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進步與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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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數學課上出現挫折的原因,究其實,難道真的是課程多了好幾門,精力有限,而我又是不折不扣的笨蛋,難以適應新環境、新形勢?也許吧,不過,除了數學,我總是在享受著學習的快樂啊!
即使是作為副課的植物學和地理,也讓我在某些方麵產生了特別的興趣。
我了解了這個世界上原來還有許多細菌和病毒危害我們人類的生命健康,一旦染上,就慘不忍睹,痛不可受,給我們帶來許多難以擺脫的苦惱。從此我就注重起了個人衛生,做飯、吃飯、上廁所的前後,都要洗一下手,甚至在某些方麵有了潔癖,讓爺爺婆婆爸爸媽媽很有些驚訝和不解,他們總嘲諷我是“假幹淨”,要麽就現身說法:“不幹不淨,吃了沒病。”但是,我已經認識到了自己以前不講衛生是多麽嚴重的問題,不改怎麽可以呢!我可不想再長一肚子的蛔蟲,解大手的時候,還得急急地伸手,去把那一根根比豆芽稈還要粗幾倍的蚯蚓似的扭動著的蟲子使勁揪出來……
我了解了中國的山川形勢和行政區劃,中國與哪些國家相鄰……再加上從曆史課上得來的知識,從此,我就開始胸懷家國與天下,仿佛我這個小不點兒也與古往今來的仁人誌士一樣,有了一種要幹一番大事的豪氣和傲氣。
然而,作為不被學校重視的副課,其實課時極少,我們普遍都是所學極為有限,現在想來,真是遺憾不少。
在個人形象方麵,除了講究衛生,我也開始努力克服我的內向和害羞。
有一天中午,在馬上就要走進學校大門時,迎麵走過來了王老師,看著他笑微微的,依然是和課堂上一樣的和藹可親,我就挺直了腰板,平視著前方,快步迎了上去。
雖然自感有些拘謹,很快又低下了頭,但是我鼓起了勇氣,在離老師隻有四五步遠的地方,我再一次抬起頭,微微笑著,輕輕地招呼老師:“王老師好!”
雖然自己也覺得聲音不夠響亮和幹脆,但是王老師馬上笑容可掬地彎下腰,輕輕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很溫和地說道:“小殾你好!”
從此,我越來越主動地招呼老師、長輩和同學。
每當放學回到家裏,我也熱切地呼喚著爸爸媽媽,希望他們正好在家裏,沒有在外麵忙碌。如果沒有人答應,而鍋裏又沒有飯(這種情況越來越多,已成常態),我就趕緊去為我們一大家人做飯,隻願在他們從地裏回來時能夠馬上吃上飯。可惜的是,我當時隻會做洋芋蒸飯和刀削麵這樣簡單的食物。蒸飯時常會被我急火燒黃,甚至燒得焦黑;刀削麵又往往削得太厚,要煮很久才能煮熟,咬起來也很是費勁。好在我總是能夠做熟,而且做得夠多,不用怕大家餓肚子;而忙碌不堪的爸爸媽媽也很少計較,反而越來越多地誇我懂事、能幹。
在這第一個學期,我又認識了不少新同學。
過了不久,我就了解到有幾個同學竟然是家住遙遠的山腳下,每天早上五點多就要起床,然後翻丘越嶺,跋涉十多裏地,才能趕在六點四十以前到校,下午回到家時,天色又是早就黑下去了,能夠用來做作業的時間真是少得可憐,其辛苦程度真是我所難以想象。
於是我就嚐試著親近他們,給他們幫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忙。可是他們都對我這個笨蛋有些冷漠,而我偏偏不善於交朋友,自己又沒有什麽特長,不會打籃球,數學又不行,難以吸引他們。朋友是沒有交成,不過好感總算是有了那麽一點兒,我也就有了一點滿足。
後來,在學期終了時,我看到老師在成績通知書上寫到:“該生尊敬師長,學習勤奮,能夠熱心幫助同學……”我,真是別提有多開心了!
