有事?是不是被打了?”
芳姨神情怪異的瞅了瞅小妮子,悠然說道:“夫人說的沒錯,李公子並非尋常人。他看似手無縛雞之力,卻總能安然無恙的渡過危難。那三個遊俠兒是越獄了,可卻暈倒在牢房窗外,至今未醒。牢房透氣小窗有鐵木為欄,三個人赤手空拳也不知道怎麽打碎囚欄爬出去的。”
紅衣想象了一下那番場景,立刻明白發生了何事。心中不由鬆了口氣,放下心來看到欒妮兒還是滿臉擔憂懵懂的樣子,伸手握住小妮子緊張的雙手,略作安慰說道:“放心吧,昨日小幽離去,定是尋它的主子去了。他不會有事的,你快去把這個消息告訴李家眾人吧。”
“哦,好。我這就去。”欒妮兒十分信任紅衣,紅衣說沒事,就肯定沒事。
芳姨笑著看著欒妮兒走遠:“這小妮子,性子倒是真好。”
紅拂頷首,看著小妮子腳步輕快,心情也覺得明快了許多:“欒妮兒自幼伴著弄鉉長大,若非欒妮兒這樣明朗的心性陪伴,弄鉉恐怕也無法獨自在罪奴坊堅持到現在。”
芳姨看著紅衣棱角堅毅的側顏,暗暗歎息:“都過去了。等李公子的事結束,你們三個丫頭就真的自由了……”
紅衣聞言愣忡。果然……他投案入獄是為了我們嗎……
“雲所言愛慕之心,不為尋歡,不為強求!是希望有朝一日,能與姑娘不論尊卑,不分貴賤,平等而坐。雲所言幫助之意,不是施舍,不是憐憫!是希望有朝一日,姑娘能身不受拘,心不受縛,諸事由心……到那時,隻望姑娘還願意與雲對坐烹茶品酒……此願足矣……請姑娘給我一個機會……”
紅衣垂下了驕傲的臻首,脊背卻依然如劍脊般筆直。芳姨不知何時離去,紅衣也不知自己站了多久,難言的疲憊從四肢百骸湧向心頭,突然很想大睡一場,讓從離開湛露樓就一直緊繃著的心鉉鬆開,讓自己體會這暫時的放鬆與自由。
“我要如何答複你啊……”
邁著有些沉重的腳步像自己的臥房走去,心中突然慶幸那日被韋逸打斷了洛雲的話,讓自己沒有因為執拗,而說出任何違心的決絕……隻盼一覺醒來,世事如君意,若果然如此,妾必斟酒以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