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大舅家的日子(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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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到了晌午,我感到有點兒口渴。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村口唯一的小商店跟前,一股甜酒(也許是一種黃酒)的醇香味撲鼻而來。在幾天前,我已經在大人們的指導下嚐過這種酒的香甜可口,初嚐民間佳釀的美妙,讓我回味無窮。摸摸褲包裏,有錢,掏出來一數,有八毛錢。問了老板價錢,隻要七毛錢,便可以打滿一瓶甜酒,我便一溜煙跑回去抓了一個空酒瓶,又一溜煙跑回了商店。當我上氣不接下氣、慢慢悠悠地回到堂屋裏後,兩手小心翼翼地放酒在桌上,好像自己不小心就會把酒瓶碰裂,或者掉在地上碎了。我一屁股坐定在長凳上就不想再動彈了。坐了好幾分鍾,我終於緩過勁來,開始端詳我打的酒來。隻見那酒黃澄澄,泛著琥珀的光彩,又帶點櫻紅,就像健康開朗的俏姑娘難得害羞的臉,開始在我的心中蕩漾,還沒打開,我已是涎水直流。



    我想,我還是等媽媽回來了再喝吧。可是,這酒一定很香、很甜、很趲勁。我就忍不住想先嚐一嚐味道看看。拔了瓶塞,我就抿了一口,好喝,真真好喝!



    我便想:我喝一少半,給媽媽留下一大半,應該還好吧。酒就開始在我的嘴裏咕嘟咕嘟咕嘟……直下肚腸,在我的鼻口甜香四溢,在我的唇邊點染淋漓……



    我睡著了……



    矇矓中,隱隱約約聽到媽媽在旁邊說:“你看他醉馬拾道的,都已經喝掉大半瓶了……”大舅母說:“就讓他睡吧,給他搭件衣服……”



    又過了幾日,我隨媽媽到一個表嬸的娘家去玩。



    我們登上大舅家背後的高丘,一會兒上高嶺,一會兒下深溝,走過崎嶇的羊腸小道,穿過茂密的樹林,經過一條蜿蜒的小河,終於到了表嬸的娘家所在的山村。



    突然,路邊猛躥過來一條大黑狗,一看就知道沒有被主人用鐵鏈拴著,正奓起耳朵,瞪著雙眼,凶神惡煞,卻一聲也不吭,好像馬上就要對我下口了。我害怕極了,心髒嗵嗵直跳,正拔腿要跑,媽媽一把拽住了我的胳膊,輕輕地對我說:“嫑看它,慢慢走過去,千萬嫑看它。”可我走得雖然慢,卻偏偏忍不住要去看它到底有沒有追過來。這一看,可不得了,本來還在僵持著的大黑狗立馬向我撲了過來…… “咣!咣!咣咣!咣……哼嗯……”隻見大黑狗咬住了一根棍子又鬆開了口,轉身要往回走。原來,是媽媽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揀好了兩根樹枝,一根迎狗嘴,一根打狗腿,狗沒咬上人,腿卻受了傷。



    表嬸娘家院落較小,在我這個小孩子眼裏,這裏和大舅家看起來似乎沒多大區別。隻是,在這個山窩裏,少了一點兒陽光和熱鬧,卻也多了一點恬靜和野趣。房後有兩棵大梨樹,正掛著一顆顆的黃皮大梨,還有幾株棗樹,滿綴著比拇指還大的青棗。自然,我又管不住我的嘴巴和雙手,還髒著手,就已經有幾個棗子落了肚。梨掛得有點兒高,我夠不著,就拿樹枝去打,梨柄卻長得挺結實,打不下來,我又撿石頭去搨,卻總也搨不準,還差點兒搨壞了房上的瓦。不敢搨了,我去央媽媽來幫忙。媽媽不好意思地給婆婆說了,婆婆卻是笑嘻嘻地給了媽媽一個綁著鐮刀的竹竿。梨,好脆,水份好足,好甜……



    回到大舅家,我又日複一日地胡玩瞎逛,早已把幼兒班所學的東西忘得所剩無幾。有時,實在無聊透頂,我也會去觀摩大人們的工作。看人家用青秧葉之類的東西做成白白的酒曲,覺得好神奇。看人家用寬寬的鋤頭鋤草,覺得比家鄉的窄鋤頭用起來真是快得多呀。看人家用細月牙似的帶有鋸齒的鐮刀收割水稻,割得又快又省力,更是讓我覺得好玩和好奇——連鐮刀居然都還能做成這麽小巧的樣子!也許是見我看得這麽著迷,一位五十來歲的老人便從田裏過來問我,知道緣由後,他居然送給了我一把帶齒的小鐮刀,看著彎彎長長的鐮刀上尖細的鋸齒,我別提有多高興了,就像得到了一件神仙的寶貝一般。這鐮刀我帶回家後,還在田間勞動中用了好幾年呢!



    可是,我在這裏,卻也時常任著性子,做了一些壞事。比如:偷拔村民的紅苕,苕沒吃到半個,卻將兩三窩都扯出來,弄斷了紅苕秧;爬大舅家高大的橘子樹偷橘子吃;偷吃大舅家廚房裏一切可吃的東西;到水塘裏偷拔空筒菜,折藕葉,摘蓮花;到房後折竹子、扳竹筍……



    時光就像我手中射出的竹箭一樣飛快,眼看著暑假快完了,這裏的小夥伴們也開始報名上學了。我便跟上他們去學校那邊逛逛。



    來到“學校”,我驚呆了。原來,他們竟然是在一個大通間平房裏上學,有點兒像是在普通農民家裏一般,周圍再沒有其它教室。教室裏整齊排列著低矮、厚實而又寬大的長木桌、長木凳,桌凳沒有上過漆,顏色灰黑暗沉,但目光所及,都是磨得光光滑滑的,用了好多年的樣子。



    再看看教室周邊,院子邊沿上有一片香瓜蔓,開著一些可愛的小花,瓜秧上還結著不少的香瓜,看皮色青中帶黃,想是就要熟透了,好誘人。



    有幾個同齡的學生見了我,便向我打招呼,同我攀談。有個男孩問我:“你們幾號開學?”我答:“九月二號。”他們就開始羨慕我。其實我哪裏還記得究竟是幾號開學,等我回到家,報名都快要結束了。



    要回家了。我若有所失。不過,又可以上學了,我很期待。



    在田間小路上走著,隻見大人們又已經開始耕田,準備栽下一季的秧苗了。一位五六十歲的老人家,高揙著衣褲,也在田裏忙著,看到我們母子帶著行李,親切而又不無惋惜地跟我們打招呼,知道我們不得不走了,便馬上洗手,從衣袋裏掏出兩張十元錢硬塞給我,說是給我的壓歲錢。這麽多錢,讓我不知所措。要知道,在家鄉,過年時,婆婆給我兩塊錢,就已經讓我誠惶誠恐了。現在想來,這二十塊錢,當時能買成百上千顆水果糖!媽媽說:“這是舅爺給的錢,那就收下,謝謝你舅爺!”



    告別了四川的親人,我們又回到了漢中。當時怎麽也想不到,這一離四川,就過去了三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