可是,這年寒假,正值大雪紛飛的日子,慈祥的太太(曾祖母)撒手人寰,享年八十四歲。當我看著她漸漸沒有了呼吸的時候,我隻感覺到她是累了,安安穩穩地睡著了……
多少回又夢見了她老人家,一醒來,我就又會想起她曾經對我的好,對我們一家子的照顧,想起她的巧手為我做的大河蚌是那麽無法形容的鮮美……
我更常常想起,她是多麽的辛勞、孤苦。
自我記事起,太太就給我們一大家子做飯。我特別小的時候不懂得應該尊重她,有時對她說了難聽的話,她生起氣來,也隻是責怪我那麽一句,隻要我不再繼續亂說,她也就不再計較,從不像別人家的女性長輩那樣喋喋不休地數落,甚至大打出手。
有時,住在鄰近達達(叔父)家的婆婆(祖母)因為一些瑣事,和太太發生了矛盾,一時起了爭執,太太也不多說什麽,隻是拄上拐杖,其它什麽東西都不帶,就邁著小腳,踏著碎步,一口氣趕到兩裏開外的她的小兒子家,然後在那兒一住就是個把月。有時,並沒有發生什麽不愉快的事,太太也會這樣住過去,不過,最長也不會超過三個月就會回到我家,據媽媽說,她是為了盡量公平對待兩個兒子,免得旁人說哪個兒子不孝。
至於為什麽太太不是和大兒子一起住,而是住在孫子家,媽媽說:“這是因為你婆愛嚼舌根,手腳又不幹淨,經常愛跟人對是非、賭咒發誓。你太太跟她合不來。”
這方麵的話聽得多了,婆婆漸漸地在我心目中竟然成了反麵教材,倒是太太的形象越來越有光彩。
我從爸爸口中了解到:太太原是附近一個村子的一個地主家的閨秀。說起這個地主,爸爸總是豔羨不已。
爸爸像說書一樣講道:“這個人是個律師,替人家打官司告狀,不管請他幫忙的人占不占理,他都能憑他的三寸不爛之舌給人家打贏咾。他也因此聲名遠播,十裏八鄉的人個個都要巴結他。他要是在山上看到被他人砍倒的好木材,也不問是誰家的,手一揮,這些木材就跟了他的姓,而且馬上就會有一大群人二話不說,就給他掮回家去了!他還揚言,誰要是喊叫冤枉,叫屈不服,盡管去告他好了……”
諸如此類的故事,還有很多。總之,這個人越來越發達,置下了幾百畝的土地。然而,為什麽像太太這樣的大家閨秀卻不識字,還裹了小腳,又嫁給了我們這樣的窮人家,還給長子娶了個小家碧玉?我很有些不解。
爸爸沒有直接回答這樣的疑問,而是給我們講:“你們太太當年嫁過來不久,就發現你們的男太太(曾祖父)愛抽雅片煙,煙癮大得很。人家都是生怕家裏男人被國民黨抓了兵,男的遠遠的看見了抓兵的,要是發現來不及躲藏,要麽用犁頭割斷食指,要麽就撿石頭把食指砸廢。她倒好,竟然硬送你們的男太太去當兵,還義正辭嚴地說:‘正好讓他去把煙戒咾!’就這樣,你們的男太太就上了戰場,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後來有一天,隔壁的老婆婆突然著了魔,倒在地上,好像被你男太太的魂踩上了身,說什麽你男太太在戰場上當了逃兵,往家跑的途中摔下了懸崖……”
於是,我就似乎有點明白了,我們家其實是個敗落的大家庭。
好在,這些年,我們越來越少地讓她幫忙做飯了,農活也很少讓她沾手。太太總算是一個長壽的人,而且臨死的時候,我們一大家人都守在她的身邊,這已經是我們莫大的福氣了。